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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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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慢慢升高,却照不进藏在深山中的石洞。
于归耐心等了许久,等到脚步声远去,才悄悄睁眼。
方才她被那黑衣人敲晕,再醒来时就到了此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最中间有一座高台,四周石壁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壁画,于归借着周围燃起的火光仔细瞧了瞧,画的应当是前朝肃帝年间的旧事。
离她最近的画面里,高大的中年男人身着龙袍,站在即将倾塌的宫室中,四周已燃起熊熊烈火,他手持长剑,遥遥指向天际。
光看这幅画面,很有几分陌路枭雄的苍凉悲壮。
于归回忆了一番史书上对肃帝生平的记载,肃帝年轻时倒是能称得上是励精图治,可治国之道,光勤奋也远远不够,肃帝本人资质平平,加之后来沉迷求仙问道,不问朝政,更加速了王朝的倾覆。
想必这是承安公主美化过的往事。
于归收回目光,动了动被绑在身后的手腕,发现根本挣不开。
昨夜还同她推心置腹,现在又将她绑得这么严实,看来是觉得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按照他们的计划,今日一早,晏秋池就该带人将洛阳城中最后一批前朝暗桩全部拔除,斩断承安公主的退路。
今日,势必要逼得她底牌尽出,也好将背后勾结势力一网打尽。
不知现在晏秋池那边进行得如何了,只怕承安公主收到消息恼羞成怒,会拿她出气。
这也是晏秋池一开始不肯松口让她来的缘故。
可于归再怎么想,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苗氏医馆人去楼空,唯有以她为诱饵引得承安公主主动上钩,才能找到她的踪迹。
她中衣内侧装着特制的香丸,只有经过训练的彩蝶才能闻到,这是听云卫的法子,彩蝶会带晏秋池来找她,她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尽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归慢慢站起身,打量着周围环境,先前将她绑来的黑衣人片刻前出了山洞,此时空荡荡的山洞里只有她一人。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光看这壁画便绝非三五月能成,承安公主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到这样一个山洞,总不可能仅仅为了这些壁画。
于归顺着墙壁朝高台的方向走去,先前倒在地上时视线受阻看不分明,走到近处才发现,这高台四周悬挂着前朝李氏的旗帜,最中间突起一块石台上摆放着前朝肃帝和太子的牌位,牌位前还放着一个空碗,不知作何用处。
这仿佛是个祭台。
于归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一些上古传说。
难不成承安公主要把她当成祭品?
不、不至于吧。
她心中安慰着自己,脚下却立即离那祭台远了些。
又看了眼那个雪白的空碗,于归不敢再想这个碗将要用来装什么,她还是先找找看有没有出路吧。
还有手腕上的绳子。
她四下逡巡,忽然瞥见角落里有一截断剑。
于归忙背过身蹲下,将那断剑捡到手里,试探着去割手上的绳索。
好在她力气够大,没两下绳索就当真被她割开,她将绳子往地上一扔,撕了截裙摆裹住断剑,寻找起别的出口。
山洞外必然有人把守,大摇大摆从洞口出去行不通,但这么大的山洞,应当是天然形成,说不定会有其他出路。
所幸真如她所料,就在祭台的背面,离地面一人高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于归试了试,大小刚好能供她钻进去,只是里面一片漆黑,未必是生路。
山洞入口处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顾不得这许多,于归手脚并用地往洞里爬去,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老天保佑她这一次!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求,里面果真不是死路,想来是此处入口太过狭小,承安公主的人没将它当一回事,正好方便了她。
爬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于归听见山洞方向传来黑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人呢?好端端的人飞了不成?”
“她一个弱女子肯定跑不远,搜!”
昨夜到现在,于归水米未进,四肢已经开始有些乏力了,但她心知若是现在被那些人抓回去,自己恐怕就真的等不到晏秋池来了。
她咬了咬牙,不敢停下,继续往前爬,又过了片刻,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洞穴逐渐变宽,转角拐入另一个洞穴时,四周陡然变得开阔,于归总算不用再趴着前进。
她扶着山壁站起身,顺着继续往前走,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遇上那些人。
眼前渐渐有了光亮,于归下意识挡了挡眼睛,适应片刻才接着往前走,她方向感并不太好,只能隐约判断出自己现在应当是在山洞的南边。
承安公主总不可能将整座山都布满人手,出去后她只要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晏秋池就好。
寂静的山林之中,一个隐蔽洞口处忽然钻出个人。
于归在洞口等了片刻,确认周围无人才敢出来。
这四周全是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难以辨认方向。
不过这样也好,一时半会儿不会被那些人找到。
于归坐在原处歇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没那么累了,可腹中饥饿越来越强烈,她仰头看了看,现在应当已经快午时了,晏秋池也该来了吧。
她得尽量往下山的方向走,才能让彩蝶更快找到她。
凭借着直觉,于归选了条路,林深难行,她尽力扶着树,走得跌跌撞撞。
忽然,一只彩蝶飞到了她眼前,围着她不住地转圈。
于归眼前一亮,是晏秋池!
她身体里流失的力气又恢复了几分,顺着彩蝶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果然没过多久,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不远处,于归本想大声喊,又怕招来承安公主的人,只好使劲踮起脚用力挥手。
晏秋池看见了她,神色一松,朝着她快步走来。
“可有何处受伤?”
于归摇摇头,悄悄将手背到身后。
这等小动作并未逃过他的眼,他强硬地拉过她的手,见她手腕不仅有绳索勒出的红痕,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晏秋池顿时皱起眉头,从怀中掏出伤药替她包扎起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听云卫和禁军呢?”
“他们都在山下等着,禁军已经围了山,我怕你出事,就先上来了,承安公主派了人进宫刺杀皇兄,已经被拿下,她现在估计已经收到消息,只怕会狗急跳墙。”
“那贵妃呢?”
晏秋池将她手上的伤处仔细裹好,才道:“贵妃没事,皇兄已经将承安公主的身份告诉了她,贵妃之前应当是不知晓的,她执意要来见承安公主一面,皇兄答应了,估计他们也快到山脚下了。”
“对了,我也不算是一个人来的。”
于归疑惑抬头,晏秋池朝后面招了招手:“出来吧,跟了我一路了。”
不远处的丛林中钻出来个蓝色劲装的少年,正是先前在城外偷偷跟上来的谯鉴。
他磨蹭着走过来,没敢看晏秋池,只嬉笑道:“表兄、青青,好巧。”
*
有了晏秋池带路,这回总算不是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了。
于归走在中间,谯鉴最后,他向来话多,一路上忍不住不停地和于归说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被人绑来的咯。”
“谁这么大胆子?”谯鉴目光落在她刚刚包扎好的手腕上,有些阴沉,“对了,听说洛阳城最近有许多不像话的传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昨日归家,正好在席上听人提起,只当是那些人胡说八道,还同他们吵了一架,吵完还是气不过,索性出城打猎,这才会遇上晏秋池。
于归不知道他究竟都听说了些什么,一时倒是有些尴尬,不知该从何解释。
她下意识去看晏秋池,却见晏秋池神色有些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晏秋池忽然停下,并示意他们噤声。
于归和谯鉴顿时止步。
此处山道错综复杂,他们头顶不远处还有一条山道,一行人正从那儿走过。
“前些日子天一那个叛徒潜回楼中,偷走了月魄珠,可他不知道,那月魄珠早就被我一分为二了,他偷走的只是半颗。”
“还是楼主神机妙算,提前做了准备,不管他要那月魄珠作何用,只有半颗,想必是用不成的。”
“哼,等了结了这档子事,我定要好好清理门户。”
谯鉴和晏秋池都听见了这几句话,谯鉴是不解,晏秋池却沉了脸色,等到那行人走远,他才侧身对谯鉴道:“你带她先走。”
“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办。”
他说话间看着谯鉴,目光中似有深意。
谯鉴隐约明白过来。
“不行。”于归不知他们这些哑谜,哪里肯放他一人去涉险,“你也说了,承安公主现在已经收到了消息,只怕正在气头上,你要是落到她手里怎么办?”
谯鉴也不赞同:“我们不如先下山和听云卫会合再说。”
晏秋池知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可孤灯楼主就在此地,他手上还有半枚月魄珠,他必须想法子拿到——林竹带回来的月魄珠只有一半,故而时至今日,节华的药仍未炼成,于归随时都有危险。
“放心,我有这座山的地图,知道哪里有隐蔽的小路,不会被察觉的。”
“那也不行!”于归拽住他的袖子,不愿松手。
承安公主辛辛苦苦谋划了这么多,显然是对晏氏恨之入骨,若让她发现晏秋池孤身一人,那她必然不会手软。
见于归不肯动,晏秋池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不是说我是神仙吗?这有何难?”
于归顿时想起前事。
霎时间,当初洛阳城尚书府外的戏谑模样,与面前青年的脸交叠重合。
“相信我,我去去就来,不会有事的。”
她终于妥协,哑声道:“我酿的酒,我们说好明年一起喝的,你不能食言。”
晏秋池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微笑应道:“好。”
“交给你了,务必护她周全。”
谯鉴郑重点头:“我知道,表兄你自己当心。”
晏秋池略一点头,不再多说,转身朝山上走去。
于归心中担忧,驻足片刻,直到谯鉴拉了拉她,“我们走罢,听云卫还在山下等着。”
但二人没能走出多远。
前方一个黑衣人静静候立,似乎已经等了许久,正是昨夜掳走于归的人。
谯鉴将于归往身后挡了挡,另一手持剑横于身前,打量着对方。
黑衣人脸上覆面的黑巾已经取下,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
“青青,上次春蒐你都没见识到我的武艺,这次让你好好看看。”
于归看了眼他手上那把花里胡哨的佩剑,有些怀疑,小声问:“这剑开刃了吗?”
谯鉴余光瞪了她一眼:“放心吧,这可是斩过盗匪的,区区一个鼠辈,不在话下。”
说罢长剑已经出鞘,寒光凌冽,锋利无匹,正如他此人。
二人对视一眼后,同时动了,于归往后退了两步,找了棵大树背后躲着,只露出半个头观察战局。
于归原本以为谯鉴不过是个浪荡的二世祖,就算成日带着剑,估计也只是为了好看,不曾想他竟还有如此武艺。
这黑衣人显然武功不俗,谯鉴却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
怪不得晏秋池会让他入禁军。
眼看二人打了许久,身上各自都多了几道伤口,却始终难分胜负,于归心中忍不住焦急起来。
他们的人都在山下,若是再拖下去,这黑衣人的援手赶来就遭了。
谯鉴显然也知道,手中招式越发凌厉,黑衣人一时间竟有些不敌。
他不禁乱了阵脚,正好被谯鉴抓住破绽,一个回身反刺,长剑直直插入黑衣人心口。
谯鉴回头去找于归,挑眉露出个笑:“如何?”
于归却脸色骤变,喝道:“小心身后!”
黑衣人中了穿胸一剑,眼看将要气绝,竟还强撑着抬手自袖中飞出一道暗器。
谯鉴闻声立马旋身避开,但二人隔得实在太近,那枚细细的飞镖顷刻之间已经刺入他的心脉。
黑衣人心满意足地闭眼倒了下去,而谯鉴也随之倒下。
于归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将人抱起,试图为他包扎。
谯鉴宝蓝色的衣裳前已经濡湿了一大块,斑斑血迹十分刺目。
他躺在于归怀中,仰头看着她。
“你不叫卫青青,对吗?”
“我是沈于归,之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不过现在也不晚,我骗了你,等回去我请你吃饭赔罪。”
他轻轻笑了笑:“好,沈于归,于归——我记住了。”
于归紧紧捂住他的伤口,温热的血不住地往外流,多到让人害怕。
谯鉴皱着眉又吐出一口血,但他看着于归,眉目却慢慢舒展。
“替我告诉我阿娘,来生若我还能做她的孩子,一定乖乖听话。”
“还有……”
他眷恋的目光停在于归脸上深深看了许久,看着她泣不成声,双肩颤抖,他伸出手去,想要安抚地拍一拍她的肩,告诉她没事的,莫要哭伤了眼,可胸前的剧痛让他已经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
罢了,有些话,下次再告诉她吧。
谯鉴抬到一半的手颓然落下,于归忙抓住那只手,连声唤道:“谯鉴,谯鉴你说啊!还有什么,我都听着呢。”
“你是不是累了,那你等等,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说——”
“你别睡,你不要闭眼好不好……我、我一个人跑不掉的,你不是要带我一起跑吗?你快起来啊……”
可任她再怎么说,怀中人都没能再回应。
于归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一片猩红。
她这时蓦然想起从前晏秋池说的那个预言,她还曾打听过谯鉴的生辰。
九月初三。
而今日,是九月初四,他生辰的第二日。
天命、天命……当真不可违么?
“好啊,竟然让你跑了。”
承安公主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她瞥了眼死去的谯鉴,无谓地讥笑一声。
“小姑娘,你要是乖乖待着,不就不会死人了么?”
于归搂着谯鉴逐渐冰凉的尸身,心头大恸,恨意与愤怒交织在她胸口,她生平头一次,想要杀了一个人。
承安公主身旁还跟着四个黑衣侍从,个个目光冰冷地盯着她,手中持剑,应当与死了的黑衣人武艺不相上下。
而她并不会武,唯一能仰仗的只有超于常人的力气。
这力气应付一两个寻常人或许足够,可面对四个武艺高强的侍从,显然是不够看的。
她动作极轻地将谯鉴放下,俯身在他耳边道:“你等等,我等会儿就带你回家。”
于归眼前仍是一片猩红,她甚至不太能看得清远处那几人的面容。
但她起身的同时,拿起了谯鉴的那柄宝剑,朝着承安公主举起。
直到这时,承安公主才看清,她眼眶通红,脸上竟有两行血泪。
她收起了轻蔑的笑,冷冷道:“若你此刻求饶,我可以不杀你。”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