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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汪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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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海是常来看江湾的，节日必来，其他日子随意，看梦见和思念的频率。
但清明和忌日是不能来的，第一年不熟练试过两次，两次都撞见江湾父母，双方争吵甚至动手，非常难看。汪海看见那两张老脸就想起冯婉告诉自己的事，压不住心里的杀意。
当然，不是说他就没错。
是他被一时的愤怒干扰了理智，没有问清情况就指责江湾，把江湾往死路上逼了一步。
他无数次回到那次见面，梦里他没有指责江湾，而是问他发生了什么，或者他也指责江湾，看着江湾把餐刀捅进喉咙。
冯婉隔着玻璃告诉他，她和江湾争抢一把刀，江湾在混乱中死了。
汪海想，他是那把刀，他是混乱，江湾从前明明说过他是个急性子，为什么他当时忘了江湾让他遇事多想一厘。
江湾当时究竟有多煎熬，是不是想从他这个前男友口中得到一丝安慰。
都没有答案了。
汪海在江湾墓前放下玫瑰，小心地没有碰到冯岚留下的贡品。
汪海的手已经冻红了，他哈出口气，把手搓热，去碰江湾的墓碑。
“湾啊。”他说，“元旦快乐，过年我再来。”
邱遇和冯岚站在一棵树后——汪海和他们说，既然都见面了，等他看过江湾，不如一起坐坐，请他们等一等。
话说得非常客气，还有点怕冯岚拒绝的样子。
冯岚答应的时候，汪海几乎是松了口气，喜悦的情绪也完全压不住。
如果没有当初的很多事，比如他的出生，也许汪海会和江湾在未来的某天破镜重圆也说不定。到时候冯婉可能会高高兴兴地离婚，或者不离婚也无所谓，反正她和江湾只是一张结婚证上的朋友，这件事并不会影响到她什么，能和心中所爱重归于好，冯婉没准还会替江湾高兴呢。
“这是什么缘啊。”
邱遇抻着脖子往外头看。
“真是你爸前男友？你怎么认出来的？”
冯岚的思绪被打断，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邱遇在问什么，回答道：“那个戒指，上头有我小时候咬的牙印。”
“嚯。”邱遇眼睛一亮，“汪老板可能把那戒指转让给我吗？”
冯岚道：“不用汪老板，你去买戒指，我给你咬个新的。”
邱遇把左手无名指翘起来：“你先咬，回头我照着打戒指。”
冯岚看着邱遇的手，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咬到指根，于是在指关节轻咬了一口。
邱遇不依不饶：“都没留印。”
冯岚道：“回去再咬。”
“行吧。”邱遇给自己的手指头拍了张照发微博。
元旦早上的评论来得不那么快，两分钟过去才有人问这张照片的意义是什么，是小冯要求婚吗。
邱遇给冯岚看，问冯岚：“哥，要和我求婚吗？”
冯岚看了看四周沉默的墓碑。
“在这里吗？”
邱遇向左右挥手：“欢迎，欢迎大家见证冯岚向我求婚。”
冯岚笑了下。
两人没等多久，就看见汪海摸了江湾的墓碑，然后转过身来。
邱遇瞧见道：“这就聊完了？”
冯岚道：“他常来吧，不然不会我来一次就撞见了。”
汪海很快走到了他们面前。
冯岚点头道：“汪老板。”
汪海试探道：“你都知道了，就喊我一声汪叔叔吧，怎么样？”
冯岚有些犹豫，他叫汪海老板习惯了。
但汪海以为他是不愿意，忙道：“我和你父亲当年也不能算分手，只是分开。”
这话说得不太好，惹得冯岚蹙眉。
汪海赶紧补充：“但我们断得很干净，不然我也不会在你初中都要毕业的时候才知道他结婚生孩子了。”
冯岚到没有怀疑这个，但汪海提起，他还是问：“早知道能怎么样呢？”
汪海叹了口气。
“是啊，能怎么样呢。他那样的人，难道还抛妻弃子和我走？”
如果是结婚前知道，汪海有把握带走江湾。
如果是结婚后知道，汪海自信能带走江湾，并把冯婉也安置好。
但是在江湾儿子都念初三了的情况下知道，汪海什么办法也没有。
更何况他当时根本没问江湾发生了什么，而是直接斥责他祸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做了压垮江湾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压垮了冯岚的家。
汪海期待地看着冯岚，目光深处是难以自抑又不易察觉的愧疚。
冯岚终于对汪老板点了下头，喊了一声“汪叔”。
汪海顿时笑起来：“好，好，好孩子。”
他搓了搓手，像是不知道怎么办好，看到旁边别人的墓碑才回过神，招呼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去你们年轻人喜欢的地方。”
三人一块离开墓园，坐了汪海的车。
冯岚对车不敏感，从前的生活让他根本不会关注这些，但邱遇是懂的，用手机搜了给冯岚看。
二手都要近五十万。
买得起这样的车，汪海不可能是阳城这种小地方一个普通超市的老板。
汪海开了暖风，拿了烟，想了想又放回去，对冯岚道：“你不抽烟吧？”
冯岚道：“不抽。”
“嗯，没什么好抽的。”汪海调了下车内后视镜，弄到正好能看着冯岚的角度，“你爸以前也不爱抽，但是他会，偶尔烦会抽两根。”
冯岚道：“我没见他抽过。”
“小孩肺子嫩，他怎么可能在你面前抽。我俩谈那会儿，旁边路过个小孩他都得让我把烟掐了。哦，也没准你妈怀你的时候他就戒了，对孕妇也不好。当然，我都不清楚，我那么多年没见他……”
汪海笑着叹了口气，眼睛有点湿润。
他搜了最近的一家奶茶店，问邱遇和冯岚：“就这个吧？我看评价不错。”
邱遇和冯岚都说行。
奶茶店店面不大，但也不只买奶茶，汉堡披萨果汁冰淇淋都有，近中午的时间坐了半屋子小孩。
汪海一身西装进去显得格格不入，入座后，店员不知道有什么kpi，还试图给他推荐儿童套餐，说赠送的玩具很多人喜欢。
邱遇和冯岚两个十八岁大儿童看了眼菜单，不知道那个毛毛虫一样的东西哪里受人喜欢。
汪海见他俩在看，就问：“要吗？儿童套餐。”
冯岚忙说不必，要了杯原味珍珠奶茶。把菜单给邱遇，邱遇要了个爱琴海，好奇什么味道那么蓝汪汪的。
点得太少，太客气，汪海做主又要了几个小食，薯条鸡块三明治，要不是冯岚说“够了”，汪海小食拼盘都要点三个。
汪海看不够似的瞧着冯岚的脸。
“你和你爸长得很像。”
冯岚道：“都这么说。”
又问：“您要和我聊什么？”
自然是什么都想聊的，但这么好好地坐下了，看着眼前和江湾相似的脸，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还是冯岚先开了口：“之前在那边的工作就是您给我的吗？”
“怎么会。”汪海说，“要是一开始知道你，哪儿会让你去搬货。”
倒也是。
冯岚道：“工作的事不管怎样都要谢谢您。”
汪海笑了笑，看不够似的盯着冯岚的脸。
“都是小事。其实……”
他略犹豫了一下。
“当年你爸走了以后，我和冯婉小姐提过把你接到我身边生活，但是……”
汪海不是立刻知道江湾出事的。
当年和江湾偶遇后，汪海带着愤怒回了自己的城市，几日酗酒，痛惜爱人变了模样，有天回家的时候不小心跌进沟里摔断腿，住了几个月院。
那几个月里，他的愤怒沉寂了，他开始想江湾不是那样的人，是什么迫使江湾做出了那样的事，腿以后，他就再次回到阳城，想和江湾见面。
但他根本不知道江湾住哪里，兜兜转转找到关门的报刊亭和奶茶店，问了左右商家，才得知江湾的死讯。
晴天霹雳。
更霹雳的是他辗转找到冯婉所在监狱，写了好几封信给冯婉，千求万求获准见面后从冯婉口中得知的事情。
婚姻的真相，孩子的来历，江湾的死亡。
那天汪海在冯婉面前哭得泣不成声，不知道说了多少遍“都怪我”“全是我的错”“我为什么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呢”。
冯婉和江湾一块生活了十几年，稍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死水般平静道：“他肯定也不想解释了，他自己也是那么想的。”
汪海失魂落魄地走了，一段时间后再回来，提出想把冯岚接到身边。
那时候冯岚姥姥还健在，不可能让汪海一个外人带冯岚。而且冯婉虽然只是和江湾占了夫妻的名头，但把两人的孩子给江湾的前男友带算什么，这事她做不出来。
之后汪海再申请见面，冯婉更是直接拒绝，只叫人把婚戒寄给汪海，说上面有江湾的名字，让汪海收着。
汪海拿了戒指，但不知要到哪里去找江湾的孩子，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汪海道：“幸好我在阳城开了这家超市，不然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你。”
汪海又很怀念地说：“其实开超市算你爸的愿望，虽然他只是随口提过……他想开的东西很多。嫌去健身房费钱又麻烦，就说想开健身房。觉得饭店的食物不合胃口，就说要自己开饭店。去超市没买到喜欢的零食，就说要自己开超市……”
冯岚很难想象记忆中温和儒雅的父亲会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汪海又问：“你母亲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快出狱了？”
冯岚颔首：“还有两年。”
汪海道：“冯婉小姐不愿意见我，但我个人的意愿是要把你们母子照顾好。你可以和她说说吗？”
冯岚斟酌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和她说您想见她一面。”
“这样也好。”汪海道，“那就麻烦你了，要是她同意，你和我打电话，发短信也行，反正告诉我一声，好吗？”
冯岚应下了。
“当然。”
汪海似是放下了一件心头大事，又捡着生活学习的事关心了冯岚两句，然后看向邱遇。
这个少年在整个他和冯岚说话的过程中都很安静，喝饮料都不怎么出声，乖巧又懂事。
但他时不时拿起手机，喝两口饮料要拿，吃薯条要拿，吃鸡块也拿，干什么都拿。
每拿一次，冯岚的手机就震一下。
汪海眼里带了笑意，问冯岚：“这是你男朋友吧？”
邱遇坐直了点：“嗯？到我了吗？”
他一下子笑起来：“叔叔好，我是冯岚男朋友邱遇。”
汪海道：“刚在墓园门口还和我说是同学。”
邱遇道：“是同学呀，还是同桌，我俩还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在他楼上。”
汪海问：“也是旧街那片？”
邱遇和冯岚都挺惊讶，冯岚问：“您怎么……”
汪海道：“你别怪我，那天你喝了酒回去，我怕你路上出事，远远地跟了你一段。”
那天冯岚喝得多了，完全没察觉有人跟着。
他骑车摔倒的时候，汪海几乎要上前了，但还没接近，冯岚就自己站了起来，之后也没再骑车，只是推着车慢慢走。
汪海道：“你酒量和你爸也像，他喝不了多少酒。”
他看向邱遇：“得看着他，知道吗，你不在别让他喝酒。”
邱遇也是领教过冯岚酒量的，立刻应下道：“叔叔放心，我肯定照顾好他。”
言语中是拿汪海当亲近的长辈的。
这种态度慢热的冯岚很难立刻给出来，但邱遇没问题。
汪海仍笑着，但语气严肃不少。
“哦，你可以吗？”他问，“冯婉小姐我自然是不担心的，你家里对这件事的态度呢？”
他摆出过来人的样子。
“我和冯岚父亲也是在校园认识的，那时我们都以为家里的阻碍不算什么，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说到这里，已经近乎严厉了。
“汪叔。”冯岚微皱着眉，“邱遇家里已经……”
“别。”邱遇拍了下冯岚的背，“叔叔是给我训话呢，我来。”
冯岚不赞同地看着汪海——邱林风作为邱遇的父亲，和他这个儿子男友说话时也不曾用过这样的语气。
但比起邱林风，汪海对这件事有更深刻惨痛的认知，态度更严厉些似乎又情有可原。
冯岚皱着眉喝了口奶茶。
旁边邱遇迎着汪海审视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把在江湾墓前那些话又说一遍，然后道：“叔叔担心我俩扛不住压力分手，担心我对不起冯岚，我都能理解，但下次请叔叔私下跟我说，你瞧，我对象喝奶茶都不香了。”
冯岚差点被呛着。
汪海听邱遇说他爸和阿姨都接受了，态度就重又缓和起来，现在听到这么一句，不禁笑了。
“好啊，你这样的和冯岚谈恋爱，我就勉强放心吧！”
他拿出手机，发了两条消息，道：“我差不多该走了。冯岚，你之前说不来打工了，是不需要了还是……”
冯岚道：“不需要了，谢谢汪叔关心。”
汪海又道：“你和江湾爸妈那边还有联系吗？”
“没有。”
“那想来是不知道他们的近况。”汪海说，“我告诉你一声，你可以告诉你妈妈，你们都高兴一下。”
冯岚本不是很关心，听汪海这么说，又提起了兴致。
汪海眼中闪过一抹快意，缓缓道：“他们两个不甘心就这么没了香火，过继了同村一户的小儿子，那小子不如你爸老实，更没你爸会读书，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撒谎无赖什么事都做，把他们的棺材本都要骗进去，就拍拍屁股跑了。”
汪海又叮嘱冯岚：“那边闹成这个样子，你又成年了，没准会打你的注意，你要小心，知道吗，有事一定要联系我。”
冯岚还没完全消化掉这个消息，只是应下了。
汪海没再多留，和他们加了微信，然后留下两百现金让他们打车。下楼后，又给邱遇转了一千见面礼，给冯岚转了一万八，说是他这十八年的压岁钱。
冯岚自然不收。
汪海说不收就转十八万，再不收再往上加，拉黑他他就提着钱找去冯岚家。
冯岚没辙，只好把钱收了。
邱遇哼笑：“好可怕，汪叔是个霸道总裁啊。”
冯岚也觉得好笑，他长这么大从没有被人逼着收钱的经历。
“你都给我发什么了？”
他点开和邱遇的聊天框。
“刚才就一直发……”
细细碎碎的一串消息。
“这算什么爱琴海，谁能在这样的海里爱起来”
“搜了一下，爱琴海不是谈恋爱的海，原谅它了，但它太难喝了”
“这个薯条还可以，但凉了估计没法吃了。”
“这个鸡块，我操，烫着我了救命，啊！啊！啊！”
“爱琴海太难喝了，太难喝了，我想喝你奶茶了”
“我喝你奶茶了，你都没发现，你心里还有没有我，呜呜？”
“再喝你一口，这个珍珠好”
冯岚放下手机去掰邱遇的嘴：“烫哪儿了？”
“没事。”邱遇含糊地说，“我立刻含了块冰，做贼一样含的，怕汪老板看见太失礼。”
“汪老板看见也不会说什么的。”
冯岚不放心，想了想干脆亲过去，看邱遇会不会疼。
他们在角落的位置，不怕被人看见，甚至有种隐秘的偷情感。
邱遇还疼个什么，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冯岚。他护住冯岚的脑袋，将冯岚抵在玻璃上亲吻，手摸到玻璃是凉的，身体感到冯岚是热的。
亲吻结束的时候，冯岚很突然地说：“我们两个不会分开。”
邱遇想他是被汪海说的那些话触动到了。
但冯岚还没说完，他继续道：“也不会有一个人突然就死了。”
原来是被汪海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只能不停地去爱人坟前说话吓到了。
邱遇目光闪烁，又去亲冯岚。
他安抚冯岚，也对冯岚保证。
“绝对不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