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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双喜临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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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少微有些错愕:“什么?”
季北鸿把手里一份《本岛大戏》塞给她:“昨天的《苦凤叹》被掀浪夸了!”
言少微低头一看,见报纸上那篇专栏文章标题是:《曲词动心声,苦凤足堪怜》。
她细细看去——
“……戏行有多久没有过这样文辞典雅的精品戏词了?
……
这词一看就是用心写的,开戏师爷将凤娘的悲苦都融入了戏词当中,当真是字字句句都催人泪下。
……
话说回来,这不是嘤其鸣一贯的文风,莫非嘤其鸣又请了新的开戏师爷?若当真如此,白千声的眼光的确是相当不错的。
……”
言少微给人夸得脸红,她抬头问季北鸿:“这是班主买的通稿?”
“通稿?那是什么?”季北鸿一脸懵逼。
“就是,这个文章是班主为了宣传新戏,花钱找人写的?”
“花钱买通掀浪?!”季北鸿弄明白了言少微的意思,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抓着言少微的肩膀使劲来回晃,“你知不知道掀浪是谁!!!”
……咋啦?
……就买通他很贵的意思呗?
“是谁?”言少微差点被晃晕了,艰难地用手推开季北鸿。
“没人知道掀浪是谁!”季北鸿挥拳咆哮,“他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就是咱们班主,还有程云笙那个级别的大佬倌,只要有哪里表现不佳,叫他看见了,必然被他在专栏狂骂一通!他眼睛又毒,别人留意不到的,他都能发现。之前有大佬倌的戏迷气得围了报社,要教训掀浪。可惜就是报社的编辑也不知道掀浪到底是谁。”
……看见了。
那篇文章下面话锋一转,就是骂白千声的——
说他状态下滑得严重,唱高音的时候,跟被人掐着脖子似的,听着就难受,让他实在不行就回去养老吧。
反正两个徒弟都已经能撑起场面来了。
……这是真毒舌,难怪气得人要揍他。
说话间,陆剑铮来了。
他给言少微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冯忠恩找到了。”
陆剑铮的大佬是当差的,有他帮忙,可比言少微他们一家一家报社问过去容易多了。
言少微大喜:“他在哪里?”
陆剑铮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下。
原来冯忠恩一直就在维岛,是个小有名气的文人,写了不少小说,笔名金谷主人。
同行啊!
言少微又惊又喜,她之前还一直在想,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如何才能让报社看一看自己的稿件,如果二妹的爸爸有门路的话,她可以请对方帮忙呀!
“铮哥,这事儿太感谢你了。”言少微真情实意地说。
这段时间,陆剑铮真的帮了她太多了。
“不用客气,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说了句话而已。”陆剑铮说着把一张写着冯忠恩地址的纸条递给了言少微。
等到晚上言少微回家的时候,把这个好消息跟冯望舒一说,小姑娘开心得又蹦又跳。
言柳宿跟着傻乐。
同屋的婶子也跟着恭喜了一句:“这下好了,以后有父母照料,也不用在这里受罪了。”
姊妹三人正说得热闹,天井下面有人喊:“男的冲凉了!”
“快快快,老三快去!”言少微忙催促言柳宿。去晚了,可没水用了。
“好!”言柳宿忙抱着换洗衣服下楼了。
小柳宿眼下被言少微教得很乖了,洗完澡还知道顺便在楼下的公共水喉接水,把自己的脏衣服洗了。
过了几天,正遇上嘤其鸣的一个台期结束,戏班要换新的戏园子。
——这个时代,戏班不会长期驻场一个戏园子,戏园子也要换换新面孔。所以一般一个台期或者几个台期后,戏班就会换新的地方。
言少微没去跟着打包搬家,而是带着两个小家伙去了陆剑铮给她的地址。
冯忠恩住的地方还真挺远的。
姊妹三人从旺角出发,步行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路,到尖沙咀码头,坐天星小轮过海。
这期间,小柳宿完全没有叫过累,更没有要求抱抱,反而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等下了船,言少微带着两个小家伙花了三毫子坐了叮叮车(电车)从中环码头到了铜锣湾。
等按照地址找到地方,半天就过去了。
冯忠恩住的,其实也是一个唐楼,不过整栋建筑通体刷成了橘红色,看起来别有一种风格。
在楼下同看更说明来意后,他们被放了进去。
上了二楼,言柳宿很积极地在前面数门牌号:“二三、二四、二五!是这里!二佬!敲门!”
言少微也冲二妹笑笑:“去敲门吧。”
然而冯望舒却没有去敲门,反而后退一步,藏到了言少微身后。
言柳宿不明白二姐这是什么意思,有些傻眼。
言少微却是明白,自家妹子这是近乡情怯了。
她也没催,自己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短袖碎花长裙的中年女性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们:“你们找谁?”
“我们来找冯忠恩。”
“读者是吧?私人地方,恕不接待。”那女人说着就要关门。
“我们不是读者!”言少微忙说,“是他女儿来找他……”
言少微说着拉了拉冯望舒,想把她拉到前面,谁知小姑娘愣是不肯出来。
眼前女人的动作早就僵在了那里,她盯着冯望舒露出来的一角衣服,脸色变了几变,看起来很想关上门,却到底还是说:“你们在这里等等。”
说着,她便转身走了进去。
冯忠恩虽然也在唐楼租房子住,但是他租的不是一个床位,而是一个完整的单位,里面还有专门的书房和卧室。
那女人进到一个房间内,关上了房门。
然而木板门的隔音不大好,言少微很快听见了一个女人的怒吼:“你是个骗子!你跟我求婚的时候告诉我,你的前妻和女儿打仗的时候都死了!骗人!现在人家找上门了!”
冯望舒哆嗦了一下,揪着大姐的手又紧了紧。
几分钟后,便看到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急匆匆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走出来,就看到三个男孩儿打扮的孩子,他一一扫过之后,将目光定在了最小的那个孩子身上。
他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女儿了,记忆里,那孩子也就差不多能有自己小腿高。
比小柳宿还小些。
冯忠恩有些疑惑地看着言柳宿。
这孩子的模样与他记忆中的女儿完全不重合啊!
不,不对,小月亮今年该有十一二岁了,不应该这么小。
冯忠恩的目光从言少微脸上扫过,又落在了她身后的人身上:
“小月亮?是你来找爸爸了吗?”
冯望舒听见了记忆中熟悉的声音,终于从言少微的背后探出头来,小声叫了声:“阿爸。”
“小月亮!真的是你来找爸爸了!”冯忠恩一下子红了眼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冯望舒。
冯望舒给他一抱,再也没憋住,哇一声就哭了。
言柳宿看着他们父女哭成一团,嘴巴一撇,也哭了。他也想爸爸妈妈了。
走廊上登时只听见两个小孩此起彼伏的哭嚎,惹得好几个邻居开门抗议。
冯忠恩忙揽住女儿,说:“咱们到外面说吧。小月亮,走,爸爸给你买好吃的去。”
明明家就在身后,他却没有请他们进去,反而要带他们出去,这话一出,两个孩子还没意识到什么,言少微心头却是一沉。
看这状况,冯忠恩不大可能接纳冯望舒了。
果然,在街口一家冰室坐下后,冯忠恩绝口不提把女儿接回来的话,只是不住询问他们眼下的情况,又点了一堆吃的,劝他们多吃一点。
言少微干脆开门见山地问:“冯叔,你打算把望舒接回去吗?”
听见大姐这么问,冯望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忙仰头去看她爸爸。
“我……”冯忠恩神色有些狼狈,“小月亮是我的亲骨肉,我也想把她接回来。但是我现在的太太不是个能容人的,她不答应,我就是强行把小月亮接回来,这孩子也难免会受委屈,我舍不得她受那样的委屈。”
冯望舒愕然看向冯忠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如果表情可以骂人的话,言少微已经骂了很多句脏话了,然而在她当真开口斥责之前,就听到冯忠恩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去说服我的太太。”
他说着,动情地摸摸冯望舒的小脸:“过去的几年,我一直担心着这孩子,生怕她被卷入战争,怕她会丢掉小命,幸好,她没事,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接她回家的。”
“爸爸……”冯望舒刚刚收住的泪水又一次滚了出来,小姑娘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冯忠恩从裤兜里掏出他的银包,从里面掏出三十蚊港纸,递给言少微:“这段时间,就暂时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小月亮。这些钱,就当做她的伙食费。”
三十蚊已经不少了,财叔一个月辛辛苦苦也才能挣六十蚊。
言少微虽然已经有了收入,但是手头依旧很紧,而且她还计划着,要搬出那个人挤人的九人间,换一个单间,当下也就没客气,收下了那三十蚊。
收了钱,言少微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刚才好像把冯忠恩想得太坏了点,冯忠恩分明并不是想要把女儿当累赘丢掉的。
之后等到他们父女心情平复下来,大家开始闲聊的时候,言少微主动说起自己在写小说的事情。
“我想要投稿,却不知道该往哪家报社投,”言少微说,“我听说冯叔是大作家,不知道冯叔能不能帮我指条路?”
冯忠恩听说,来了兴趣:“你写的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言少微巴不得这一句,忙从包里面把一沓稿子取出来,双手递了过去。
稿子已经有五万字了,故事的大致走向已经颇见雏形。
小说分两条线,一条是从小狗娃失去唯一的亲人,不得不流浪街头讲起,到她成为古惑仔的马仔。
另一条,已经讲到郑遥岑意外发现亲子居然不是亲生的,丈夫向她坦诚自己换子一事。郑遥岑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在外受苦,就悲痛欲绝,发动所有的关系,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狗娃还不知道母亲正在找自己,眼下的她就像是走在钢丝绳上,钢丝的一头连着死神的镰刀,另一头连着黑暗的深渊。
她小小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现实撕得粉碎。
言少微没有去刻意渲染狗娃的险境,读者的一颗心却早已被狗娃的命运揪住了心。
“好啊,这是一个好故事!”冯忠恩看书的速度很快,等他看完,又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可能成为狗娃,一时心里更是难受。
他看向言少微,心中不由升起感激来,如果没有言少微照拂,小月亮才那么一点大,她的命运可能就会像狗娃那样。
不!
望舒可能比狗娃更惨,她可能都活不到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