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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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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疑君到,漆灯风,痴数春星。
昭云郡主江笑语跪坐在武安王府后山上的一座坟包前烧着着纸钱。
她身着一身素服,头上并未戴任何首饰。
她一边往火盆中丢着纸钱一边喃喃道:“窈窈,我知道你最爱海棠。宫中的花房新培育出了许多漂亮的品种,过两日我去跟皇祖母说,让她都赏给我,到时候全部搬来给你瞧。”
她抱着墓碑她一遍遍地抚摸着墓碑上的“挚友虞窈之墓”几个字,似乎妄图从中汲取一丝温暖,但手上触及到的就只有冰凉的石碑。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似的珠子一颗颗打在墓碑上。
江笑语与虞窈分别是武安王府的郡主,和恭定侯府的嫡长女。
明明都是极其尊贵的身份,但一个家人都在边关,自己独留长安城当“人质”,因为皇帝忌惮不得不隐忍藏拙。
另一个因为父亲偏宠继母继妹小心谨慎数年,最后还是免不了被嫁给老鳏夫福庆王。
两人在彼此最痛苦的一年相识,从此成为对方生命里唯一的光。
前些日子,好友恭定侯嫡女虞窈逃婚被逼跳崖,仅剩一口气等着见她最后一面,最后死在了她怀中。
江笑语在山崖下抱着怀里了无生气的尸体,承受不住当场晕了过去。
自那天起,她便昏迷了数日,直到这两日才转醒。
见自家郡主醒后便经常坐在虞窈小姐的坟前发呆,侍女新月忍不住上前劝慰道:“郡主,您再伤心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啊。还有,萧先生在找您。”
江笑语的两个贴身的侍女新月和新秋,新月略懂岐黄,新秋精通账目。
二人是同江笑语一起长大,在武安王带着王妃和世子一起去边境后她们又同江笑语一起日日读书学习。
见自家主子为了虞窈小姐日日伤身,她们做下人的也心疼不已。
听见贴身侍女新月此话,江笑语渐渐从悲伤中缓了过来。
“你先让萧前会在书房等候,待我换身衣服便去”她轻声对侍女新月吩咐完便起身回院中更衣前往书房。
萧先生萧前会乃是他父亲武安王留给她的亲信,负责王府对外的大大小小事务,此时过来寻她怕是有什么要事。
萧前会立在书房内,一席劲装身姿修长挺拔。
在见到江笑语进来后,立即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主子,知道郡主大病初愈,但实此事属下不敢随意定夺。
“何事?”
“首辅大人派人前来传信,约您明日午后在临江楼一聚,似有要事相商,请您务必前往。”
江笑语轻笑道:“务必前往?赵澈现在倒是好大的架子啊。”
两人虽是相识,但江笑语与赵澈二人之前除非必要的事务,几乎甚少私下联络,如今赵澈如此迫切的要见她,倒是让江笑语有些意外。
“你且去同首辅大人说,明日一早本郡主得去公主府赴宴。实在有急事且待我回来再说吧。”
萧前会颇有眼色的看出江笑语明日忙得很,而且她现下心情也不佳。领命后萧前会便恭恭敬敬的退出了书房。
但是他知道如何同首辅大人说了,回话时必得先留好自家郡主放鸽子的可能,告诉他明日江笑语很有可能会事忙去不了。
正想着,江笑语随手翻了下手中的的请帖,华容公主府的赏荷宴。
且不说这华容公主的女儿与江笑语自小便有龃龉,就说不顾她大病初愈还是给武安王府下了贴,足可见这华容公主并没有把江笑语放在心上。
偏偏这长辈有请,江笑语又不得不去,
如今她的宴席,想必虞窈家恭定侯府必定会有人参加。
即使她贵为武安王府郡主,父亲手握重兵。就因为从前只知一味的隐忍韬光养晦,所以没能及时救虞窈脱离苦海。
自醒来后后她每日都在暗想若是能早一些的露出锋芒,早一些的对付恭定侯府,会不会就能救下窈窈。
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她的窈窈再也回不来了。而她还得为了活着的人筹谋,为虞窈报仇。
如今她的窈窈尸骨未寒,罪魁祸首却依然能作为这长安城中的贵族日日逍遥。
想到这,江笑语就恨不得食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她倒是想去好好瞧瞧这恭定侯府的人究竟是不是披着人皮的牲畜。
第二日清晨,江笑语早早地便起身。
先帝的子女众多,宫变后活下来,并且得以出宫开府的也只有大长公主和这位圣上胞妹华容公主。
待她拿着请帖带着侍女新月和新秋走进公主府时,门口的下人见是她的名字,顿时多了一百二十分的敬畏。
这昭云郡主可是凶名在外啊。
她父亲武安王和母亲哥哥都在边疆戍守,乃是朝中重臣,有谁敢不长眼的触她霉头。
江笑语早已习惯了这些下人的目光,索性这些年有皇帝授意,外界对她的传言都十分的难听。
“昭云郡主到!”
原本在园中三三两两交谈的世家贵女们听到这声通传,纷纷起身行礼。
今日的昭云郡主江笑语身着一席江宁新进贡的流光云锦制成的裙装,裙摆处银线绣成的蝴蝶栩栩如生,腰间甚至还缀着南海东珠点缀。
细看少女的脸上,五官无一不精致美丽,让人不禁感叹造物主的偏心。整个华容公主府因为江笑语的到来都仿佛亮堂了几分。
几乎是她刚一到,许多世家小姐便围了过来。
江笑语笑眯眯的同众人打了招呼,便离开了人多的院子,自己去寻清静了。
还未走几步远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据说今日昭云郡主也会来,虞二小姐,这昭云郡主可是跟你那暴毙的长姐并称的长安双艳啊。
听见了熟人的名字,江笑语顿时脚步一顿。只见假山后的八角凉亭里坐满了此次前来参加宴会的长安城贵女。
说话的人是今日宴会的主角华容公主的女儿乔成薇,而她口中的虞二小姐正是姜笑语好友虞窈的继妹虞莹。
虞窈的父亲恭定侯偏宠侧室,她母亲一去世父亲便抬了侧室为正夫人。
她虽是嫡长女,但不得父亲喜爱,生母又早逝,从小在侯府中便小心翼翼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虞莹佯装夸赞道:“的确,嫡姐虞窈同昭云郡主都是世间难得的美人。不过光是美貌,若是品行低劣那可也是无用的。”
乔成薇好奇的追问道:“品行低劣?从何说起啊?”众贵女见华容公主的女儿都开口问了,便也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见众人都在等着她出声,虞莹不仅生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她胡诌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我那位长姐自小有娘生没娘养,对外传她是暴毙,实则是不想嫁给福安王跟人私奔掉下悬崖死了。不过是给她留些许颜面,才说是突然病故。要我说嫁给福安王有什么不好,她这辈子怕是也攀不上这样的高枝。”
听她说完,贵女们都大为惊讶。一方面是惊讶堂堂恭定侯府之女居然能做出此事,一方面也是惊讶于虞莹居然就如此大咧咧的说了出来,竟一点也不顾自家颜面,不知道同为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而此时的虞莹沉浸在众人一个又一个抛出的问题中,压根没有意识到这点。
华容公主的女儿乔成薇许是觉得虞莹抢了自己主场的风头,她顿时一句高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光说着虞家大小姐,你们可忘了长安双艳的另一位昭云郡主江笑语吧。美貌又如何,胆小如鼠的废物。她其实在外头空有凶名,在我们皇室其与人面前还不是大气不敢喘”
乔成薇本就看不惯江笑语,儿时两人便多有龃龉。如今找到在众人面前诋毁江笑语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其余闺秀闻言纷纷垂头掩帕浅笑无人答话。说一说虞窈也就罢了,江笑语可是有品级的郡主乔成薇到现在还未有册封呢。关于江笑语这话乔成薇作为华容公主的女儿能说,她们其他人可不敢在此时多嘴。
满园贵女无一人敢答话,只有虞莹附和道:“是啊,都是空有皮囊的人罢了,内里不知烂成何种样子。”
见有人附和,乔成薇便继续道:“据说武安王府中有面首无数,乌烟瘴气。果然是爹娘不在无人教养的野丫头,跟虞二小姐你那个姐姐一样,都是不知廉耻的。”
“哦?我竟不知成薇表姐对我武安侯府如此熟知,仿佛亲眼见过一般。”听了半天小墙角的江语笑从假山后走出,缓缓走进凉亭。
“怎的,难道是成薇表姐的哪位堂兄做了我的面首,亲口说与你听的不成?”
原先江笑语是从不会理会京城贵女之间的这些口舌的。不过是说她养了几个面首而已,再难听的她又不是没听过。只因她知道,她是手握重兵的武安王之女,在长安城中就容不得她飞声腾实。
不过现在她倒明白了,哪怕只是些小事,一味的忍让是起不到作用的。
既然无论如何皇帝也不会放过她的父亲放过武安王府,她再隐忍下去又有何用。
就像好友虞窈在恭定侯府忍了七年。
她压抑自己活泼好动的本性,在侯府中装了七年文静知礼的大家闺秀,只求继母与父亲看她乖巧听话能给她一条活路和一门看得过去的亲事。
然而事实上呢?她的父亲继母要将她嫁与暴戾好色的老鳏夫福安王。
所以谨小慎微有用吗?百般隐忍有用吗?
敌人从不会因为你收起獠牙微笑示好便会放过你,他们只会觉得你可以随意拿捏,然后变本加厉。
再加之她们今日口口声声提道虞窈的死因,如此的往她身上泼脏水江笑语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因着昭云郡主的品级,凉亭中的的绝大多数闺秀都站起身来向江语笑行礼。
只有乔成薇,被同辈的江笑语阴阳怪气的语调惹的恼羞成怒。
自觉被下了面子的她,红着脸怒怼道:“难不成我说的有错吗,我娘说了,你江笑语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罢了。”
见江笑语并不反驳,她便更加大大胆“你虽在外头仗着武安王的军功横行,但这么多年来在咱们跟前你哪敢猖狂一句。还说是圣上疼你,若是有天圣上厌恶了武安王,想必......”
“成薇!住口!”
华容公主出声制止住真在大放厥词的乔成薇。
其实江笑语还挺想等乔成薇将话说完的,她也想知道在众人眼里武安王府的结局会是如何。
众人看向缓缓走来的华容公主,一袭华服加身,眼角虽有细纹但身姿却依然婀娜。
刚刚还在高声扬言的乔成薇见到母亲,立刻噤若寒蝉,怯生生的低下了头。
华容公主走进凉亭,随着大家的行礼,昭云郡主也微微一福道了声:“姑母万安。”
华容轻轻点头示意众人免礼,上前虚扶起江语笑,笑道:
“昭云和成薇原都是自家姐妹,成薇年纪还小不懂规矩,昭云勿怪。只是作为皇室女子,昭云你张口闭口便是谁家堂兄做了你的面首,为未免太过言语无状了。”
“姑母是说昭云言语无状?那昭云敢问姑母,表姐刚刚说的爹娘不在无人教养的野丫头是何意?谁人不知我是皇祖母带大的,八岁起就跟在了太后娘娘身边,怎么表姐是对皇祖母的教养有什么意见?”
听见这话的世家小姐们纷纷吓出一身冷汗。
虞莹见众人好像把她忘了,更是庆幸的缩在角落,不敢说一句话,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些闺秀们们不是没听过昭云郡主在外的凶名。
只是在世家贵女的聚会中,江笑语一向沉默寡言,她们才觉得昭云郡主是个只会挑软柿子捏的草包,根本不敢对她们如何。
见她如此直言反驳华容公主,一个个大为震惊。
于是众贵女非常默契的起身告退,接下来的话怕不是她们能听的了。
见江笑语一改往常模样,华容公主一下子也没有反应过来。
待其他人离开凉后,江笑语话锋一转,继续道:“姑母倒是比皇祖母教得好,表姐年纪也不大,对豢养面首之事却无比了解。”
说完还摇了摇头面露两分讽意,“这倒是本郡主比不得了。”
“放肆!”
华容公主怒声道:“昭云!这是你与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果然是个没有爹娘教的。本宫今日就要进宫,去问问皇兄,我们这个不敬尊长,目中无人的侄女到底还有谁可以管教。”
说着便拉着乔成薇往外走,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立刻就要去告状的样子。
不等江笑语开口,一阵清爽的笑声传来。
来人身着素色锦袍,身姿修长而又挺拔,五官完美但又让人不敢多瞧一眼。
他眼神清冷如雾,虽是面带温和的笑意,但周身的寒气无不宣告着此人并不是好说话之辈。
赵澈埋怨的看了眼江笑语,若不是担心下午约好了的会面江笑语不来,他身为当朝首辅,是绝不会来参加这种宴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