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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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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如同一场冬雨,席卷了温瑟的内心。
忒弥斯协会三楼,一间会客室里。
温瑟坐在沙发上沉默,有温热的泪水不断从他那天青色的眼眸中流出。
一滴、两滴……
透明泪珠淌过白皙柔软的脸颊,留下几道蜿蜒水痕,随后被温瑟用手背拭向发侧,细微的水分浸湿了几簇浅灰色的柔软发丝。
坐在温瑟对面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雌虫,此刻,他满眼怜惜,轻声安慰着面前刚刚失去了雌君的年轻雄虫。
雄虫的眼周皮肤微红,面部肌肉因为遏制不住的悲伤一点一点抽搐着。
无论是谁看到这一幕,都能察觉出雄虫不可遏制的悲伤。
“温瑟阁下,请您节哀。”
十八个小时前,银棘军团第四舰队在执行任务的航行途中遭遇了星际异兽的袭击——
凭空出现的异兽潮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舰队群体能量屏障的防御力远低于异兽潮的破坏力,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求救信号,能量屏障就因过强的冲击力破碎开裂,紧接着,战舰的钢铁身躯被异兽锋利的爪牙撕成碎片……战舰上的所有军雌与战舰一起,化为了宇宙的尘埃。
最后在舰队残骸中找到的残破的行军记录仪中,断断续续地记录了他们从遇袭到全军覆没的全部过程。
而这只舰队的领队,那位名叫柏希的少将,就是温瑟的雌君,也是他唯一的伴侣。
温瑟无瑕理会对面中年雌虫的劝慰。
他脑子里有些乱,从得到消息赶到忒弥斯协会,到进入这间会客室,再到听完身前这位中年雌虫委婉地告知他他的雌君牺牲的消息后就乱糟糟的。
或许用更精确一点的形容,应该是茫然——一种被逼迫着得知某种既定事实的无所适从。
「柏希,牺牲。」
直到现在,温瑟都还不能真切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好似只是几个简单的字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溜走,如同天上飘忽忽的浮云般缥缈。
他有些不识字了。
面前的桌面上摆放着几张新鲜打印的文件,纸张上还带着打印机器的余温。
温瑟恍惚得盯着纸张上的字符,有些眩晕的飘忽感蓦地出现,眼前原本黑色的字符逐渐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变成血液氧化后的焦枯色彩。
那是柏希每次从战场上下来回到家后,换药时被丢弃在垃圾桶里的纱布上的颜色。
可这一次,他分明没有闻到任何血腥味,为什么他的鼻腔和咽喉却好似被一股血液灌满,只剩下窒息。
耳边,中年雌虫还在说话: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您来说打击很大,但是过度沉湎于悲痛中,对您的身体同样是一种负担,逝者已逝,您总归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
“这是您雌君的死亡证明和遗产接收同意书,请您在这里签字。”
哪怕于心不忍,中年雌虫还是按照规定,告知了温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在面前中年雌虫的提示下,温瑟浑浑噩噩地在面前文件的签字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温瑟合上笔盖,紧接着,他的目光被粗黑的标题吸引——
【雌君死亡知情书。】
【雌君遗产接收同意书。】
什么意思?
啊,好像是关于柏希的文件。
温瑟内心一紧,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的中年雌虫,又听见对方说:
“签好字后,我们会尽快处理您雌君离世的后续事宜,您接下来只需要在家等待就可以了。”
每年因公牺牲的雌虫不在少数,忒弥斯协会对于处理这种事情非常熟练,一般而言,他们会直接将这两份文件寄送给雌虫的雄主,不过因为温瑟的身份特殊,他们这次选择了面对面沟通。
中年雌虫说完话后,向温瑟展露出恰到好处的宽慰表情。
除了宽慰,温瑟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哪怕有虫告诉他这只是一场过分的玩笑也好,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于是温瑟茫然地低头再一次看向了桌面上签好字的文件。
柏希死了。
这一事实终于被他清楚地意识到。
所以,他的雌君最后留给他的,就只有这两张轻薄的、冰冷的、措辞冷酷的纸页?
温瑟耳边顿时响起一阵嗡鸣,他的内心感到巨大的空虚。面前中年雌虫接下来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身体好像漂浮在软绵的云朵里,头颅却沉浸在深水当中,致密的空气如水般流入呼吸道。
他在呼吸?还是在水中溺毙?
空气和水好像没什么区别。
生存的本能让胸腔收缩又扩张,一下、两下、三下……
半晌,温瑟意识到,哦,原来他现在在呼吸。
他没有在进行某种让他痛苦的必须强制性的活动,哪怕他刚刚差点因为产生了停止的想法差点窒息。
温瑟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指死死攥着刚刚签完字的钢笔壳。
手指因为用力勒出红痕,不过没过多久,这种行为就因为被外面监控他们的虫发现了,一只年轻雌虫冲进来制止了温瑟自残般的行为。
在告知温瑟他的雌君去世的消息前,他们都了解过温瑟的家庭情况。
他们都知道,温瑟只有一位伴侣,感情很好。
这也意味着,在唯一的伴侣去世后,温瑟会因为不愿接受而产生极大的反应。
此时他们最担心的结果出现了。
看不清面孔的雌虫轻柔地拿走了温瑟手中的钢笔,将一个安抚布偶放进了他的手中——众所周知,雄虫是和幼崽一样需要爱护的物种。
他们安慰他,如同对待易碎品一样。
但是温瑟下意识地抽回手,让布偶掉在了地上。
年轻雌虫将布偶捡起来拍了拍灰,重新递给他,劝道:“阁下,您太过伤心了,您的雌君他不会想看到您这样的。”
温瑟嘴唇蠕动,想要反驳他。
但是他最终没有说话。
他不想跟别人谈论自己的心情和想法,也不想对别人倾诉自己与柏希的过去,以驳斥面前这幅冰冷的戏剧有多么可笑。
所以他开始看天花板,布偶又一次跌落在他的身侧。
看着温瑟不说话,为了夺下钢笔走进办公室的年轻雌虫叹了一口气,拿着钢笔离开了。
到这一步,温瑟的一切事项都已经办完了,就如同刚刚中年雌虫说的那样。
“只有这些吗?”
温瑟突然直起身子,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他对面坐着的中年雌虫点了点头,收起桌面上刚刚签完字的纸张。
“我明白了。”
此时,温瑟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平静,他从口袋中掏出手帕,细细擦拭脸上的泪痕。
“我先回家了。”
温瑟站起身来,客气地同中年雌虫道别。
中年雌虫看着这位对雌君异常深情的雄虫离开,内心为他们的遭遇感到惋惜。
虽然温瑟年纪尚轻,但至少截止目前,他是忒弥斯协会登记名单中少有的只拥有一名雌君的雄虫之一。
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们的感情。
直到今天,这段感情因伴侣另一方的离去戛然而止。
希望温瑟阁下能尽快走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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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瑟离开忒弥斯协会后就接到了雄父温禾发来的通讯请求。
他手腕上的通讯器嗡嗡作响,几乎要把他的骨头震麻了。
温瑟就算不接也知道他那位雄父准备说些什么。所以他没管,设置了静音模式,然后等待通讯器自己回归平静。
温瑟沿着来时的路,找到了他的航行器。
温瑟上车后径直坐在了后排,将后排座位上整齐叠放着的一条毛毯盖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走吧,回家。”他对自动驾驶AI管家小白道。
温瑟抚摸着温暖的毛毯,突然想起这是柏希给他买的礼物。
他的体温总是偏低,于是心疼他的雌君想尽办法想让他身上暖和一点。
但是温瑟厌恶束缚,柏希买的手套围巾之类的保暖用物用过一次就会不知所踪。
紧接着,柏希会用温和的淡粉色眼眸静静地与装傻充愣的雄主对视一眼,然后默默打开自己的购物车重新下单。
但是没用,照样用一次丢一次。
久而久之,能留下的就只剩下了这条在温瑟前年生日那天和生日礼物一起打包送给他的毛毯。
家里的恒温系统十分优秀,所以这条毛毯的最终归处,也就变成了航行器的后座上。
起码在路上困倦了想睡觉时,毯子总能派上用场。
温瑟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从来不会去主动叠东西,衣服扔进衣筐,被子总是摊开铺平或者卷成一团,会把这条毛毯叠成这样整齐模样的,只有他身为少将的雌君柏希。
温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拆散了柏希最后一次帮他叠起来的毛毯。
“……”
温瑟的内心瞬间塌了一角。
他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开始看窗外的景色。
忒弥斯协会位于中央星最繁华的街道,无数商楼店铺林立在这里,十分热闹。
温瑟看着航行器窗外的景象从眼前掠过,热闹逐渐变得寂静。
航行器停止,他回到了自己和柏希居住了两年的房子。
温瑟看着面前熟悉的房子,有些不想进去。
从今天起,这个空旷的房子就只有他会回来了。
“阁下,到家了。”
检测到温瑟没有动作,小白轻声提醒。
温瑟回神,掀开盖着自己的小毛毯放在一边,起身走了两步。
即将下航行器时,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一条毛毯凌乱地躺在座椅上。
温瑟内心微紧,返回去,拎起毛毯,生疏地折叠起来。
与柏希叠的整齐毛毯不一样,温瑟的成品有些东倒西歪。
有点丑。
温瑟不敢置信这是从自己手下叠出来的东西。
他有些气急,干脆把毛毯搭在手臂上,一言不发地下了航行器。
“开启自动清洁模式,休眠一天。”温瑟对小白道,他低头看了一眼毛毯,抿了抿唇,重新说道,“不,一周。”
他要跟研究所请假休息一周,对于刚刚失去了雌君的雄虫,没有谁会拒绝这个合理的请求。
小白只是个智能AI,尽管检测到主人心情不好,但没有安装智能语音包的它只能回答命令,它道:“好的,阁下。”
离开航行器,温瑟手臂上搭着毛毯,抬步走进了房子。
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温瑟收回了自己的所有表情。
‘所以,从今天起,会回到这个房子里的虫,剩下他一个了?’
换上拖鞋后,温瑟看着无处不在的柏希的痕迹,想。
他将毛毯扔在几乎可以称为床的大型沙发上,而后一股脑滚了进去。
“明天再想吧。”
今天一天的经历已经耗尽了温瑟的精力,他需要休息了。
大脑自动将悲伤的情绪压缩成一团,一股脑往下压,如同挤压一张柔软的纸巾一样,情绪被挤压进了温瑟精神海浩瀚的水平面之下。
彻底陷入昏睡前,温瑟闻到了一股玫瑰的香气。
那是一支洛莉丝玫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