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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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9年，耶路撒冷城。
喧闹的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阳光倾洒而下，映照着古老而斑驳的石板路，给每一处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辉。
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商人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边的铁匠铺中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火星四溅。面包店门口飘出阵阵烤面包的香气。人们在集市中穿梭，好奇地打量着各种商品，或与商贩们讨价还价。
摊位前，一位身着华丽锦袍的女子正专注地挑选着商品，身边的侍女将装着金币的袋子置于身侧，目光也完全被摊位上的奇珍异宝吸引，没有注意到正有人向自己靠近。
集市上鼎沸的人声、嘈杂的脚步声以及喧闹的买卖声交织在一起，为阿伊莎提供了掩护。她装作不经意地蹭到侍女身边，瞅准时机，一把抓住金币袋子，迅速转身，强装镇定，快步离去。
阿伊莎从未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条路，可一想到弟弟现在生死难测，今天日落前她必须凑齐赎金，走投无路下，这袋金币反而成了拯救弟弟的唯一希望。
阿伊莎怀揣着极度的侥幸，穿梭在人群里，然而她还没走出多远，两名身形高大、全副武装的十字军骑士拦住了她的去路。
原来，侍女刚一转身就发现金币不见了，惊慌失措地告诉茜贝拉公主。公主向来高傲，何曾受过这等委屈，顿时大发雷霆，立刻喝令正在附近巡逻的骑士全力搜寻盗贼。骑士们根据侍女慌乱中提供的模糊描述，很快就在人群中锁定了神色慌张、形迹可疑的阿伊莎。
茜贝拉公主在人群的注视下走了过来，眼神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请你把东西交出来，物归原主。”
阿伊莎知道自己的行为被发现了，强装镇定地辩解道：“您一定是误会了，我真的没拿什么东西，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个谎言在这个茜贝拉面前毫无遮掩之处，她笃定道：“不，就是你。我很清楚，我丢失的那些东西此刻就藏在你身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路边的商贩朝阿伊莎投来怪异的目光。如果不把金币归还失主，只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退一步讲，把东西还给它真正的主人，她或许还可以装装可怜，求女人放过她。
茜贝拉看着这个偷窃自己东西的女孩，心中充满了厌恶。在她的认知里，小偷小摸的人是世间最卑劣可耻的存在，他们就像躲在阴暗角落的老鼠，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带着这种嫌恶，茜贝拉猛地扯下阿伊莎蒙脸的面纱，动作之迅速让阿伊莎都来不及做出反应。面纱飘落的瞬间，茜贝拉仔细打量对方的面容，发现阿伊莎并没有当地人的面部特征。
茜贝拉质问道：“你来自哪里？”
“耶路撒冷……”阿伊莎已经在心底无数次选择遗忘自己原本来自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耶路撒冷，这座承载信仰的圣城，她祈祷这座圣城能够包容她这样一个在世间飘零、甚至已经抛弃信仰的人，哪怕只是给予一点点怜悯也好。可是面对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女士，她又觉得这份希望是如此渺茫。
“不，你又撒谎了。”茜贝拉轻笑，带着傲慢的口吻，“上帝是不会爱他撒谎的信徒。你耍小聪明的回答我并不接受！”
阿伊莎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脱了，她双手合十，泪眼婆娑地望着茜贝拉：“女士，求您看在上帝的份上，放过我这次吧！”
“放过你？”茜贝拉不屑地哼了一声，“如果你再做偷盗的事怎么办呢？我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小偷的承诺。”她头也不回地向后摆了摆手，果断下令，“来人，把她带下去，关起来！”
两名骑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阿伊莎的胳膊。阿伊莎拼命挣扎，试图挣脱的束缚，她求饶的模样在茜贝拉眼中不过是一场滑稽的闹剧，丝毫没有激起她的同情心。
很快，阿伊莎便知道了这位女士的名字与身份。
来到王宫，便是进入了一个与集市截然不同的世界，高耸的城墙将宫墙内的奢华与外界的市井烟火隔绝开，令人望而生畏。王宫的走廊和通道冗长曲折，连接各个房间和区域，每经过一个拐角，阿伊莎都觉得这条路好似无穷无尽，没有尽头。她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沿途，阿伊莎看到许多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卫，他们手中紧握着长矛，身姿笔挺，像一座座没有感情的雕像。此时，她已经跟着茜贝拉来到一个宽敞的庭院，地面铺着光滑的石板，四周环绕着柱廊。庭院中有高大的树，繁茂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绿色的华盖。花坛中绽放着各色娇艳的花朵，可阿伊莎却无心欣赏。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宝石蓝骑装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此人正是泰比利亚斯，圣城和平秩序的捍卫者，耶路撒冷城的执政官，也是耶路撒冷王最为倚重信赖的大臣。
泰比利亚斯走过来对女人恭敬地称呼了一句：“茜贝拉公主。”
公主……？
这个称呼令阿伊莎感到一阵晕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公主！在她的印象中，贵族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存在。而她，一个出身贫寒、地位低下的女孩，竟然冒犯了公主！
她不知道公主会如何处置她，是将她关进阴暗的监狱，让她在恐惧和绝望中度过余生，还是处以更严厉的惩罚？比如砍掉她的双手，或者将她当众鞭笞，让她遭受众人的唾弃和嘲笑。
泰比利亚斯的目光扫向跟在公主身后的陌生女子，还没来得及询问，茜贝拉便抢先说道：“在街上捉到一只偷盗的小老鼠，不用麻烦执政官大人处置，我会自己处理。”
泰比利亚斯皱了皱眉，但没有反驳公主的决定。他知道公主一向独立自主，有自己的想法和做事方式。他只是点了点头，将话题拉回到了他原本要说的事情上。
“陛下受伤后，身体大不如前了。”
茜贝拉从泰比利亚斯口中得知，他们在利塔尼河准备乘胜追击时遇到了突然出现的萨拉丁和他的军队。大批骑士被杀或被俘，活着的设法逃到贝尔福特堡。她的弟弟在另一位随行的骑士的掩护下，才逃过了被俘虏的下场。回来后还要因为麻风病带来的痛苦饱受折磨，精神与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想起来，她也有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
“您是否要进去探望陛下？”泰比利亚斯问道。
茜贝拉望着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大门，她想去探望弟弟，又害怕打扰到他的休息。她拒绝道：“不了，愿上帝保佑他。眼下我要先把她处置了。”
茜贝拉看向被侍卫扣押着的阿伊莎。阿伊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求饶：“对不起，公主，求求您放过我！我再也不会拿您的东西了！”
泰比利亚斯呵斥道：“安静，陛下正在休息！”
阿伊莎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哆嗦，立刻停止求饶，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走廊尽头，一扇雕刻精美华丽图案的大门缓缓敞开。
一位侍从从门内走出，他来到茜贝拉和泰比利亚斯跟前，恭敬地说道：“陛下听到外面的动静，特遣我出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茜贝拉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告知了侍从，侍从听完后，转身返回屋内。片刻后，那名侍从再次现身：“陛下说要见这位女士。”
茜贝拉的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她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面露不悦地瞪着阿伊莎，语气不善：“如果你敢做出什么伤害国王的事，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阿伊莎为了保命，毅然应下要求，跟着侍从走进那扇大门。
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屋内很宽敞，四周燃烧的火盆投射出摇曳的光芒，将室内映衬得华丽而神秘。外面正是炎炎烈日，但屋内却意外地清凉。
长桌上放了一盘剥开的石榴，露出里面一颗颗晶莹的红色果肉。阿伊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强行把自己的视线从石榴上移开，她在心中告诫自己，此刻绝不是贪恋美食的时候。虽然从早上到现在她还没有吃过任何食物，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可她只能强忍着饥饿带来的不适。
侍从走到那个正闭目休憩的男人身侧，微微躬身，说道：“陛下，她来了。”
鲍德温四世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先是落在书桌的文件上。
不久前，他才从战场上回来。当时，他的左腿被敌人的长枪'刺中，整个人从马背上滚落，狠狠摔在地上。也许是悲悯的上帝可怜他，没有让他死在战场。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大堆羊皮卷文书如小山般堆满书桌，光是看着就让他头疼不已。
幸运的是，肆虐的麻风尚未侵蚀他的双眼，他还能勉强辨认文书上的字迹，在这堆文件里履行自己的职责。
思绪回笼，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道偷偷投来的、带着惊惶与好奇的目光。
阿伊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的眼神极具穿透力，在触碰到的刹那，仿佛已将她看穿。这让阿伊莎越发对这位神秘的君主感到忐忑——面具下到底会是一张怎样的面孔？自己即将面对的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不忘将自己的衣裙提起一点，使它不至于绊倒自己，准备跪下行礼的时候，却听见国王说道：“不必跪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疲惫，但仍可以听出来是个少年。
阿伊莎提着衣裙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常态，轻轻放下裙摆，谨慎地回道：“谢谢。”
鲍德温四世说：“我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肯归还那袋金币呢？”
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这笑意里既没有威胁也没有嘲讽，反倒只有平静与温和。阿伊莎顿时感觉这座王宫原本带给她的那种强烈压迫感消散了许多。
“陛下，您应该是信仰上帝的吧？”
“是，也不是。”他回答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信仰。它的形式因人而异。有人将上帝视为至高无上的存在，有人则会从生活中寻找其他的力量和指引。不管如何，我也会予以尊重。”
听到他这样说，直觉告诉阿伊莎，他是一位善良、宽容的王。于是，她继续说道：“我不敢隐瞒陛下，我曾经有过信仰，虔诚地保持对上帝的爱。”
从进屋开始，她便分辨出屋内那还未完全消散的药味和血腥味，即便有香薰试图掩盖，却依旧无法完全消除这两种味道带来的冲击。
在来到耶路撒冷后，她便听说这里的国王患上了麻风病。想到这，她担忧地看向鲍德温四世，虽然知道此举有些逾矩，可这位少年国王虚弱的声音让她无法忽视。
面具之下究竟隐匿着怎样的一张面容？是已经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还是仍然残留着君王往昔的威严？她暗自揣测着，或许这个面具是国王用以遮掩病容的最后一抹尊严吧，他定是不愿让臣民瞧见自己的孱弱之态。
鲍德温四世似有所感，微微转过头来。阿伊莎抬眼的瞬间，恰好对上这目光，他的眼神深邃如海，幽蓝的瞳仁里面对她好奇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
阿伊莎呼吸一滞，她匆忙垂下眼帘，稍作停顿后，接着讲述：“陛下，我的父母也是虔诚的基督徒，我原本以为我们一家是受上帝庇佑的，然而，当他们被……”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群人的面容，狰狞凶恶，尤其是他们身着的服饰，胸前的红色十字格外刺眼。她猛地意识到那群人是眼前这位国王的臣子，如果她贸然说出实情，只会引发更大的祸端，甚至可能导致自己性命不保。
鲍德温四世察觉到她的异样，疑惑地问：“怎么了？”
阿伊莎结结巴巴回道：“没、没什么，陛下。只是想起了那些难过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鲍德温四世微眯了眯眼，原本因疲惫而略显黯淡的眼眸，此刻多出几分探究的光芒，尽管身体的虚弱让他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来维持这严肃的神情。
阿伊莎察觉到国王的目光，心中愈发慌乱。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于是重新换了一套说法：“我们一家人生活虽然平淡却也幸福，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这份宁静。父母为了保护我和弟弟莱恩，不幸去世。在那场灾难后，我和莱恩相依为命，本以为劫后余生能有新的开始，可没想到……”
回忆起这一切，阿伊莎哽咽地说道：“莱恩突然发起了高烧，我当时完全没了主意，只能紧紧握着父亲留下的十字架，一遍又一遍地向上帝虔诚祈祷，我满心期盼上帝能够垂怜我们，让莱恩的病快些好起来，让我们这个破碎的家能有一线生机。可是莱恩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我祈求的救赎却迟迟未曾降临，上帝对我们的苦难视而不见。”
“这真令人悲伤。”鲍德温四世不禁联想到自己。
他十六岁那年，萨拉丁计划带兵从埃及入侵耶路撒冷，他毫不犹豫率领几百名骑士奔赴阿斯卡伦。开战前，他对着金色十字架向上帝祈求胜利，愿祂庇佑他的军队，护佑他的子民。或许是命运的眷顾，那场战斗他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也让他树立起极大的威望。
当胜利的消息传回国内，整个耶路撒冷城都沸腾了，也是他继位以来第一次受到大家的热情迎接。那时的他是多么意气风发，他的母亲、姐姐、他的臣子以及子民都为他感到骄傲。人们的欢呼声、鲜花的芬芳，他站在荣耀的巅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下。然而命运的轨迹却在泉水谷发生了转折，同样是在战前，他怀着同样的虔诚，对着十字架祈祷，可这一次，上帝却沉默了。
他慨叹道：“没有人能预料到命运会给予你什么。”
阿伊莎很认可这句话，自然而然产生了想回应鲍德温四世的冲动。
“您说得很对。从那以后，我开始怀疑上帝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会眷顾我们这些人。我认为是上帝抛弃了我，所以我也不再信仰祂。”
被上帝抛弃？
这话似曾相识，让他产生了某种共鸣。麻风病被撒拉逊人认为是上帝赐予他和他国家的神罚，这种说法也并未遭到多数人的反对。可他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也不想让自己被困在这个阴影之下，努力保持着王的尊严和威严。即使被人们视为受神明诅咒惩罚，他仍然是这个国家的王。他的脊梁从未弯曲，他的意志从未消沉。
他认真听完，又好奇地问：“你觉得是上帝抛弃了你，那你为什么又选择来到耶路撒冷呢？”
事实上，她并非自愿来到这里，如果不编造一个合理且令人信服的解释，恐怕自己难以脱身。
“陛下，虽然我曾对上帝心生怨愤，觉得自己被抛弃，但在流浪的日子里，内心的愧疚与不安却日益加重。我偶然听到沙漠里的商人谈起，说耶路撒冷是一个神圣之地，那些内心背负着罪孽、渴望得到救赎的人，只要来到这里，虔诚地祈祷，便能得到上帝的宽恕。我想，哪怕我曾对上帝有过怀疑，可这里是我最后的希望，我想重新找到内心的安宁。”
鲍德温四世静静地听完，面具后的双眼望向了窗外的远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在为这座圣城的意义而坚定着信念。
“耶路撒冷的确是一座能够包容一切的圣城。在这里，无论你来自世界上的哪个国家，也不分什么种族和信仰，都有可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救赎。”
他的思绪重新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上，换了个角度对她问道：“你想要上帝的宽恕，可为何又再次犯下偷窃之罪？这难道不是与你的初衷相悖吗？”
这一刻，阿伊莎内心的防线彻底崩溃：“陛下，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的。我知道偷东西也是一种罪孽，可是在那种绝境下，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既然上帝都已经无法拯救我，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所以不管用什么手段？”
“对不起……”阿伊莎羞愧地低下头，“我真的知道错了，陛下，请您原谅我这一次吧。”
“好吧。”他说着重新调整坐姿，面具后的面容依旧冷峻，语气却缓和了几分。
“你的道歉我已经听过了。我愿意相信你此刻所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人在做事之前不可不问一己良知。即便已经抛弃了信仰，也绝对不要去做一些自己内心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可明白我这番话的意思吗？”
阿伊莎虔诚地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手势，说：“我对上帝起誓，以后绝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鲍德温四世微微颔首，视线在阿伊莎身上停留片刻，似在思索着什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阿伊莎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与鲍德温四世交汇又迅速移开，报上自己的名字：“阿伊莎·贝拉维尔。”
“嗯，这是个不错的名字。”鲍德温四世转头望向窗外那片沐浴在金色光辉下的耶路撒冷城，眼中多了几分期许。
“在这乱世中，每个人都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在苦难中徘徊，难以掌控自己的前路。人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但我希望你能真正践行你的誓言，愿你在耶路撒冷找到真正的救赎。这里是希望之地，也是重生之地。”
国王的话语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洒落在阿伊莎彷徨已久的内心深处。在这之前，她被痛苦所羁绊，而如今，在这座城市里，竟得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宽恕与指引。他的宽容与教诲，她将视为最珍贵的财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