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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巢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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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夏亦逐渐能看出各个地方原本的位置。但她仍然没有见到任何活物。
难道恶魔不在这里吗?
走累了,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思考着。
她无意识抚摸着手腕,那处烙印还在发烫。
艾加一定就在这附近。
夏亦喘口气,正想站起来继续找。突然一个小物件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小珠子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着,滚到夏亦脚下。她感觉它有点眼熟,捡起来眯着眼打量,终于想起它是自己曾经喝水的一个杯子上的镶嵌装饰物。
若有所感,夏亦朝珠子滚来的方向走去。
越走,她看到的眼熟的东西就越多。有她的笔记本、她用过的勺子、她抚摸过的石雕、她床头的灯……全都是她的旧东西。最后夏亦停住脚,在一个用自己的旧衣服、旧垫子褥子垒成的乱七八糟的“巢穴”前停住了。
夏亦看着那一团布料下面隆起的人形生物,感到匪夷所思。她伸出手,轻轻拨开了最外面的一层,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恶魔果然在这里。
只不过,他现在看起来前所未有的不好,几乎和这片废墟一样破烂。他身上没有几片可以蔽体的东西,非人的特质一览无遗。原来他身上也是有鳞片一样的黑色甲质的。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伤口。无论是身后的翅膀还是角,露在外面的皮肤布满了被灼烧过的黑色伤口,像是被流星岩浆砸了一遍。
恶魔的脸上也有着斑驳的黑色痕迹。他微微闭着双眼,像是对外界毫无反应。夏亦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去试他的呼吸,后来又想到恶魔本就不用呼吸,改成推了他一下。
对方毫无反应。
完蛋,不会是死了吧。
死肯定是不会死的。恶魔如果要是能死的这么容易,夏亦何须像现在这样费心。只是夏亦需要弄明白,这是恶魔的什么状态。
“艾加?”她开口,叫了几声恶魔的名字。
恶魔一动不动。
夏亦沮丧了。这超出预料之外的状况让她感到棘手。要不……改天再来?她犹豫了许久,抬头望着四周荒凉破败的景象,又觉得事情需要尽早解决。
她站在那里,感到迷茫。
腿有点酸,夏亦想着要不回去再找个地方坐会。正当她转身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后面飞扑上来,让夏亦顷刻之间视野天旋地转,后背狠狠撞到了地上——幸好地上也全都是衣服,不痛。
她失去重心,浑身要害被人控制着,只能看到恶魔可怖的脸孔在面前放大,嘶哑的喉咙一字一句讥讽道:
“狡猾的人类,就连做戏,都不愿意多留在我身旁片刻吗?”
夏亦看到他,反而松了口气。还活着就行。
现在还不能死。
夏亦还未开口,这种散漫的态度倒好像更加激怒了对方。他逼近了夏亦,像个真正的野兽那样露出獠牙,指尖陷入她的肌肤:
“怎么,又在构思什么精妙的谎言?还是说,我这里又有什么可以令你图谋的东西?”
恶魔嗬嗬地笑着,完全失去了伪装出来的风度和优雅,像是出生以后战胜了所有想要吞吃撕扯血肉的低级魔物,终于有了自己的形态的样子之后,刚刚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一个纯粹的恶魔。
这就是恶魔本来的样子,他恶狠狠地想。她越是厌恶,他就越要让她好好看清楚。
是她自己回来的。无论这次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无论她多么抗拒,多么痛恨……
恶魔的身上又开始绽出新的火焰,灼出一个深可见骨的黑洞,而后渐渐愈合,变成一道烧焦的伤口。
他身上斑驳破烂的肌肤,几乎都是这么来的。
艾德迦尔忒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天,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放手。
也许是看到了人类的表情,那样坚定的眼神,也许是……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就忍不住逃也似的回到了深渊。
他从未见过伊芙落泪的模样。
深渊,就这么令她厌恶吗?
……恶魔,就这么令她厌恶吗?
艾德迦尔忒只知道人类和恶魔作为猎物与猎人的关系而存在,千百年来他对这样的关系坚信不疑并适应良好,直到遇见伊芙。
是她让他知道了恶魔和人类的另外一种形态。那么的甜蜜,那么令人心醉、目眩神迷,他与她互相拥有,互相拥抱。她牵着他跳舞,走在人群中……
在恶魔刚刚领悟这是一种多么甜美之物时,她立刻教给他了这种关系的另一面。
当把情绪寄托给了另一个人的时候,甚至她的一个眼神都能让人痛苦。
可以让恶魔品味至高欢乐的,同样可以让恶魔堕入最深的灼痛。
原来她想要教给恶魔的,是这样一种危险的东西。
更何况她说,她后悔召唤了他。
她说那是一个错误。
从地面回来之后,艾加的脑海中一直在回响着这句话。原来仅仅是字句,就可以比最高等的攻击魔法都要令人疼痛难忍。他无法忍受这种疼痛,于是只能用尽一切方法去发泄。
在和所有大恶魔都打过架之后,那种疼痛依旧没有消失,但艾德迦尔忒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他在疲倦中昏昏欲睡,恶魔徘徊在沉眠的边缘。
但他无法沉眠。他的眼前经常出现一些类似幻象的影像,有那个人类与他一同跳舞,有她言笑晏晏地低头在书上比划,有她托着腮在宫殿中发呆……
伊芙,伊芙,伊芙……全部是那个带给他如此疼痛的人类。
他感到疲惫,他只能蜷缩在深渊中,唯一令他感到安静、安全的地方,在空茫的时间中逐渐等待伤口恢复。
就像以往艾德迦尔忒受伤以后做的那样。
虽然他自从成年以后,就没有再受过什么需要等待自愈的伤了。
恶魔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就像它们有翅膀、角和尾巴一样,生来如此。
伊芙让他学会她的感受,可就像她生来就是人类一样,他生来就是恶魔。
即使艾德迦尔忒伸出手,他也只会感到茫然。他所能触及的,就只有深渊和深渊教给他的一切。
可是这个想法一出现,他身上就会绽出一道灼烧的焦黑伤口,恶魔没有泪腺,不会流眼泪。它们只会流血。与之类似的机制是,在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之下,恶魔会灼烧自己的内脏和肌肤,在身上形成伤口。
在回到深渊的这段日子里,艾德迦尔忒身上绽出的伤口从没有停止过。
可是这些疼痛与伊芙的话语带来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只是困惑,甚至感到荒谬,在说出了那样的话语之后,在他还没有想好怎样惩罚她之前,她,竟然,还敢,回来??
如此堂而皇之、若无其事地站在他面前,打量着从未如此狼狈的恶魔,她心中在想什么?
是对他的厌恶与嘲笑,还是对他的弱小的轻蔑,亦或者是冷漠的喟叹,假惺惺的悲哀?
还是像那天一样,后悔召唤了他,一个如此可笑的、被她玩弄的团团转的恶魔?
她怎么敢、怎么敢……
越这么想,曾经低伏却没有消失的暴怒就越发在此刻高涨汹涌,恶魔的喉咙溢出咆哮,那双瞳孔牢牢锁定了自己身下的人类。
“伊芙,你欺骗我!你胆敢欺骗我?”
“我没有……”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假话!”
如此说着,恶魔却还是紧紧盯着伊芙,不错过她的一点点细微的表情与口型。
擅长欺骗人类的恶魔,第一次尝到了被欺骗后锥心泣血的滋味。
“艾加。”她被他压在身下,却依旧柔软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闭嘴!不要这样呼唤我!不要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口吻!”
恶魔急促地吞吐着被欺骗的震痛,滚烫的手掌胡乱盖住了人类的脸。他身上又绽出一道道焦黑伤口,新的覆盖旧的,层层叠叠,然而这样的疼痛没能让他抬一抬眉毛。
“我会禁锢住你的手脚,加上应有的限制,从此自由与你无关!忘掉你说过的所有谎言,从现在开始让事情恢复它本该有的样子——
伊芙,放弃吧,此生都不要妄想再回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