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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亲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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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巴上不疼,是乐星回的心在酸。
“我昨天扎的。”乐星回沉痛地想,陶最他再一次不解释,每一回消失都像一场默剧。他是没有台词的演员,自己是拼命想要看懂他的观众。或许别人能看懂陶最透明的字幕,但肯定不是自己。
“去哪儿扎的?卫生么?”陶最的声音特别低,先是看看左耳,又是看看右耳,“谁带你去的?”停顿在右耳上,反复对比,目光变成一把度量衡尺,计算两个耳钉是不是一样高,水平线抵达左耳,陶最又给脸扳正,“多少钱?”
乐星回的脸在他掌中,像北京欢乐谷卖的小气球,陶最捏住气嘴儿,一松手指,整张脸会委屈难受地瘪下去。“你怎么不问问我疼不疼?你真是混蛋。”
“哈哈。”陶最只有笑的气息,却没有声音,“好吧,疼不疼?”
更委屈了。乐星回很难告诉陶最这两者的区别,主动问和被动问是两码事,自己要来的关心一文不值。陶最像很有兴致,离近了看,离近那几秒里乐星回仿佛被风吹了一层。
“你去哪儿了?”乐星回动了动肩膀,拒绝陶最的观察,“你能不能和我说实话?”
“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么?”陶最正了正身子。
窗帘外的天很快要亮起来,隔着一层布料,天空渲染了一层不通透的颜色,有橘、蓝、绿、黄。等太阳升起来,所有的不通透霎时变得通透,乐星回在灰蒙蒙里点头,等待自己的世界也变得通透。说白了,他什么都明白,陶最有义务和自己汇报吗?没有。但乐星回非要这太阳升起来,给两人的关系照得闪闪发亮。
“很重要。”乐星回的双眼皮簌簌眨动。
刚好,一条光线穿过窗帘,斜杠般倒在陶最的鼻梁上,贝多芬在陶最的鼻梁骨弹了月光奏鸣曲,留下一块碎冰当音符。乐星回大胆说:“我不喜欢你骗我,敷衍我,把我当小孩儿。我需要的是你明确性的回答。”
陶最的表情像个谜,说话却是谜底:“我回自己家了。”
“你租的那个房子吗?”乐星回不想和他玩海龟汤,“几居室?”
“两居室,使用面积90平,不算公摊,租约一口气签了5年。怎么,你没从宋锐嘴里问出来?”陶最又把他的脸掰过去,“你耳朵肿了你知道么?”
“有宿舍不住,回去干吗?有人等着你回去吗?”乐星回趁着大家没起床问。
“没人,我回去住住,拿衣服。”陶最痛快地说,“赵锐带你去扎的吧?”
“你不是有队服吗?穿训练服还不行?非要回去拿。”乐星回也跳过他的问题,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兔子急了咬人,“在排球场都是脏脏臭臭的,你打扮给谁看啊,你又不臭美。”
“我怎么不臭美了?”陶最指了指乐星回心口处的箭头。
T恤被乐星回当作大睡衣来穿,底下可光着,连睡裤都用不上。乐星回摸了摸箭头,肆无忌惮地问:“那你现在还是处男吗?”
陶最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乐星回则认为这个问题非常伟大,直指要害:“你不能骗我。”
“这个问题要辩证来看,我想想……”陶最仿佛在回忆什么。
乐星回快变成红眼兔子,陶最不会在回忆他的第一次吧?索性他打断了陶最的回忆进程,悄悄地宣布:“反正我算是长大了,以后不用你管。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好看吗?”
“挺好看的。”陶最点点头说,“就是需要注意卫生。还有……你是不是没考虑过打球?”
乐星回考虑到了,表情写得明明白白:“打排球用手,又不用耳朵接球。”
陶最信手拈来给他理了理头发:“那你要是被打哭了,可别找我?”
“我才不哭,你才哭,你就等着哭吧。”乐星回骄傲地抬了下脑袋,一声哨响,吹开了体育生的早练。时间一到他们就必须下楼集合,床铺来不及收拾。楼梯上噗噗震着脚步声,各式各样的专项鞋集体开大会。
在北体这个地方,可以见到全世界最顶尖的长跑鞋、短跑鞋、跳高鞋、钉子鞋……术业有专攻,女生男生们的身材也是项目天赋之一。只需要往北体的训练场转转,不用眼睛看,耳朵听,都能分辨出哪个人属于哪一派。排球队按照身高站队,打头阵是203的萧池,后面是202的李飞鸾,刚好200的陶最。
后面是190梯队,方丰羽199,方飞羽198,薛礼197,齐小池196,赵锐195。
再往后是一个裂谷般的断层,韦星火186,后面的乐星回很迷你,跑起来根本看不见他人。
最后面是主教练宋忍,跑步结束后是技巧性训练,弓步跳、开合跳、往返跑,他手里拿着秒表和成绩单,把孩子们的体能量化,关注到乐星回这边时微微停顿,眉头像个电源开关,咔吧,打开了,咔吧,又关上。
乐星回的数据非常好。
军训时看不太出来,因为排球专业不像那些武状元,有个人展示的属性,每个人的身体素质都是开盲盒,只能依靠高三全国性体考分数。然而这个分数在北体、首体这种学府又不能完全做参考,水平线很高,大家都是超线录取上的。换言之,身体不行根本进不来。
乐星回的短板太明显,但优势也很明显,挺全能的一个小孩儿。宋忍顿时联想到国际上那几个比较出名的“矮个儿”主攻手,195左右,他们也是全能型。他就说嘛,学校既然录取肯定有闪光点,能上的没有一个孬种。
训练结束后才是正经起床时间,大学生们陆陆续续地醒来了。
早练结束的大部队再浩浩荡荡往宿舍楼转移,到了这时候,队友们纷纷发现乐星回的耳钉,像看着小玩具也拥有了一件小玩具一样。只不过谁都不敢碰,乐星回的耳朵还有点红。
“昨天晚上我就想问了,你洗澡洗头怎么办?”萧池永远从最实际的问题出发。体校可没人干这个,大家每天啃着馒头就练上了,风里来雨里去。也就是上了大学,萧池才有一种从原始弱肉强食丛林进入现代文明社会的感悟。
“我有耳罩,戴着洗。”乐星回不给队友找麻烦,“大家放心,肯定不耽误咱们比赛!”
“这样,你想洗头的时候叫我,我拿洗脸盆打热水,在屋里就给你洗了。”萧池还是不怎么放心,这耳罩能管用吗?
乐星回被照顾到,暖融融地绽放了:“池哥,你怎么什么都会?”
萧池红透一张脸:“在体校什么都是自己将就,我们都这样。”
乐星回唉声叹气几秒钟,陶最要是有池哥百分之一的温柔就好了。等叠被子的时候,乐星回马马虎虎卷了卷它,完成了一个瑞士卷,蹦下床找赵锐一起吃早饭,故意冷落了陶最。
上午文化课,下午先上两小时的技术性训练,休息1小时,紧跟着就是训练赛。虽然是训练赛,可每个细节都百分百复制正式比赛,连观众都有。看台上的人自然就是校友了,北体的比赛琳琅满目,要是时间安排合理,一天能看好几场。
夏天的傍晚本来就属于体育运动。乐星回深信不疑。
上场要穿黑色那套,乐星回在更衣室换好它。主攻手挥臂姿势较多,所以他特意选择了无袖款式,背心一样套在身上。又因为主攻手在后排还有接一传的使命,乐星回又戴上了长袖护臂。黑色护臂从大臂勒到小臂,L码的背心勾勒着他千锤百炼的小肌群,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别人有的肌肉,他一块不少。
只不过比人家的小点儿。
可是,排球比赛又不是大块头对抗,谁说180不能主攻呢?乐星回仍旧深信不疑。
等陶最推开更衣间的门时,乐星回正在帮赵锐戴护腿:“你别动,你这个护腿好紧。”
“不紧没用啊,再给我往上拽拽。”赵锐今天负责二传,“可惜啊,你不站我左边了。”
二传手只有一个,排球有着固定且不能打破的站位,大主攻必定在二传手左侧,大副攻必定在二传手的右侧。从前乐星回正经八百打主攻手,和赵锐亲密无间,默契非常。现在他是小主攻,和自己隔着一个副攻。
“没关系啊,你还是可以给我传球,以前怎么打,今天就怎么打,别忘了咱们热血沸腾的组合技!光是咱俩的配合就足够亮眼,肯定让他们大吃一惊!”乐星回拍拍膝盖站起来,“陶最?”
陶最他也不吭声,斜倚着门框看他们,把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么?”
“打扰了。”赵锐不带犹豫。按照他对陶最的了解,下一句话肯定是“哦,那我走了,你们继续”。
“你带他去扎耳洞?”没想到陶最没走。
赵锐马上看乐星回,你瞧瞧,你瞧瞧,和我没关系的事,现在全队都以为我鼓动你扎耳洞。“对,我带乐乐去的,怎么了?”
“有卫生资格证么?”陶最也换好了队服,右腿全覆盖式护腿,两手臂半袖,中指和食指上黑色肌贴。乐星回心跳加速,明明大家的队服都一样,凭什么陶最穿上更好看?像一袭夜行衣的刺客,能隐入黑暗当中。手臂肌肉也比自己练得好。
刺客走到他旁边,又往他领口里灌了几眼。
乐星回没躲,我现在才不穿小背心。
“我又不会害他,肯定不会带他去不干净的地方。”赵锐心想你别管。
“那就好。”陶最笑了笑,又看乐星回,“走吧,咱们出去见几个朋友。”
“什么朋友?你在北体还有朋友?”乐星回抬头看他,问号挂在眼梢上。陶最不费力地低头看他:“我哥的同学,以后有事能照顾上。”
能照顾上谁?你吗?乐星回认定陶最不需要别人的助人为乐,但大概率那些人会看训练赛,所以还是见见。只不过刚刚离开更衣室,他的注意力就被另外一个熟人夺走,宋锐来了。
乐星回没和陶最打招呼,连猫着腰都不用,在人群中溜走,奔着宋锐去。他有时候挺喜欢宋锐,有时候又挺怕,只不过这怕不是惧怕,是不明不白的担忧。他哥属于不交朋友的人,小时候乐星回认为陶最的人生里只有自己,别人都是外人。小最哥不可能也不应该和别人交好,事实上他很长一段时间是这样。
然后宋锐出现了。
宋锐是另类,他不打排球,却仍旧和陶最有话说。他们的友谊让乐星回嫉妒且惊讶,也插不进话,他那时候太小了,听不懂他们谈论的话题,那是大孩子的世界吧?他是陶最孤独世界里的一个特殊的人证,能证明陶最不是什么社交障碍。
也间接性证明陶最不会围着自己转。
“你怎么来了?”乐星回走到宋锐旁边。
“来看你们比赛啊,你哥告诉我的。”宋锐带着几瓶饮料,淡蓝色的薄荷汽水、浅粉色的乌龙白桃、鲜红色的冰镇西瓜,他单手拎着给了乐星回,“怎么了又?苦着小脸?”
乐星回没有接过他的饮料。
“你哥呢?”宋锐直接牵起他一只手,把饮料塞给他,“他又跑了?”
“没跑,陶最他才不跑。”什么都回忆起来了,乐星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宋锐。
那也是一个夏天,陶最拉着他,然后宋锐就来了。他站在自己和陶最的中间,陶最说:“他叫宋锐。”又回头介绍,“他叫乐星回,小名叫屁屁,你叫他乐乐。”一整段说完,宋锐问:“他是谁啊?”陶最很清晰地说:“他是我弟弟。”
“是亲弟弟啊?”宋锐惊讶地一跳。
乐星回攥着陶最的手指头,手上黏糊糊,全是刚才不小心攥融化的大白兔奶糖。奶糖将他和陶最粘在一起,陶最的话让乐星回高兴了好几年。
“是亲弟弟,我亲生的弟弟。”陶最被乐星回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