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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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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批产品非常不错,测试出来的速度和质量比我预想的更好,我可以带一些回日本么,我想给我同事看看,也能使用我们的方法再测一次。”
“当然可以,能够得到高野先生的肯定是我们的荣幸。”
“万分感谢,那我明天再带人过来取,不知道沈总今晚有空么,能否有幸约您一起吃个便饭?”
沈令闻正当开口,电话响了。
他看了眼备注,朝高野先生做了个稍候的手势,走到一旁接起来。
数秒后挂断,再回来时神情有明显的变化:“恐怕要让高野先生失望了,我有急事需要去处理,下次若有机会一定奉陪。”
从生产线场地到市医院正常四十分钟的路程,沈令闻提前了十分钟到达。
细雨拍湿车窗,即使视野模糊,他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道身影。
许致已经从医院出来了,丧气地蹲在路边。
在他旁边还蹲了个小孩儿,看起来跟梁小塔同样的年纪,举着奥特曼伞帮他遮雨,歪低了头努力想从下面看他的表情。
见他没有淋雨,沈令闻就不那么急了,停好车拿了雨伞开门下去。
他的伞比奥特曼小伞大一圈,站在旁边稍微一倾,可以将一大一小都遮住。
小孩儿感觉光线更暗了,好奇地仰起头,看见沈令闻后眨了眨眼睛,指着许致后脑勺:“你是他朋友吗?”
沈令闻点头,说是。
小孩儿喔了一声,退出他的遮挡范围拍拍屁股站起来:“那你陪他吧,我有点忙,还要去买我的超级英雄小卡。”
沈令闻跟他道谢,他笑眯了眼睛说不客气,一边跑一边回头挥手,泥点子全甩在后裤腿上。
沈令闻顶替了小孩儿的位置在许致身边蹲下,用手背探了探他的头发和后背,是湿漉的,看来还是淋了雨。
他收回手,用尽量平和无异的口吻:“在这儿做什么。”
许致仍旧低着头,只是在回答时捂了下耳朵:“出来的时候耳鸣得厉害,走不了路了,又下了雨,打不到车。”
有些游离的声音,像是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不过还算正常。
沈令闻:“来见他们的?”
许致闷声:“被他们骗来的。”
沈令闻:“吃亏了?”
许致:“我没有,他们吃了。”
“是么,真厉害。”
沈令闻夸得很走心:“既然都让他们吃亏了,怎么还要哭?”
“没有啊,我没哭。”
许致说,说完停顿了两秒:“本来是差点哭,结果那小孩跑过来给了我一颗糖,问我是不是查出了癌症。”
挺有意思,沈令闻配合着笑了下:“我该感谢他帮我暂时收留你。”
许致:“你谢过了。”
沈令闻:“那只是谢他帮你撑伞,应该帮他买小卡的。”
许致:“他们买小卡有道上的规矩,你买不了。”
沈令闻:“这么复杂,那好吧。”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讲了些废话,中心内容不够,很快又安静下来。
许致又摸了两次耳朵,也许是在认真感受那种影响他走路的翁鸣声到底好没有。
最后一次放下手时,他很慢地吐出一口气:“是我爸妈来了,还有许嘉,许嘉病了,病得很重,快死了。”
说完这句,他终于抬起头:“他们骗我过来做肾匹配,让我给许嘉捐肾。”
沈令闻才看见他通红的眼睛,盛满之前从未见过的情绪,沉寂,空洞,绝望,可是连荡起的涟漪都是小小的,掀不起波浪。
沈令闻握着伞柄的手一再收紧,平静地问:“他死了,你难过吗?”
“不难过。”许致的答案还是一样,没有一点犹豫:“我觉得痛快。”
“那就别管。”沈令闻握住许致的手臂,将人用力拉起来:“我们回家了。”
雨正好从到他们到家之后开始下大,风刮得雨丝扭曲,枝桠乱晃。
沈令闻让许致去洗澡,没有走远守在房间等他,等他出来了,带到床边坐下,拿起一旁早插好线的吹风机帮他吹头发。
“我没事。”许致说,声音已经比在路边思考人生时清晰许多。
沈令闻将风关小了一档,几乎静音,用手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打量了一圈,脸上有血色了,眼睛也不那么红了。
许致:“也没哭。”
沈令闻:“嗯?”
许致:“不难过,就是惊讶,我惊讶他们的无耻程度更突破下限了。”
沈令闻弯唇:“知道。”
许致:“真的知道?”
“一点,多的就不知道了。”
沈令闻手指穿插在他柔软的发丝里:“要不要告诉我?”
许致:“你会想知道么?”
沈令闻:“我会想知道关于你的任何事。”
许致没有立刻回答,在沈令闻不催不问的等待中,他慢吞吞开口:“其实都不是多了不起的大事,只是听了添堵。”
许致的家庭情况特殊,或者说他的出生特殊。
袁访春孕后期绊了一跤,生他时早产加难产,差点丢了命。
生完之后她反反复复病了很久,许进辉也凑巧丢了工作,事事不顺。
直到许嘉出生。
生许嘉的过程就很顺利,而且许嘉出生不久,许进辉就升职了,虽然只是从车间专员升到了小组长。
就这样,他们开始把许嘉当福星,当宝贝,而把许致当讨债鬼,当瘟神。
夫妻俩对待两兄弟的态度天差地别,偏心程度极端,大小事情都紧着许嘉,对许致除了给口吃的吊着命,几乎放任自生自灭。
他们从来不忌惮用最恶毒的言语骂许致,当着许致的面,当着许嘉的面,所以许嘉在还不懂得分辨善恶是非的年纪,就已经感受到欺负许致的快乐。
许致有的他都要,许致喜欢的他都要讨厌,没有目的无关喜好,只是因为父母会帮他抢,帮他扔,一边夸他聪明,一边指着许致鼻子骂他不懂谦让。
他觉得这种被溺爱的感觉很好,许致顶着哥哥的身份,在他眼里却只是个欺负起来很顺手的玩具。
他开始变本加厉,从讨厌许致的这个讨厌许致的那个,直接变成讨厌许致这个人,袁访春和许进辉为了让他高兴,一场以家庭为单位的霸凌开始了。
他们开始有意识地贬低他,侮辱他,以抬高许嘉为目的否认他存在的一切价值,甚至经常会在外人面前对他污名化。
这个外人的范围很广,亲戚,朋友,邻居,路人……甚至是许致所在所学校的老师和学生。
他们对外宣称许致从小不听话,嫉妒弟弟,欺负弟弟,懒惰爱撒谎,因为早产所以不聪明,脑子有问题。
这个行为很大程度地讨好了许嘉,见到许嘉因此高兴,他们几乎病态地开始变本加厉,莫须有地抱怨许致忤逆,不孝,偷钱,不学好。
倘若许致有一点要辩解的意思,许进辉会选择直接用暴力让他闭嘴。
而袁访春则是眼泪一淌,用一副违心的模样说他说得都对,将无奈心死的慈母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当许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他们便有了新的说辞。
说他鬼上身了装金贵,上不孝顺父母下不疼爱弟弟,说他心思不正整日想和弟弟争宠爱,没有少爷命却捡了一身少爷病。
整个小学至中学的时间段,许致每天来往都是一个人,没有人愿意跟他交朋友,无论老师还是同学,看他的眼神随时都是在鄙夷,在指责,在批判。
这些日子每一天都让他觉得暗无天日,多持续一分一秒都是折磨,所以在去到离家更远些的地方上高中时,许致学会了先发制人。
他会时常不经意地提及自己糟糕的家庭,提及自己那表演型人格的父母,被养废的蠢货弟弟,和扭曲黑暗的家庭氛围。
于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成了同情,可怜,友善,甚至是敬佩。
许进辉和袁访那套不再对他管用,就算家长会时袁访春照例来学校口满口胡诌,也不再有人真正相信她。
许致贪恋这样正常的环境,正常的生活,他开始长时间地不回家。
周一到周五住在学校,周末就拿着各种申请到手的贫困资助住旅馆,或者在便宜的网吧坐着睡一夜。
同样的,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变得极度在乎别人的看法,恨不得时刻将自己最好最优秀的一面展现出来。
即使是装出来,那也是他保护自己的武器。
后来上了大学,他离开了原本居住的县城,两年时间赚了一笔又从廖柏山那借了一笔,凑出只多不少的钱还给许进辉,彻底跟那个畸形的家庭断绝关系。
自那之后他和他们再无来往,病情却落成了病根,他摘不下伪装的面具,没办法和任何人交心。
人不都是这样?今天能够因为性格相投和他交好,明天就能因为流言蜚语对他敬而远之,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谁都一样。
但他觉得这样就够了,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和过去的一切彻底斩断联系,做一个没有亲人的孤儿比有父母有手足更自在快乐。
他以为一切早已结束,没想到那对夫妻竟然还有脸联系他。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他们,接到袁访春那通电话,他还天真地以为他们只是想从他手里要钱。
许致:“你说我是不是太蠢,那样的小伎俩也会上当,被他们得逞我好不甘心。”
“他们没有得逞。”
沈令闻将吹风机关掉放在一旁,手掌按住他肩膀,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回忆而轻微颤抖:“他们是在自取其辱,你做得很好,不用不甘心。”
沈令闻:“以后别和他们见面,他们发生什么都跟你无关。”
许致仰面:“要是他们找来呢?”
沈令闻:“那就交给我,我来替你解决。”
许致:“他们那样没脸没皮的无赖,你要怎么解决,给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离开桐海再也别来?”
沈令闻听完,幅度很细微地弯了下眼睛:“不是正过名了?怎么在你眼里我还是拿钱砸人的上层资本家?”
许致一怔,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想笑的表情:“不关你的事,是我思维固化,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沈令闻:“那你希望我用这个方法打发他们么?”
和刚才被问许嘉死掉会不会难过一样,许致没有一秒犹豫:“不希望。”
沈令闻:“我也不喜欢这方法,放心,不会用钱解决。”
“为什么?”许致忍不住追问:“他们和你没关系,对你来说,用钱不应该是最简单省事的办法?”
沈令闻:“你的固化思维又出现了。”
“……”许致哑然。
“但是跟你有关不是吗?”
沈令闻说:“你说过如果要用拳头解决,至少得把惹了你的人揍到半死才能解气,到我这却变成给出大笔钱让他们舒舒服服离开,不是膈应你一辈子?”
他注视许致陷入怔忪的眼睛,低声问:“不想他们过得好,是不是?”
许致张了张嘴,想说他们好与坏都和自己无关,可是很快发现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
所以他换了一个回答,“是”字吐出来时,莫名的痛快在胸腔内部冲撞,情绪的刺激再一次让眼眶变得通红。
“是,我不想他们过得好,他们配吗?我希望许嘉一直等不到肾源,他死了,他们那个家就再也好不起来了。”
他抓住沈令闻的手臂,觉得有一个着力点能让心里才能安定些,才不会有诅咒别人的负罪感:“其实我也很坏对吧,没办法,从那个家出来的就没有一个好人。”
他可以问出来,又怕听见答案,迫不及待用下一个问题顶替:“沈令闻,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沈令闻:“不是。”
许致:“真的——”
沈令闻:“你不坏。”
许致徒劳张着嘴,没了声。
沈令闻:“也不难看。”
许致的眼睛里蒙了雾,显得瞳孔颜色更浅,像描着花纹的琉璃。
“别因为已经无关的看轻自己。”
沈令闻低头,在他眼角亲了一下:“许致,你特别好,我也不会再遇见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
*
两天后的下午,沈令闻需要出发参加一场公益拍卖会,点名让丁莹陪同。
丁莹疑惑:“那许助理?”
沈令闻:“他还有别的工作,走不开。”
丁莹表示了解:“那我现在去通知司机。”
“等下。”沈令闻把人叫住:“医院那边的消息了解得如何?”
丁莹:“那对夫妻为了给儿子治病已经快要掏空积蓄,不过他们儿子的情况很不乐观,已经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就算现在有合适的肾源,手术成功率也不会超过三成。”
沈令闻:“辛苦,去忙吧。”
丁莹转身离开,专业的职业素养足够抑制住她的好奇心,没有对沈令闻和那对夫妻的关系提出任何疑问。
五点,沈令闻和丁莹离开公司,许致从档案室回来时,办公室已经空了。
他将几份档案放在办公桌上,缓缓松了口气。
许嘉的事早就不值得他多挂心,沸沸扬扬闹了一通,还不如沈令闻轻描淡写一个动作让他在乎。
是的,虽然不可否认有矫情的因素在,但事实就是如此,那个吻之后,他忽然就不知道该怎样和沈令闻正常相处了。
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捅破了窗户纸,毕竟他们谁也没把心动说出口。
他又一次习惯性把自己放在了被动的位置,习惯地想要跟随别人的脚步,沈令闻不把方向定下来,他就是在原地打转的无头苍蝇。
当然,某些特殊情况除外。
比如下班刚到家,他只来得及脱下外套,连抱起蒙玉都来不及,场景一转,人已经稳稳坐在拍卖会现场。
拍卖师一锤定音:“五百六十万成交,这幅秋居山林图是沈总的了。”
许致:“……”
好了,现在他是被自动寻航腰缠万贯的苍蝇了。
秋居山林图是本场拍卖会最后一件拍品,拍卖会宣布结束。
丁莹去后面和拍卖会负责人进行物品交接,许致被周围陆续起身的人拱手祝贺,才发现现场几乎都是助理代拍,沈令闻的身份坐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他也察觉了是吗?
才会特意亲自过来,就为了让他能自在些?
许致这么想着,忽然有些憋闷。
这么体贴地帮他躲着,不如面对面把话说开,别让他像现在这样糊里糊涂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恼的情绪也只是持续到回家而已。
很晚了,沈令闻已经休息了,又或者是和参加拍卖会一样的体贴,总之客厅空着,只留了玄关一盏灯。
蒙玉听见声音,扒开房间门挤出来,跑到他面前跟他撒娇。
许致把它抱起来,摸了摸,又不生沈令闻的气了,生自己的气。
这怎么能怪沈令闻,是他自己瞻前顾后胆小,沈令闻只是太了解他,又心甘情愿让着他。
沈令闻,沈令闻。
他站在镜子前,望着里面映出的那个人,他顶着那个人的脸,却做不出那个人那样内敛到张扬的神采。
你有那么好,到底喜欢我什么?
许致这一晚做了很多梦。
梦见他来了森川,陪沈令闻见客户,梦见他还待在恒宇的时候,跟着刘炳胜参加个商务局都要被吃豆腐,梦见大学时兼顾学习同时四处找兼职。
断断续续衔接不上,画面一转他又梦见了更小的时候,被许进辉打骂,被老师放弃,被同学孤立。
然后沈令闻就出现了。
他在梦里看不清沈令闻的脸,只是一种感觉,感觉他还是很稚气的模样,比当时十来岁的自己大不了多少。
沈令闻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信袁访春的谎言,只相信他,相信他是个没有做过坏事的好孩子,夸他聪明,善良,还夸他漂亮。
他不怕被孤立,扬言不理别人只理他一个人,整天陪他玩,去哪里都要带上他一起。
后来他们互相留了电话,许致发现自己回家就开始想他了,却别扭地不敢主动打电话,就抱着手机钻进被窝眼巴巴地等啊等,等啊等……
然后把自己等醒了。
发现手里并没有手机,就从枕边摸过来像梦里那样抱着,等迷糊劲儿缓过来,落差比不过啼笑皆非。
他揉了揉眉心,坐起来查看未读消息,习惯先点开廖柏山的头像,反应过来并没有红点后打算关掉。
但眼睛比手快,关掉之前,他先看到了对话框里的新消息:
廖柏山:【要不你直接问?】
廖柏山:【我感觉沈总这人蛮坦荡的,肯定不会是兴起图新鲜。】
廖柏山:【想想从小到大多少人喜欢你啊,在观察别人心意这件事上,你应该很有经验才对!】
廖柏山:【相信自己,既然你都觉得他喜欢你,那就肯定不会错!】
许致:“……”
这个账号只登陆在两台设备,不是他看的,就只可能沈令闻。
全完了。
……
沈令恒昨晚跟沈元京通宵打游戏来着,一直到凌晨才睡下。
总感觉眼睛还没眯严实呢,就接到了他哥急吼吼打来的电话:
“沈令闻”:“不是说要给许助理拍照么,我同意了,你现在立刻过来把人带走。”
“啊?”沈令恒脑子不清醒:“现在?我刚睡下啊,你们不上班?”
“沈令闻”:“我给他放假。”
沈令恒:“???”
沈令恒:“不是哥,你,你怎怎么突然这么支持我的事业,我惶恐!而且许助理他本人同意了吗?”
“沈令闻”:“不需要他同意,我同意就行,你动作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