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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伤疤 ...

  •   诺顿·坎贝尔不止是手臂上有一道伤疤。
      动乱的爆炸,火光模糊了他的视线,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他没能注意到墙上挂着的矿镐坠落,磨损严重的矿镐头在他左小臂上粗粝地划下创口,代表了他矿工生活的终结。
      因为年代已经很久远,再去抚摸已经没有痛感,只剩下了比周围皮肤稍微深一点儿的颜色。
      疼痛。和他脸上的相比不值一提。
      在左脸烧伤痊愈之前那么几十个夜晚里,诺顿会因为隐隐约约的疼痛而失眠。这时候他就会对脸上的疤痕产生厌恶,连带着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一起,连带着命运的不公一起。
      即使年代已经很久远,每每触碰到此类夜晚,诺顿脸上的伤就开始幻痛,拉扯着他再度陷入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的深沉黑暗里。
      格蕾丝也有伤疤,腿上、手臂上、脸上,包括她恍若塞进了一堆碎石海草的右侧胸口,那是她生前遭受的伤害的证明。她不会语言表达,但诺顿从不见格蕾丝在他面前对她的伤疤皱过眉毛——她的伤疤看起来,毫无疑问,比诺顿更加严重。不会继续愈合,叫它们伤疤甚至是在夸奖它们,充其量只是些感染异化的创口。
      我不痛。诺顿看见格蕾丝摊开在桌面的笔记本上写着。那时候她拿着鱼叉出门狩猎去了,空空的房间里留下一串水渊和一本潮湿的笔记。
      她和自己的伤疤和解过,但不知是真是假。
      但比起她自己的伤疤,格蕾丝更加关心诺顿的。她有时注视着他的时候是略带怯的,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以一类强者的身份在这所庄园里存在的。直到按捺不住动作,指腹贴上诺顿左边脸颊的时候指甲被收敛得很好,没有划到皮肤,只是扫动几丝黑发。她凑得极近,脸上的情绪混杂着好奇和关切。
      “我不痛。”诺顿几乎要开始叹气了,但他没有。扑面的海的咸湿气息冲淡了庄园里的腥臊和心悸。闭着眼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寒冷到近似冷漠的触碰在他眼皮上,格蕾丝用与她体温截然不同的情感留下了一些又轻又柔的亲吻。
      当它第一次落下的时候,落在他的眼皮上,诺顿·坎贝尔无动于衷。
      停滞了几秒。当它第二次、第三次,落在他的眉间、侧额,锲而不舍地侵占他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的时候,诺顿·坎贝尔无法阻止自己推拒的行动,但最终的力度比起软绵绵锤在棉花上大不了多少。有时候拒绝一个吻就像拒绝一根羽毛的下落一样轻易,也有时候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想拒绝如此的温柔以待。
      渐渐地,亲吻变得令他无法忍受起来。
      “格蕾丝……”他低声唤着对方的名字,得到格蕾丝的又一个吻,落在眼下方一点儿。
      格蕾丝的嘴唇蹭在他残损的疮痍的伤疤上,让他想到了他曾经远远瞥见过贵妇的毛皮披肩,但他敢肯定这会比那庸俗的材料更加真切。
      除了湿冷还有柔情,这正是他所不适应的。
      “够了——格蕾丝——”
      这正是他所渴求同时也在一条死路上忘记去追求的。
      诺顿开始不住地发抖,不是因为疼痛,或许是苦楚,或许是难为情。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逃离的冲动盘踞在他脑海中。他推了格蕾丝的肩膀一把,她没有移动。
      有时候诺顿更加希望被格蕾丝粗暴地对待,像是一个和他没有任何亲密关系的监管者那样。对,握紧鱼叉,水汽包围,爆炸。他们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格蕾丝的追求让一些事情改变了。他不该抓住那缕同时让他感到疼痛和温暖的微光。
      近距离的心神混乱中他抓住了格蕾丝的手臂,掌心压在了什么粗粝的边缘,低洼处是创口中长出来但久久不变的新肉。这个触感让诺顿愣了一下。
      出乎意料地此类手段很有用,她发出一声受惊的气音,迅速退开了。另一只手虚虚握在臂弯处,虎口处的蹼膜贴合在鱼鳞剥落般的伤疤上,神情像是受伤一般。
      诺顿注视着格蕾丝手臂上被遮掩住的伤疤,没有说话。
      良久,格蕾丝决心结束这僵持,她主动松开了手,露出凹凸不平的伤疤,试探性显出一个微笑。格蕾丝的笑容是拘谨的,或许带着点懊悔和愧赧。
      他发现格蕾丝并非不曾对自己的伤疤皱过眉毛,只是她的表情一直是稍显忧郁和无奈的,这伤疤带来的心的痛楚被她轻轻地掩盖。
      诺顿仿佛被这微笑点燃了引线。忽然,他释然地笑了。
      方才的抵抗让他脸旁的发丝有点凌乱,额前的发也有几根落下来在零碎地穿插在他睫毛间。格蕾丝再度凑近,替他把它们拨到了正确的位置。
      他想着。他们都是彼此那缕不该抓住的微光。
      当格蕾丝最后一次亲吻他的伤疤时诺顿闭上了眼,全心感受着一根羽毛降落在他眼角的触感,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当诺顿褪去手套的手捧住格蕾丝近在咫尺的脸,大拇指的指腹一寸一寸向着她脸上鱼鳞状伤疤摸索然后摩挲的时候,格蕾丝也没有躲开。
      他想着。说谎,他们分明都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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