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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

  •   凃亓抵达战地之时,但见昔日山川已然化作一片焦土,残垣断壁间弥漫着浓重的硝烟与血腥之气,夜风过处,呜咽不止,恍若人间炼狱,令人心胆俱寒。四野沉寂,唯余断壁残垣,隐约可见神力与妖术激荡后留下的斑驳痕迹,触目惊心。凃亓凝目望去,已知那场对决何等惨烈,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然则,战况越是惊心动魄,其终结,往往亦是令人扼腕的悲凉。

      “暮苓,暮苓……”凃亓立于混沌晦暗的夜色之中,声声呼喊,穿透了死寂的战场,却始终寻不见半点回应。

      他强忍悲意,缓步绕过一具具妖族将士的尸身。那些曾在他掌中诞生的生灵,此刻神力消散,原形毕露,或为虎豹,或作豺狼,皆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痕,姿态扭曲,死不瞑目。昔日里,他们的欢声笑语曾如清泉,淌过凃亓无数寂寥的日夜,而今,只剩这冰冷的尸骸,无声诉说着生命的终结。凃亓心头剧痛,仿佛被万蚁噬咬,他不敢想象,他们临终前,是何等绝望,又是何等不甘。

      “都是我的错……”巨大的负罪感如潮水般涌来,凃亓只觉双腿一软,轰然跪倒于地,尘埃沾染了素白衣袍,亦染上了他滚烫的泪水。

      “师父。”身侧,梅荣光努力维持着镇定,“时辰紧迫,非是徒儿此刻能劝慰师父之时,我等须得速速寻得妖王陛下。”

      “是。”凃亓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悲痛,稳住身形,站起身来,目光再次投向战场深处,步履虽重,却已重拾了些许决绝。

      ***

      师徒二人并肩,一呼一应,在尸山血海间寻觅了许久,终于在朦胧月色映照的山林边缘,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暮苓!”那名字自喉间滚出,带着千钧之力,凃亓再顾不得其他,发足狂奔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将她拥入怀中。

      “凃亓?”苏暮苓似是从一场惊魂未定的噩梦中惊醒,身躯微微一颤,抬眸望去,视线尚有些模糊,却在那急速靠近的身影上,辨认出了他。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悄然爬上嘴角,化作一抹微弱却动人的笑意。然而,下一瞬,她骤然警醒,神色大变,厉声疾呼:“不可!莫要靠近!”

      可惜,她的警告已迟了半步。一道阴冷诡谲的幽光自暗处闪过,缠绕而上,凃亓只觉四肢一紧,竟被无数虬结如蟒的鬼王藤死死缚住,动弹不得。

      “该死!此是何物?!”凃亓又惊又怒,奋力挣扎,那藤蔓却如毒蛇般紧缩,痛入骨髓。他厉声喝道,声音因愤怒而变形。

      “自然是徒儿为师父备下的‘惊喜’啊。”一个冰冷至极的声音自暗林深处传来。梅潋光缓步走出,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出他周身斑驳的暗红血迹,如同披着一张狰狞的鬼皮。他脸上的神情,已寻不到半分往日的温顺。

      “潋光!”凃亓心头一沉,语气急切,“你醒醒!此刻非同小可,听师父一言,快将这鬼物解开!”

      然而,梅潋光此刻眼中只剩一片冰冷的杀意与滔天的恨意,师徒情分,早已被仇恨的烈焰焚毁殆尽。

      “师父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需向徒儿这般……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吧?”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诮与决绝。

      “潋光……师父……”凃亓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话音未落,梅潋光已厉声打断:“无需再说!一切皆已尘埃落定,师父,徒儿所犯之罪,已无可挽回。您,救不了我了。”

      “可……”凃亓心中剧震,面对这彻底沉沦的徒儿,他竟一时茫然无措。

      “那便让潋光……走完这条不归路吧。”梅潋光言罢,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长剑,寒光凛冽,他不再看凃亓,而是猛地转身,剑锋直指那尚在惊魂未定中的苏暮苓。

      “不要!住手!”凃亓只觉五脏六腑皆被撕扯开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冲破夜空。

      奇异的,梅潋光真的停下了动作。他歪了歪头,那双被怨毒与鬼气浸染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凃亓,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片刻,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至极的弧度,声音沙哑地问:“师父……很疼这个女子吗?”

      “是。”凃亓毫不犹豫,一字一顿,坚定无比,“她……是师父此生,唯一倾心之人。”

      “哦?”梅潋光眼中闪过疯狂的快意,“那她,便更是……绝无可能活下去了。”话音未落,他再次举剑,杀意更盛。

      ***

      “不——!”凃亓的吼声划破死寂,字字泣血,直震得夜空呜咽。梅潋光的剑锋,此刻已冰冷地贴上苏暮苓雪白的颈项,那锐利的寒意,几乎要割破肌肤,只余一线毫厘之差,便是魂断魄消。

      恰在此时,一道刺目的冷光骤然乍现,如流星划破夜幕,锐利地刺入了梅潋光的瞳仁,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攻势微微一滞。

      “该死!又是何人?”梅潋光怒喝,周身怨气翻涌。

      “师弟,且住手。”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梅荣光不知何时已悄立身后,他方才一直隐匿于暗林之中,目光如炬,紧盯着梅潋光的每一个动作,只待他分神之际,便要出手偷袭。

      “哦?原来是师兄到了。”梅潋光缓缓睁开眼,眸中鬼气缭绕,他紧闭双目,仿佛在细细感应那久违的气息,“你我兄弟二人,也是许久未曾‘相见了’。”

      “‘相见’?不如不见。”梅荣光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望与痛心。

      “师兄何必如此决绝?”梅潋光忽而叹了口气,竟带着几分扭曲的恳切,“师弟今日所做一切,亦是为了你我二人啊。师父沉溺于这段情缘,日渐消磨了锐气与道心,你我又该如何追随左右,共图大道?”

      “师弟此言差矣。”梅荣光正色反驳,语气斩钉截铁,“师父于我等,不过是指路明灯,点拨一二。真正的修行,终究要靠自身勤恳,而非依附他人。情缘之事,或为劫,或为缘,皆在师父自身了悟。”

      “师兄说的是。”梅潋光嗤笑一声,“终究还是师弟你目光短浅,看不透这世间真相。也罢,既然师兄定要阻我,不如这样——”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师弟便将这些年闭关所修的些许‘成果’,与师兄你展示一二。还望师兄据实评判,师弟是否真的……毫无寸进。”

      “荣光!不可!”凃亓急切地挣扎着,被鬼王藤束缚的四肢传来阵阵剧痛,他急声道,“他修炼的法术邪诡异常,定有古怪,切莫轻易答应他!”

      “可是师父……”梅荣光急得满头大汗,恳求道,“若我不应他,又怎能从他手中救下您与师娘?”

      “可……”凃亓心中百转千回,担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手带大的这两个徒弟,竟会为了他,走到今日这般你死我活的地步。

      “师弟,来吧。”梅荣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忧虑,双掌缓缓抬起,妖力如沉睡的巨龙般在体内苏醒,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准备迎接那未知的攻击。

      “好。”

      话音方落,只闻“嗤啦”一声锐响,梅潋光长剑舞动,竟在虚空之中划开一道漆黑如墨的裂口,那裂口边缘闪烁着不祥的幽光。紧接着,一股磅礴浩瀚、奔腾不息的浪潮猛地从裂口之中汹涌而出,浪涛翻滚,裹挟着毁灭的气息,声势骇人,似要吞噬一切。

      梅荣光面色一变,厉喝一声,双掌齐出,一股浑厚的土黄色妖力护在身前,如一道坚实的壁垒,顽强地抵挡着那凶猛的浪潮冲击。他脚下沉稳,身形微弓,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勉强能在浪潮的冲击下站稳脚跟。然而,浪潮之中蕴含的并非单纯的法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幻惑与心神冲击,让他只觉头脑一阵阵发昏。

      “荣光!”凃亓见状,心头剧震,急忙大喊。

      “闭嘴!”梅潋光冷哼一声,另一根鬼王藤瞬间窜出,缠住了凃亓的口鼻,将他牢牢封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此时,那虚空裂口之中,一个通体泛着幽幽蓝光的巨大法相缓缓探出身来。那法相面目模糊,只有一个巨大而空洞的眼眶,眼神中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与迷惑,死死地盯住了梅荣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席卷了战场,梅荣光只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吸扯而去,周身的妖力也如同被抽空一般,渐渐变得虚弱无力。

      “荣光!”凃亓拼命挣扎,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被那法相威压彻底镇住的梅荣光,身体渐渐僵硬,动作变得迟缓,最终如同一件破败的布偶般,轰然倒地,失去了知觉,周身的力量彻底被卸去,消失无踪。

      “师兄,看来你长久陪伴在师父身边,这些年来,也不过是原地踏步,毫无寸进啊。”梅潋光看着倒地的梅荣光,语气平淡,仿佛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他并未再下杀手,而是收回长剑,那虚空裂口与蓝色浪潮也随之消失,一切恢复平静,只余下满地的狼藉与血腥。

      “荣光……”凃亓看着心爱徒儿昏迷不醒、嘴角溢血的模样,心如刀绞,恨不得替他承受这一切,却只能徒劳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师父看到了吗?”梅潋光再度缓步走到苏暮苓身前,目光冰冷地瞥了凃亓一眼,然后抬起长剑,剑尖直指苏暮苓的心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如今,谁才是真正的强者。这结果,想必无需我多言了吧。一切都该结束了。”

      “不要——!”凃亓猛地一口咬断缠绕口鼻的鬼王藤,鲜血瞬间从他嘴角涌出,染红了衣襟,但他全然不顾,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更为凄厉的嘶吼:“潋光!住手!这一切都是师父的错!是师父亏欠了你!你若要罚,便罚师父吧!求你,就放过她,再给师父一个机会!求你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早已来不及了。”梅潋光的眼神猩红,如同将熄的炭火,映照着他脸上扭曲的恨意。他紧握着剑柄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师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您带着荣光在妖族逍遥快活,锦衣玉食的时候,可曾想过,留在人族、受尽白眼与冷落的徒儿,究竟吃了多少苦头?您与这个女人如胶似漆、缠绵悱恻的时候,可曾想过,徒儿我日日夜夜,是如何在孤独与嫉妒的深渊里挣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都是这个女人!都是她害得徒儿我如此!师父,只要我斩杀了她,这座山上的妖族便失去了最后的依靠,人族必将走向辉煌,而徒儿我,也算立下不世之功!到那时,在人族之中,徒儿便能稳坐高位,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徒儿再也不愿像从前那般,无依无靠,被人唾弃,徒儿要让您,要让所有人都臣服于我,簇拥在我身边!”

      话音未落,梅潋光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余下决绝的疯狂。他猛地挥剑,寒光如电,狠狠刺入了苏暮苓的胸膛。

      剑锋穿透血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如惊雷,将凃亓最后的希望彻底击碎。

      “暮苓——!”这一刻,凃亓再也无法抑制,撕心裂肺的悲鸣冲破夜空,震落了枝头最后一片残叶。

      纵使身上被鬼王藤深深勒入,纵使他仍受着某种天罚的制约,行动不便,他依然不顾一切地,挣脱着,扑向那心爱之人的方向。

      “师父,好好道个别吧。”梅潋光看着倒在凃亓怀中的苏暮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漠然。他低声道,“待师父冷静下来,弟子再带您走。”

      说罢,他不再看这对师徒一眼,转身,决绝地融入了黑暗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凃亓带着满身伤痕,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来到苏暮苓身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暮苓……我……”苏暮苓气息微弱,残喘着,眼中尚存最后一丝光亮,正望着他,欲言又止。

      “是我,是我害死了你……”凃亓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声音破碎,满是蚀骨的愧疚与深入骨髓的不甘。那双曾含情脉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哀伤。

      “切莫再说此等话来。”苏暮苓勉力牵起一抹虚弱至极的笑意,唇角溢出点点血珠,染红了她唇畔的冰凉,“是我自己,甘愿步入这死局。为了妖族,此身陨落,又有何憾?唯一遗憾的……遗憾的便是……”她气息微弱,指尖无意识地抓紧凃亓的手腕,仿佛想抓住这世间最后一丝暖意,“你我寿元悠长,余生漫漫如星河,却缘悭一面,相逢太晚,相伴时光亦太短促。我……我尚未能好好爱你,便要与你永别了。”

      晶莹的血泪,一颗颗滚落,划过她苍白的脸颊,烫在凃亓心尖。

      “不会的!定然还有办法!我定要救你!”凃亓心胆俱裂,猛地咬破舌尖,强提最后的神念,试图召回散逸在整座山峦间的神力,汇聚于此,救回他的暮苓。他拼尽所有,周身金光微闪,试图牵引那无处不在却又遥不可及的力量。

      然而,任他如何催动,如何祈求,那散逸的神力竟毫无回应。许久,依旧空空如也,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怎么可能?为何……为何不行了?”凃亓眼中满是茫然与难以置信,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难道……这便是天命降下的第二道惩罚?昔日散逸的神力,如今也再无法掌控了吗?堂堂神明,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持不住,这……这还算什么神明?!

      凃亓从未感到如此彻骨的无力,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绝望。

      “莫再徒劳抵抗了。”苏暮苓望着他凄惶的模样,眼里尽是了然的温柔,“我已然知足。我知道,此山生灵,包括我自身,皆是你神力所化。能与你这般紧密相连,纵隔生死,亦是我莫大的机缘。”她轻轻推开他一丝,平静道,“此生憾事,唯有未能与你共度漫长岁月。只盼……只盼来世,若能重逢,再续前缘,弥补此生缺憾。”

      话音渐弱,她缓缓阖上双眼,最后一丝温热的气息,也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随风而散。

      “暮苓!暮苓!不要离开我——!”凃亓发出野兽般的悲鸣,死死抱紧她渐渐冰冷的身体。他惊恐地发现,她身上妖异的灵光正在迅速黯淡,妖力如破碎的琉璃,丝丝缕缕逸散于夜风之中。他疯狂地伸出手,试图抓住那些消散的灵气,如同试图抓住流逝的时光,却只触碰到冰冷的夜风。

      就在这撕心裂肺的绝望时刻,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他的脑海,疯狂滋长:

      “不对!我体内的神力,只是被封印,并非消散殆尽!只要……只要将我的神力,尽数渡入她体内,以我本源之力,或能逆天改命,救她回来……”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抑制。求生与爱恋的狂热,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凃亓再不迟疑,说做就做。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着暮苓冰冷的额,双手按在她渐渐失去生机的胸口,开始疯狂地调动体内每一丝、每一缕被封印的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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