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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番外六: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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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雅宗向来严苛,平日从不准门下弟子举办盛事,但若碰上传统节日,自是要好好庆祝一番。尤其是谢飞燕继位后,更是奉行热闹为上,宴会放灯一样不落,大有将“雅正”踩在脚底之势,简直要将谢岱给气活过来。
适逢中秋,谢宗主大手一挥,先斩后奏,请柬如漫天飘雪一样飞向世界各地。一众长老吹胡子瞪眼,也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老老实实操办起宴会事宜。
季惊鸿收到请柬的时候,正窝在美人榻里。他怀里抱着一本书,美其名曰学习宗主礼仪,实则眼皮已然耷拉下去,听到窗外的动静一个激灵:“啊!什么声音?”
突兀的砰砰声被打断,一丝魔息从窗缝中渗出,攥住折成纸鹤的请柬,猛然一拽,落到骨节分明的指尖。
乌霜落垂下双眸,视线漫不经心地划过。季惊鸿直起身:“什么东西?”
“没什么。”乌霜落走过去,将摊在对方胸口的书拿走,“你接着睡。”
但这么一闹,季惊鸿反倒散了睡意,他把手一伸:“给我看看。”
“思雅宗的请柬啊,中秋赴宴?怎么只有一封……诶?”季惊鸿两眼一亮,突然立直,清了清嗓子,“诚邀‘伉俪’莅临追云亭!”
这两个字不知戳中了哪处笑穴,他整个人都笑得瘫了下去,激动又亢奋,耳尖悄悄爬上一抹薄红。
“写请柬的人还挺懂嘛,知道投其所好。”季惊鸿一把拽过乌霜落,指指点点,“不过这玩意儿肯定不是谢薇写的。”
乌霜落顺着他的话:“为什么?”
“她才不屑搞这种弯弯绕绕,只会给个时间地点让我滚过去咯。”季惊鸿将请柬往乌霜落手里一塞,“你还没去过追云亭吧,这亭子比思雅宗的年纪还大,和临阳的逐风亭是一对,南北相望。后来思雅宗在柳溪立派,顺势把追云亭收入囊中,这回肯将宴会设在那儿,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嘶……我记得谢薇之前和我提过一嘴,要是相爱的两个人一道去了追云亭,就能长长久久。”
“你还信这个?”乌霜落道,“她为了骗你过去,还挺煞费苦心。”
“哎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季惊鸿期待,“你会陪我去的吧?”
“……”乌霜落叹了口气,“知道了。”
尽管目下答应得好好的,但真到了赴宴日,乌霜落还是爽了约。
九幽虽已臣服,但世间魔物何其多,自然有数不清的勾心斗角。平日乌霜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次的“黑吃黑”闹得太过分,他不得不赶赴临阳去清理门户。
季惊鸿倒是很看得开,临到分别还笑着安慰:“刚好,逐风亭也在临阳,你办完事可以去逐风亭赏月,咱俩各占一亭,也不算爽约。”
“抱歉。”乌霜落第一次露出这么犹豫的神情,“下次……”
“没事的,反正我们以后还要过好多次中秋。”季惊鸿笑眯眯道,“不差这一回。”
对方将他拥入怀:“嗯。”
因为心中有气,乌霜落动起手来格外利落,连着端了三个魔窟。造反的魔头求饶都没来得及喊出口,便被肆虐的魔息扼住咽喉,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赤红的血洗透半边天,屠杀过后,唯余死一般的冷清。乌霜落半身靠着老树,垂下的指尖滴滴答答,在幽静的深山甚为清晰。
暮色沉沉,浓雾般涌过来,将天顶皎白的明月盖得若隐若现。中秋佳节,熙熙攘攘的长街张灯结彩,火龙舞动,各式小摊被围得水泄不通。成片的祈福燃灯高点,待子时一到,便能割断绳索升天。
逐风亭是临阳的最佳赏月地,也是众多名门望族的热衷之所。特殊时段,光是普通包间都拍出了天价,但顶层的雅间却被几片月影纱挡住,底下的人只能隐隐绰绰望见一个身影。
乌霜落最终还是来到了逐风亭。
厚云终于散了,圆月在酒液中倒映出虚影,他盯着看了须臾,忽而涌上一股烦躁,正欲抬手,身后响起一道笑音。
“公子,一个人吗?”
乌霜落动作一顿,缓缓回头。
琉璃青瓦被月色覆上一层薄纱,亭顶上,他心心念念的人着宽衣大袖,一脚抬起,一脚晃荡,狂妄又肆意,如赤色朝霞般倏而抹去沉黑的夜色。
季惊鸿俯身,指尖挑起乌霜落下巴,啧啧称赞:“哎呀,好俊俏的公子,可曾娶妻?”
暖色灯光映得他脸颊微红,高高在上的模样,举止却这般轻挑,那双潋滟的杏眼一抬,无端透出一股过去不曾有的媚态。
过了会儿,乌霜落才哑声道:“已有家室,伉俪情深。”
许是没想到这人真的会接,季惊鸿一愣,戏瘾大发:“没关系呀!我对公子一见钟情,当个小的也不介意。”
“此生只与爱人共许白头。”
“那怎么办呀?”季惊鸿轻轻抹过他唇角,无赖道,“我权势滔天,今日偏要强抢民男……诶!”
手腕一紧,突如其来的力道逼迫他往前倒,季惊鸿失了平衡,整个人如一抹彩蝶般飘然而落。乌霜落一手搂住他细腰,一手摁上他后脖,强势又急切地贴上去。谁料季惊鸿反应更快,千钧一发之际微微偏头,于是吻便落到了侧颈。
坏心眼的调笑在耳畔响起:“亲了我,你爱人怎么办啊?”
“……”
乌霜落双眸暗了暗,张嘴咬在那块软肉上,恶狠狠的,像磨齿的狼。直到玉白的脖颈被打下烙印,他才不死心地松口,低声道:“喝酒了?”
怪不得脸这么红。
“喝了好多!”季惊鸿委屈道,“不喝他们不放我出来,我紧赶慢赶才赶到临阳。”
那双泛着水光的杏眸盈盈动人,实在太过漂亮,眼波流转间又是狡黠一笑:“走!带你去个地方!”
时逢秋季,早已过了最佳的赏樱时节,加之是夜晚,落樱山门可罗雀。枯枝连片,光秃秃地扎满山头。凤吟红光一闪,流星般划破晚天,直奔山顶。
按理来讲醉酒不可御剑,但季惊鸿实在太过着急,飞得东倒西歪也要将人带上去,幸好有乌霜落为他兜底。
跨过深林荆棘,隐见一破旧低矮的小庙,牌匾潇潇洒洒提以“缘起”二字,上方墨渍因陈旧显得模糊不清。庙前的正榕遮云蔽日,即便秋季也绿荫如盖。
季惊鸿被冷风吹清醒了,随凤吟飞向树顶,视线一一瞟过那些祈福红牌。
乌霜落明知故问:“在找什么?”
“之前我们一起挂的木牌!”季惊鸿猛然转身,有些急切地抓住他衣角,“怎么找不到了!”
“那个啊。”乌霜落垂下眸,“抓紧。”
下一刻,凤吟变换方向,转而向上飞去,季惊鸿措不及防,一个踉跄跌进乌霜落怀里。他瞪大眼睛,还没理清自己的命剑为何会听乌霜落使唤,视线便对上一块熟悉的红木牌。
那木牌挂得实在太高,乍一望去孤零零的,却也足够显眼,颇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意思。清辉洒在上面,风一吹,它便轻轻摇晃。
腰上一紧,是乌霜落贴了上来:“自己挂的,忘了?”
“呃……这都过去多久了,忘了也情有可原嘛。”季惊鸿缩了缩脑袋,企图蒙混过关,“反正,知道它没事我就放心了。”
“施了咒,能出什么事。”乌霜落道,“你带我来,只是为了这个?”
“怎么可能!”季惊鸿笑眯眯道,“你忘啦?今天可是中秋。”
凤吟速度放缓,季惊鸿拽着人一跃而下,恰好落在缘起庙的屋顶,从这里望下去,成片的矮樱枯枝映入眼帘。
季惊鸿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催促道:“快快快,闭上眼睛,送你个礼物。”
“这次是烟花,还是孔明灯?”
“你还挺懂嘛。”季惊鸿挑挑眉,又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可惜,都没猜对。”
就这一句,真勾起了魔神大人一丝好奇心。
耳畔没传来什么动静,也不知对方在捣鼓什么。须臾,只听得季惊鸿道:“好了。”
眸中映入一片虚白,乌霜落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
朝阳初升,将东南方的天空染成橘红。满山的樱木在一瞬间绽放,花团锦簇,轰轰烈烈,花瓣在地面铺就了一层厚厚的绒毯。连片粉海争相斗艳,风一吹,便燎原了整座山。
乌霜落有些发怔,他下意识看向季惊鸿,望进一双含笑的杏眼。
光透过缝隙,在榕树下割出零碎的阴影,也照在季惊鸿侧脸,竟衬得他美过了花海。
“秋天樱树不开花,我只能找小师侄借了个幻术球,虽然时间有限,但也勉强凑合。”季惊鸿道,“孔明灯和烟花算什么,我要送你的——”
他凑过去轻语:“是整个春天。”
“嗯。”乌霜落低低应声,视线却聚集在季惊鸿脸上,“我看见了。”
我的,春天。
这是千百年来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中秋,普通到就像日升月落。
同一时刻,追云亭杯觥交杂,谢飞燕端着酒盏,正与远道而来的贵客谈天说地。
问心宗,长老三两成群,正与门下弟子一道赏月团圆。
长街上,幻化身形的花满堂拿起一个面具,饶有兴致地扣向闻七。
珍馐厅,何皎正与友人争论月饼口味,说不过便吵着喊叶茜评理。
世间的某个角落,刚帮大娘收拾完东西的单长风闷了口酒,抬头望见天边皎洁的月。
永夜山,众魔被乌霜落血洗魔窟的举动震慑,畏惧地躲在九幽。山外,玄昼伏在蓝花楹下,身体随呼吸一起一伏。
百草园,深藏功名的梦幽姬抖着双翼,打算造一个和中秋相关的幻境。
连天长风由西向东,穿过春秋交界,回到现实起点。它晃过榕树顶端的木牌,也晃过季惊鸿腰间悬挂的玉佩。
月光洒下,在他小腕映出一抹亮色。
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