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灵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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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扎纸匠罢了，谈不上道门人。”
竺灵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依靠在旁边烘干。
她脸上身上也有水珠，刚要拿着袖子随便一擦，面前就递来了一张帕子。
雅色，还绣着青竹，符合欧阳梓的外形。
“怪不得，扎纸匠既走阴也走阳。”
欧阳梓生前读书涉，猎甚广，对这些民间术法也有些了解，可研究不多。
“若是姑娘不嫌弃，可以用一用好擦得干净些。”
欧阳梓是个文人雅士，他随身都会带着干净手帕。
即便现在已经是鬼了，可也改变不了这个习惯。
“多谢，但是不用了。”竺灵活得随性粗糙，袖子一擦就完事。
欧阳梓笑了笑，并没有被拒绝的尴尬或恼怒，他看向云浮光，“小友可否需要。”
他要见谁时，对方就能看见他的魂魄。
“我自己带了。”云浮光从怀里掏出来一张。
他带有两张的，还没给竺灵，她就自己擦好了。
“听二位口音不是凌志城的人，是外地赶路途径此地吧。 ”欧阳梓笑了笑坐回去。
他的坐姿也是端方优雅，好似坐在高台之上高谈论阔的学士。
“嗯。”竺灵点头，“我们二人要往东去，路过凌志城歇息一晚就继续赶路。”
云浮光将饼干拿出来放在火堆旁边烤加热，好奇问，“欧阳公子此言，你很熟悉凌志城，那你和凌志城很有名的大才子欧阳先生是什么关系？你们都姓欧阳。”
复姓并不常见，若是有，那么肯定是出自同一家族的人，且他们都是聚集而居。
“欧阳先生是何许人也，在凌志城很出名吗？我家夫子说过，凌志城是专门出才子的地方，若我能去读书，能获益匪浅。”
阳顺安对凌志城充满了向往。
他来自偏远小县城，只有一家书院培养学子，夫子举荐了他来凌志城研读一年好为来年的科考准备，希望能有所成绩。
欧阳梓的表情微敛，沉默的看着火光雀跃在双眸里，那魂体忽而煞气忽而又清明。
反复交织之下，他只有悠悠的一声叹息。
“我们也不知道啊。”云浮光摇头，捡起烧得有点黑的饼子拍拍灰尘又翻个面继续烤，“我们经过，只是听说欧阳先生的大名，很受一群学子推崇。有传闻若是有谁对出了欧阳先生的下联，就有望成为新的才子，每天都有人去试。”
阳顺安雀雀欲试，“我明日进城之后也要去看看。”
他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夫子说他有读书天赋也不过是在县城，来到凌志城这藏龙卧虎之地，他这点学识根本不够看。
出风头他没这个本事，不过去瞻仰学习也是好事，三人行必有我师，学无止境。
“没什么好试的，那不过是我生前随手写下的一句对联，只因只写了上联没写下联我就死了，久而久之，就被传出能写出下联就能够当才子的事，受人追捧。”
欧阳梓道出了实情，他的神色淡淡对此没有什么自豪，相反还有些厌恶身后名声。
“你就是欧阳先生？”云浮光像打量什么新奇事一样看着欧阳梓。
欧阳梓点头，“正是在下。”
“欧阳兄，那你怎么年纪轻轻就…”阳顺安欲言又止。
他是真的惋惜，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人就这样走了。
欧阳梓一笑，眼里回忆着往事。
“我自幼聪慧，三岁熟读书籍，五岁能写诗，是凌志城有名的天才，被传成文曲星下凡。欧阳家认为，罕见的六元及第状元郎肯定会出现在欧阳家，将来我能进朝当官，身居高位，光耀门楣。”
他抱着脑袋，靠在柱子上，看向的夜雨不歇，屋檐下的雨珠似水帘，落地开出花。
“我喜欢读书，可是我不喜欢为了进朝当官而读书。我只想看山看水，想要将天下美景写进诗里，走遍每一处壮阔山河。”
欧阳梓自嘲的笑了，“可是我爹娘甚至我的族人并非这样想，他们认为我是不务正业，烧了我写的山河诗，撕了我的画，毁了我的琴，每天告诉我，读书科考当官就是我该做的事，别的一样都不能碰。”
“后来等我年岁渐长，在凌志城的名声乃至附近城更加响亮，都认为我就是未来的状元郎，成为天下才子之首，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所有人都高兴，唯独我不开心，这一直都不是我想要的虚名和人生。”
破庙里只有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火花声，风声夹着雨声呼啸，以及欧阳梓的自嘲轻笑，比起刚才的端着，他现在潇洒许多。
“所以我逃了，可是没成，因为我娘上吊逼我，后面我回去了，却再也读不下书，笔写不出经文论述，一朝天才沦为废材。”
欧阳梓知道他是陷入了魔怔，可他当废材的时候，却很开心，没有压垮他的重担，没有欧阳家所有人盯着他要考好的视线，没人知道，光鲜亮丽的他活得太压抑了，不敢出错，不敢有自己的想法。
拥有这样的天赋，只要他没有去做大事发挥最大的作用，他就是一个罪恶之极的人。
欧阳梓尝尝会在想，他们也没有把他当成是一个人来看待，而是神话了。
神，又怎么能够做普通人做的事。
“但是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否则欧阳家的名声就毁了，所以等待半个月见我依旧没有好转时，我喝下了父母亲手递来的毒药。”
欧阳梓抚着胸口，都当鬼了，为什么还会感觉到疼。
“这也太过分了，读书是为了有明辨是非能力。人各有所志，怎么能这般逼迫！”
阳顺安气得捏紧了拳头。
“错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才是众人追求的目标。高官名利，左拥右抱，脚踏青云路，这才是读书目的。”
欧阳梓笑着摇了摇头，是因为阳顺安的天真也是因为他也是这个想法的被害者。
“欧阳家的名声出自我，自然不能毁在我身上。既然已经成为废材，那么就将生命结束在我最光荣的时候免得传出去丢人现眼，也是我为欧阳家做的最后一件事。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上联没有下联，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写出来却被拿去造了势，将欧阳家的好名声更拔高了。”
欧阳梓轻笑了声，“或许我死后留下来的字画，被炒得更高价了吧。只有人死无法再画，成为绝版，这才显得珍贵啊。”
活人，可以创造可能。死人，就会定格被怀念。
只有他死了，死在年华最好，才华最好，最受赞捧的时候，世人才会遗憾和铭记。
“好可怕的父母……”云浮光听着都汗毛竖起。
他同情的看了一眼欧阳梓。
喝下父母亲自端来的毒药，被伪装成是慧极伤身的病死，他在喝下去，感受生命流失，会是一种什么样绝望的心情。
云浮光没有父母，他是师父捡来的一个弃儿，师父虽然老顽童了些，可对他也是极好，常说，人生最重要的是健康喜顺，后才是有志向有追求，往往前者才是最难达到的境界，多少人求之不得，又有多少人得而不知，任性挥霍至失去。
“欧阳兄，看开些，起码你现在也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看日出就看，想看日落也随时，能去高山看星辰也能在草野躺平。”
阳顺安不擅长安慰话，他抓着脑袋傻笑着，“若是我科考败了，欧阳兄可随我回去家里游玩，我家种的梨树结果可好吃了。”
“而且书中有云，梨可做药，我之前还研究做成了梨膏糖止咳化痰，嘿嘿效果还行。”
阳顺安小时候就喜欢坐在梨树下和朋友玩，看见烂透的果子很浪费，他就在想如果他识字了，是不是就有办法帮助爹娘了。
其实他也不怎么喜欢读书，看书好玩读书很累，可还是咬牙坚持着，每当看见家里人露出喜悦表情，他就觉着是值得的。
“外面的青砖路是好看，可没有好看的鞋子也走不起，家里的泥路虽瞧着不雅观，可光着脚也能跑。路不堵人，是心堵人。若是外头的路扎脚，那就回来走泥路。”
这是他背起行囊第一次独身远行时父亲同他说的话，阳顺安一直铭记不会忘。
“阳兄的豁达心性，值得我学习。”欧阳梓一笑，他死后也会深思，也是过刚易折。
“路是死，人是活的嘛。”云浮光捡起烤好的饼子拍干净递给竺灵。
“既然无法决定走那条路，可路上所见所闻是什么风景，可以自己选择。”
云浮光不太理解能听父母话就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可想想也能理解。
因为欧阳梓再天才，也是被“教化”的一类人了，他有自由的心，可欧阳这个姓锁住了他的灵魂，只有妥协和服从。
某种意义上也是刻板教化杀了他。
“小友年纪不大，约莫八岁，看事情却很通透。”欧阳梓温和的目光看着云浮光。
好像看到了他小时候的样子，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善于思考一样的成熟。
可是又不像。
因为云浮光是自由的，有小孩子的天真率性，也有聪明人的冷静，环境不同也就蕴养出了类而不像的区别。
云浮光摇头，“没有没有，我也就是听说。”
他自己能走路开始，就会背着很小的药箱和师父去爬山找草药了，见到野花见到野草，师父也会以它们说很多趣事。
阳顺安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奋笔急追。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不分年龄和性别。
“凌志城现在出现“笔仙”这个祈祷就能考好的谣言在学子里传开，莫非和你有关系。”
竺灵没有什么情感抒发，她只是关心这个。
“笔仙？我从未听说。”欧阳梓摇头。
他研究不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死后成为鬼。”
“因为你不是鬼。”
竺灵的话令在场所有人一惊。
“那我是什么？”欧阳梓也很惊讶。
他打开手看向自己，一直以为就是鬼。
而且他很肯定，他当年已经喝毒药死了。
“灵体。由学子信仰聚集而成的一个灵体。他们对你的崇拜和信仰，希望你再次出现庇佑的执念，从而蕴生了你。”
“换句话说，你已经不是欧阳梓，而是口口相传的欧阳先生，信仰化生的灵体。”
竺灵听说过会有这个情况，但是很少见。
欧阳梓表情愣愣的，内心掀起震撼和动容，眼眶热乎乎的似乎要流出什么来。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背后也有很多人希望他好好活着，写出更多的诗词歌赋。
这时，门外来了骑马踏雨声。
有两个人翻身下马，疾步走进来。
看见竺灵还在，他放心的一拜，“竺姑娘，我家大人请竺姑娘在凌志城多逗留几日，他好尽地主之谊，也不失了情分。”
外头的大雨似乎小了些，层峦叠嶂的乌云散去露出微弱月光。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灵体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