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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神鬼荒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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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李不寻叫上了闻鹤雪和飞光一起去给秦三爷帮忙。本来说好不让李木叶去,他一哭二闹的,非要去,谁来劝都不好办,只好让他跟着来了。
殡葬用品店大都有自己的客源,尤其是靠着阆月山青霄观这样的大树。说句无德不厚道的话,秦三爷不缺生意。
闻鹤雪和飞光一脸惺忪睡意没搞清楚状况,一人问道:“找到你师父了?”
另一人问:“现在去接你师父?”
“没有,有别的事请你们帮忙。”
飞光不想去,奈何他曾拍着胸脯打包票要帮忙,只好打着哈欠跟上,一上车脑袋一歪,躺在李木叶肩膀上,闭眼又睡了。
“他怎么这么没防备心?”闻鹤雪无语道。
“你不也一样?”李不寻在副驾上睨了他一眼,一大早被拉起来开车,二话不说,什么都不问,反正就来了。
“都舍得带上李木叶和那个谁,大抵不是什么玩命的坏事。”
“那个谁?”李不寻眉眼一挑,闻鹤雪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嗤笑着没吭声。
东倒西歪睡了三个,他不禁嘲笑李不寻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车子穿过梧桐道,秋风的脚步已有了细碎的痕迹。绕过盘根错节的大榕树,来到步行街外,远远看到秦三爷的店,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忙得脚不沾地。
“昨天夜里才送了一只冰棺,今天又送错了,这叫什么事!”
“老板,主人家也没说什么呀!”
“不行,我亲自去给人赔礼道歉,费用打个折。”
……
闻鹤雪只是远远听着都叫苦不迭,生死大事,一点马虎不得,轻则赔礼道歉,重责是要被砸店的,送错冰棺这种事可以说很难看了。
而秦三爷老远看到闻小师叔,暗暗咬牙,这还没到收租的日子,他怎么来了?
不等他打招呼,闻鹤雪先声道:“三爷,生意不错啊!”
秦三爷赔笑,阆月山的小师叔出了名的说话得罪人。听听这话说的,像他盼着生意好似的,叫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秦三爷不敢接话,看到后头跟来几个人,内心强自镇定,用不了小师叔,还用不了他带来的苦力嘛!
“这是有几家要治丧?”
秦三爷苦哈哈比了个数,“最近天转凉,可是赶上了,一下来了三个,忙得晕头转向的!”
闻鹤雪自告奋勇,“我会送灵引灵。”
秦三爷讪笑,不敢接茬,只道“好好好”。
飞光:“我会卜问吉凶,测算天时出殡。”
他年纪看着不大,秦三爷看了眼没有理会,那死的时辰得有多凶,才得算这个!
苏春稠:“这扎纸人我倒是会,只是手艺一般。”
“你会这个?”李不寻惊讶道:“怎么没听你说过?”
“小道爷,人和人之间还是要留点底子的,就你这疑心偏易生暗鬼的秉性,要是知道我会扎纸人,岂不是更要疑心是我在暗害你吗?”
“当然不会。”李不寻斩钉截铁肯定道:“你有光明磊落杀爷千千万万回的本事,不屑用这种手段。”
李不寻说得认真恳切,话的内容真是又怂又狂,令人耳不忍闻。
这俩近来关系微妙,总是在别人说着话的时候,莫名续上,再莫名插入一些他们自己以为正大光明,实则暗戳戳不明所以然的话,是个人都能觉察出来。
碍于面子,不好戳穿就罢了,哪能由得他们这样继续放肆!
闻鹤雪问:“李兄,咱们几人各有所长,我们都是你拉过来的,你倒是说说你打算做什么?”
“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会。”李不寻一脸淡然,实则得意不已,区区家大业大的道士公子哥,哪里比得上他招摇撞骗这些年的本事!
“李不寻,装什么!”闻鹤雪猛拍桌案,小怒而起,“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飞光和李木叶好整以暇看着那三个大人莫名其妙,相视一眼,觉得莫名其妙。
眼瞅着要吵起来,秦三爷打圆场,“好好好,都去给我帮忙!”
秦三爷说他最近这段时间都很忙,确实是所言不虚。
三日后出殡的人家且不提,都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老来多病,辞世后儿孙恸哭送灵入土为安即可。
偏有个活到近百年寿终正寝的老人,睡梦归去,照规矩是喜丧,儿孙不仅不可耽溺哀思,还要发喜糖。
而这种丧葬事宜拖得时日大都会更长些,甚至有停灵七日才出殡的。
当然,这种大福之人,到了地下也不可能吃一点苦头,生者购置的纸扎物品,金山银山应有尽有,数不胜数,就连垫在棺材里遗体下的特大号冥币都是特别制作的,这就得赶工了。
然而再赶的工期,也总有赶完的时候。秦三爷提着这口气,带着几个年轻人送灵入土。
衣冠胜雪,漫天灰烬飞舞,入目皆白。
李木叶嚎啕大哭。
李不寻忙着哄他,差点忘了自己累死累活这些天为的什么。秦三爷反而耿耿于怀,还记得来理一理李不寻。
“这孩子哭得这样凶,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你们也是,做这种事还带个孩子?”秦三爷不赞同地抱起李木叶,解开自己袖口一条红布条系在李木叶手腕上,让他自己玩。
“生老病死是常态,他见得不少了。”李不寻想不通李木叶为什么哭,只能归结于他想哭。
秦三爷却茫然道:“生老病死是常态,不是命运?你们这样的人难道不相信妖鬼神灵?”
几人面面相觑,在场无鬼怪,人人都做过鬼怪,更别提这里本就有妖和神。
苏春稠瑶瑶头道:“我不信。妖鬼神灵,皆人自招。”
“远古时期人族相信越过高岗山丘的风是风神的馈赠,因为有东风吹过,春神使大地上铺满浅草,雨雪冰霜一应都是天神之力。但这个时代不一样,人族已经窥破了神灵的无能,怎么能愿意相信命运?当一些难以实现的渴求碰撞愚昧的时候,妖鬼和神明就出现了。”
难以置信,这番话居然是从她口中说出来。
秦三爷沉默良久,抠掉了店前一双纸娃娃的眼睛,一转身肩垂背偻,好似从前胸口有一缕心气消散了。
寒鸦栖枯枝,暮色四合,久到屋子里看不清楚人影,昏昏暗的,只有窗外的月光和门外的路灯光照进来。
神鬼荒唐事,夜半来相问。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妖鬼神明,但我愿意相信他们存在,还能是什么理由?”
人力耗尽,犹且不及;苦海翻滚,但求兰舟。
外头骤雨疾风起,秦三爷缓缓道出他的故事。
“我遇见宝月师父之前,正逢妻儿病重,求医问药都没有用处,偶遇一人为我指点迷津。他道仙人血肉可医治百病,不日,础州地界将会有一仙人经过,只要我能将他捆过来,放他一点血,割他一块肉,再棘手的病都能治好。”
李不寻冷笑,千年万年沧海都换了桑田,还是同一套说辞。
“所以你就动手杀了人?”
“不,我没有杀人!”秦三爷极力辩解,“我没有杀人!那老头子风烛残年来到我这里,一上来就问,是不是我喊他来的。我喊过仙人垂怜,若他当真是我喊来的,那他就是仙人!”
“不对。”李不寻厉声打断,“他当年是为了自己活不长命不好的徒弟寻求生机才来了础州,他徒弟还等着他回去!”
这两人各执一词,秦三爷就罢了,言辞间略有开脱罪责的意思也是人之常情,可李不寻频频打断他图什么?
“不管为了什么,都多谢他的血肉救了我妻儿。”秦三爷双目赤红道:“那老仙长年事已高,我将他绑起来,只是取了血和肉,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死了!我能怎么办,只能尽快将他埋了!”
闻鹤雪急忙问:“埋在哪里?”
“不忙问。”
这么久了,终于有了师父的下落,李不寻强忍住问他埋在哪里,反而用更为温和的语气道:“你确定你妻儿的病好了?真是那些血肉治好的吗?那老头已经死了,若是你妻儿再生了怪病可怎么办?”
“休要胡说八道!”
李不寻活像个生吞人心的恶鬼,笑道:“信妖鬼,则必见妖鬼。善恶有报,恶报不一定报复在你身上,不信你等着看。”
没有问出来宝月师父的下落,闻鹤雪已经明白李不寻在做什么。
秦三爷话里潜藏了一个更深的人,那个为他指点迷津的人。他不过是枚抛出来的棋子,无足轻重。
李不寻是想逼他再去找那指点迷津的人,为此不惜用上一些龌龊的手段。
“当年你亲手埋葬的人,是不是又出现在你眼前了呢?到这一步,你还觉得祸不及妻儿吗?你再等两日,看看你的妻儿还是不是现在的模样?”
李不寻撂下话后离开,苏春稠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的妻儿还会生病?”
“爷招摇撞骗那么多年,这点小伎俩不会还谈什么行走江湖?”
“说真话。”
“人心道不明,当人认为自己生病时,就一定是病了很久了。而秦三爷这种情况,他自己恐怕日日夜夜都在担心那场病卷土重来,他自己给自己下的心理暗示,我不过推了他一把。”
“只是心理?”
李不寻一脸无辜道:“我在他家的水源里放了一点点药物和一点点符灰水。”
“什么功效?”
“可致人昏睡不醒。”李不寻并非毫无准备就来了,这些天他都打听清秦三爷的妻儿曾经患病的事。他要让秦三又畏又惧,不得不去求那解迷津人。
他要见到一直藏在幕后的那张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