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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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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时天色尚早,赵持正尚未回府,赵母林氏夫人在上院小花厅中坐着听管事回话,闻得姐妹二人同归,还有些惊讶。
“你们姊妹两个怎么一块回来了?”林夫人笑着招呼女儿们到自己身边,“婉柔你不是去拜访外祖母了吗?怎么和你姐姐碰上了?”
赵婉柔闻言,顿时心惊肉跳,几次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林夫人见状才觉出不对,那边赵婉宁闻言眉梢微扬,冷嗤一声,“我才知道,外祖家原来坐落西郊?”
“阿姐!”赵婉柔面红耳赤,目露哀求地望着她,林夫人柳眉微蹙,“你们姊妹这是怎么了?”
赵婉宁凝望着母亲,林夫人年将四十,虽然保养极好,但因为多年来饱受无子之忧,连累得体弱多病,如今鬓角已染微白,形容稍显瘦削。
与一旁年正妙龄,灵动活泼,鲜润得如二月枝头新绽的桃花一般的妹妹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压住到唇边的话语,低声道:“没什么。”
林夫人眉仍蹙着,她知道长女的脾气,更清楚次女的性子,看她们的表现就知道事有隐情,然而长女如此,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问出什么,只压住心绪,道:“若有什么事,可不许瞒我。”
侍女捧着新煎好的汤药进来,赵婉宁起身服侍母亲用药,婉柔忙起身殷勤地捧递巾帕。
见母亲还不放心,婉宁低声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她不愿在母亲面前逼问妹妹,惹得母亲劳神惊心,不如先从妹妹口中套出话来再做打算。
倘若婉柔执意要嫁六王……那家里是不能瞒的,哪怕没有姝月,六王身边也不是好的归宿。
叶家的婚事未必十分好,但已经是能挑拣出的最好的人选,她知道婉柔对叶三一向不满,婉柔若是能挑出好的来,她也定会为婉柔周旋,但那高六……那是个什么玩意!
赵婉宁抿抿唇,调整好心绪,走出花厅时才深吸了一口气,婉柔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后,她径直抬步,回到自己院落。
赵府人丁稀少,姊妹二人各有自己的院落居住,赵婉宁直接走进西侧屋,这间侧房内间被设计为一间静室,地台蒲团,几箱书卷,除此外唯有一张小几上有香炉一只而已。
外屋墙边虽供奉着一尊观音,但香火供应只是中规中矩,她并不常在那边坐。
婉柔跟在她身后,头压得低低的,心里又有些委屈。
婉宁细细地打量她,少女将将及笄的年纪,乌发如云、雪肌似玉,身上有种独属于十几岁的鲜活灵动气,眼睛湿漉漉的,如懵懂的小鹿一般,隐隐含着几分委屈,令人不由心软。
她对婉柔究竟狠不下心。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怎么就看重了那六王了呢?你可知他身边有多少通房婢妾、艳侍美姬?”你可知他暗中行事有多阴毒狠辣?
那样的人,做对手要十分小心,做枕边人……只怕要万万分的小心还嫌不够。
婉柔手中帕子被她揉得满是褶皱,“我、我、他虽风流,可那都是为了自污,掩人耳目,为了不叫人疑心他……而且心里有我,我是知道的。”
“你从哪知道的?!”赵婉宁眉心突突直跳,“且不说谁家天子之子要以风流自污掩人耳目?就说他还没入朝行走,原先一直在宫中读书,谁会忌惮他?谁能忌惮他?他哪有需要掩人耳目令人误会的必要?!”
就算要掩人耳目令人以为他无心大位,难道不该纵心声色犬马、弃置经史专读闲书?在宫学勤奋读书,让勤勉好学的美名传遍京中,然后只多纳几个美姬,就算是自污了?
那污得可真是高级。
赵婉宁冷笑一声。
婉柔呐呐地道:“他是有大志向的人,又天资聪颖,二王、四王都很忌惮他,在宫学中备受欺凌,就连从前的孝敦王也常常打压他,连懿妃娘娘在宫里也被皇后、贵妃、淑妃针对……”
“懿妃娘娘深得圣眷,备蒙皇恩,又与皇后同出一家,深受皇后信重,六王有母妃得宠如此,自幼深受陛下喜爱,五岁时由陛下亲自为他开蒙,谁告诉你他们在宫中处境艰难的?”赵婉宁忍不住伸手去捏眉心。
她实在受不了了。
自从孝敦王过世后,皇后一蹶不振,常病不起,懿妃总领宫务,在后宫中说一不二,贵妃和淑妃便是联手都不能与她抗衡,怎么可能备受欺凌?高六更是自幼便受圣人眷爱,常在御前行走,与其说他哥哥们欺凌打压他,不如说他常在御前言语挑拨、“美言”进上。
姝月怎么说得来着……哦,茶言茶语,绿茶成精。
当时高姝月对她解释这个词,她还不大理解,今日见到赵婉柔对六王备受欺凌这点深信不疑,她倒是忽然有些理解到了。
真是厉害啊。
赵婉柔急忙道:“那都是明面上看的!其实陛下心中十分忌惮懿妃娘娘母家,连六郎入朝,都不愿让他去尚书省或吏部、户部这些实权地方,只将他打发到了兰台去。”
可一入兰台,就相当于握住了天下文人的嘴!本朝天子垂拱而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人入朝先入兰台,历任宰执皆从兰台出身,她高六一入朝直接入兰台,另加参赞政事可各处行走,皇帝的意思还不明显?
赵家无子,她们姊妹二人自幼读书识字,都领受着如男子一般的教养,对朝中一些事宜赵持正与林夫人都不瞒着她们,反而也会耐心对她们解释有些政令,或者部门之间的关窍。
赵婉柔怎么可能连这一点都不清楚?
不,她倒是真有可能不清楚。
赵婉宁长出一口气,将其中关窍掰碎了与她又说了一遍,婉柔听罢,却只是道:“阿姊你生在闺中,怎么会比六郎更清楚其中的关窍?这不过是陛下明面上令人以为他看重六郎的障眼法罢了,正是人人都如阿姐你这样想,六郎才更危险,更要谨慎行事。”
她说着,面上还露出一些忧色,凭借赵婉宁对妹妹的了解,她是真情实意地为高六的处境忧心。
她到底知不知道,现任兰台卿是陛下昔日伴读,高六幼年教学博士?而其女,正是懿妃选定的未来六王妃?
她到底知不知道,准许六王参赞政事,就是批准他三省六部行走无碍?
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天子真正的忌惮?
就是给你无上的荣宠与富贵,但不会让你沾染一点权柄,让你全家逐渐成为被养在京中的废人,温水煮青蛙,不愿也得愿,远离所有实权重任,到最后成为一个口哑耳聋的瞎子。
变成一颗,砸在京都的水池里,都不会溅起一点水花的沙子。
赵婉宁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是说不服她了。
她道:“这事我会告诉父亲母亲,懿妃已经为六王选定了柳家女为六王妃,你……好自为之吧。”
赵婉柔忙道:“阿姐不要!我、我……六郎说了,他心中视柳家姐姐如亲生阿姐一般,与她并无男女之情!”
那他去岁上元约人出来观灯、七夕一起游湖还登塔乞巧,过年时还殷勤往人家送衣料首饰花卉摆件?
蒙傻子呢?
赵婉宁真是要忍不住了,她站起身道:“你先回去吧,我要礼佛了。”
“是。”赵婉柔委委屈屈地起身,幽幽怨怨地离去。
她心里还在疑惑,阿姐为何就不能理解自己,理解六郎的处境。
六郎都那样难了,还努力对她好,她最难的时候……也唯有六郎对她好。
她今生若不能正大光明地嫁给六郎,做他名正言顺的……哪怕是侧妃,那难道还要再嫁给那个半点不知体贴妻子、满心公务前途的叶三吗?
赵婉柔满心忧愁,不知怎样才能说动家里人,替她与叶家退婚,回到房中,又想起阿姐说会告诉父母此事,心中一惊,生怕惹父母生气,想要提前去敲敲边鼓为自己辩解一二,又不知如何开口,思来想去,直到天将黄昏。
赵婉宁院中,她走入书房飞书一封信,将信封严密封好,交代:“此信发往并州,交并州右卫将军曹宁。”
她书房中有一幅九马竞驰图,均是通体红棕,唯有一匹最强壮、高大的马,马尾有一抹黑色。
她提起笔,在第二高大的马的尾部也轻轻点了一下,因未蘸墨,自然也并未留痕。
二王妃杨氏,安国公、并州左卫将军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