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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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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纽扣大的金红色恒星在视线中一点点落下去。它落下去、落下去,直至与那座同样金红色的半圆形建筑融为一体。
它们在一片黯淡的天空下、在冷灰色的建筑中闪闪发亮,有魔力般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往那里走去。
阿马里目不斜视,大步行走着,脸上细密的虫甲如活物般翕动。
他在金红色的落日前停下,扫了眼上面“红日星馆”那一串字,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阿马里,晚上好!”
贵宾通道内,早早等待在此处的两位接待员热情迎上来。
他们是双胞胎,容貌一模一样,圆圆脸蛋,圆圆眼睛,让人觉得柔软可亲。
阿马里配合地抬起手,享受着他们的服务,任由他们脱下自己的大衣。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道:“莱奥呢?”
双胞胎笑而不语,引他坐到沙发上。
沙发由某种植物做成,散发着清香的气味。上面铺了柔软的米黄色垫子,坐上去十分舒服。
阿马里往后一靠,紧绷的面容放松下来,脸上的虫甲消退了。
淡黄的墙壁,棕色的木地板,水蓝和嫩绿色的靠垫,暖色的灯光,那蜜糖一样的笑容,温暖的手臂……一切都让他仿佛融化了,不由得心神荡漾起来。
雌虫眨了眨眼,玩笑道:“请等等,莱奥恐怕还在换衣服呢。你今天也太心急了,这么说来……你真的要和莱奥结婚?”
阿马里心情颇好,直白承认道:“等他一成年,我就要和他结婚。你们快去催催他!”
伊登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又整了整衣领。
镜中的人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张牙舞爪地生长,在灯光下泛着丝丝金色的光泽。翡翠色的眼瞳对视着,和镜面一样冰冷。
伊登调动肌肉,微微笑起来,那种冷漠在表面上消失了。
“伊登,阿马里来了!”
伊登扬声道:“知道了!”
两年前,伊登正式成为了红日星馆的员工。
红日星馆,属于仿人类精神稳定行业,主打精神安抚,方式多样,例如陪聊、唱歌、按摩等等。
如今是星际年代,虫族不像千年前的混沌年代完全失控,但精神紊乱的情况时有发生。
工作太累了,环境太恶劣了,和别人大吵一架……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刺激、加剧精神紊乱。尤其是雌虫。
精神紊乱就像脑子打结,雌虫很难自己把这个结解开,但雄虫可以。并且,雄虫只有和雌虫结合才能得到强化。因此社会主流是雄虫和雌虫的结合。
准确来说,一个家庭至少有一只雄虫和一只雌虫。
当然,也可以有很多,比如阿马里。
以阿马里为主虫,家里已经有两只雌虫、两只雄虫共四只子虫。按规定,他还能再拥有一个。
这最后一个,他看上了伊登。
伊登推开门,神色淡淡。
他维持着一副高冷的表情,给阿马里倒了一杯茶,坐在了他的旁边。
其实伊登对于结不结婚,和谁结婚都无所谓。
婚姻的形式、仿人类精神稳定服务,都只是为了提醒大家别活得太“原始”——要保有理性。
真正重要的是,一个家庭中,只有一个人能占据主导地位。如同整个庞大的莱恩星系,只能有一位虫王。
如果伊登答应了阿马里,那么今后,一方将从属另一方。
“莱奥。”阿马里喊着他的假名,那双灰色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在性别上,虫族很少用旧人类的男女分法,依据有无尾钩、能否孕育分为雄虫和雌虫。二者均在十八岁到达成年期。
雄虫成年后才能使用独属于他的精神链,而雌虫却在成年前就可以使用他们专有的精神场。
精神链钉入精神场,进行浅表或深度链接,这个过程中,雌虫可以通过相连的精神链反向捕获雄虫。
这是一场战斗,胜利者占有失败者,失败者从属于胜利者。
伊登要成为那个胜利者、主导者。
阿马里今年二十七岁,成年九年了。硬来的话,伊登没把握一定能压制他。
不过,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受重伤了、吃错药了……都能影响阿马里的场。
伊登眼睛微眯,扬起笑容。
灯光下,他那有些凌乱的卷发和碧绿的眼睛闪闪发亮,像一头年轻漂亮、气势汹汹的狮子。
“来吧。”伊登点起香薰,拍了拍一旁的白色高床。
阿马里去除外衣,躺了上去。
他瞧着伊登肢体修长匀称,样貌上等,在心里嘀咕。
他是C+级,在这个星球上算是资质出众了,伊登的天赋等级不会比他还高吧?
阿马里一边心中警惕,一边在伊登熟悉的按摩手法下放松了肌肉。
迷迷糊糊睡去之前,他自信想到:那又如何?一只刚成年的雄虫而已。
再不济,还有别的办法对付他,比如把他打到精神涣散。雄虫通常比不上雌虫能打能抗。
况且,伊登的等级比他高的话,他或许能借着这个难得的机遇,升上B级呢……
伊登从红日星馆的后门出来后,天彻底黑了。
地上那些灰扑扑的建筑也更黑了,一点一点的白色灯光在其中闪烁,让它们看起来很乏味。
伊登坐在黑暗中,撕开了珠光闪闪的糖纸,把这颗从店里顺手拿来的糖果丢进嘴里。
糖果融化成一股淡淡的香味和甜味。伊登摸着方向盘,仰头望着天上保护罩模拟出来的星空。
它们像从画册上印刻下来的,漂亮,但死板,七天会变换一次位置,周而复始。
如果夜晚的灯光、星星和月亮会随机变颜色就好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聊吧?
伊登闭着眼都知道它们是什么样的。
保护罩盖着这块土地,让它变得适宜居住;保护罩之外,是环境恶劣的荒星,只有成年虫族才能生存、工作。
他们面对着真实的、残酷的星球。
零点的钟声响起,伊登不再耽搁,踩下油门。
飞车流动着金色、红色和银色的绚丽光彩,划破黑夜,行驶向城市边缘墓碑一样的楼房。
伊登从飞车上下来,点了几个按钮。灯光熄灭,一阵声响过后,飞车只有原来的一半大了。
伊登单手抱着它,侧着身子从窄小的通道往地下室走,打开了同样窄小的铁门。
“我回来了!”
灯光下,伊登换上拖鞋,大声喊道。
那些疲惫的成年虫族需要在红日星馆得到休憩,而对伊登来说,这个家就是专属于他的“红日星馆”。
仅两个房间加一个几平米的卫生间,虽然小,却干净而温馨。
当初他和养父米路刚来这里的时候,地板、墙壁、天花板上全是霉菌、污水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臭烘烘的东西。
他们花了整整两天才把所有房间清理干净,天花板变白了,墙和地板都重新装饰过,选的是淡绿色和棕色。
米黄色的沙发靠在墙角,上面堆着天蓝色的被子和枕头——这是伊登的床。
沙发前摆了一张桌子,周围散着两把椅子,桌上堆了几本书和一口锅。
另一边是一扇门,通向一个更小的房间。
门半掩着,里面黑黢黢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里面传来。
伊登轻轻地放下飞车,走到门边,打开了灯。
“米路,今天怎么样?”
床上躺着一个人,脖子上扎着输液管,淡黄色的输液瓶快空了。
他有一头干枯的灰白色头发,面容苍老而瘦削,眼窝凹陷,但被子下却鼓鼓囊囊的,有几条嫩粉色的肢体正从被子的边缘伸出来。与他的虚弱相反,他那深蓝色的眼睛似乎蕴含着一股力量,像平静的海洋。
米路咳了几声,终于能发出正常的声音了:“就那样吧。你这几天怎么样?”
虫族的平均寿命一百五十岁,他们有很长的青壮年时期,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会迅速进入衰亡期,身体各方面机能下降,直至死亡。
自从进入衰亡期后,米路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今天是三天内他第一次清醒过来。
伊登掀开被子,数着米路身上多出来的肢体——有些包着虫甲,但大部分是人的手臂、腿啊、手啊之类的,以及不断硬化的皮肤。
他一边换上新的特殊营养液,一边随口道:“几天后我成年了,要和一只雌虫结婚。”
“什么?!你刚成年就结婚?”米路拔高了音量。
十年前,他一时心软捡回了只有八岁的伊登,哪怕现在伊登长得比他还高了,他私心里还是把伊登当小孩看。
而且,伊登还在接受中等教育,至少得接受高等教育、等到二十几岁之后,再考虑要不要找一只雌虫吧?
他觉得伊登还太年轻,不希望他过早地面对一些事情。
米路的内心一阵反胃。尽管他知道像他这样的才是不合群的异类,而伊登才更像大多数正常的虫族。
他用四五条手臂抓住床头,把自己的上半身拉起来。
他问道:“那只雌虫威胁你了?”
伊登搬来一把小凳子,像小时候听米路给他讲故事一样,屁股往后挪,手臂压在床上,侧头扒着,露出半张脸。
“你想太多了。只有一半算威胁吧。”
果然是那只雌虫主动的。米路冷哼。
伊登伸出两根手指,在起伏的被子上跳舞。
有时候,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他有很多秘密的养父,未来于他飘忽不定。
他会想到自己穿梭在广袤瑰丽的星球之间,跨越虫洞去往千万光年之外;想到自己无所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打遍宇宙无敌;想到以后会有一个宽敞干净的房子,房子里有人等他回家……但他很少去想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情。
成年后,他一定会和别的虫进行精神链接。
哪怕没有与阿马里组合成一个家庭,当某一天,别说是那至高的存在——莱恩虫王了,这座荒星上的三级虫卫都能链接他。
一只虫的意识和所有虫的意识流通起来,一只虫能拥有比平时强上数倍的力量。
他们团结一心,在危险而瑰丽的宇宙中开拓荒星、采集资源,建立新家园,生存、繁衍。
听说,那是一种很奇妙、很安心的感觉。
伊登的手指爬上了米路新生的肢体,在上面转圈。
他突发奇想道:“米路,你也把我的虫核挖掉吧。”
挖了虫核,就很难和其他虫族链接,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大不了,以后再把虫核装回去呗。
伊登抬起脑袋,绿眼睛像两枚宝石般熠熠生辉。
他摆好角度,把自己的脸蛋怼到米路面前,期待道:“米路,你有办法的吧?”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仅长得好看,还长得很符合虫族的主流审美。
伊登相当会利用好这个优点。
“我还想和你一样,把虫核做成武器。”
米路把伊登调皮捣蛋的手推开,把他的脸也推开。
“伊登,容我提醒,你今年十八了,别和小时候一样拿你那张小脸蛋撒娇,我不吃你这套了。”
“现在,去睡觉,明天去上学。”
伊登撇了撇嘴。
“知道了,米路妈妈——”
他做了个鬼脸,把灯关掉,走出房间。
卫生间内,伊登仰着头,闭着眼睛,任由冰凉的水冲刷着他的身体。
今天又多了三条肢体,皮肤从小腿硬化到大腿了。
伊登清楚,米路活不了太久了。
米路、阿马里、成年、精神链……许多事情在他脑海中旋转。
伊登抹了把脸,关掉了冷水。
先安稳度过成年期,解决阿马里。
他才不要听阿马里的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