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失明 ...
-
顾衔影的情况很糟糕,但是好歹还活着。
尉怜探完鼻息后得出了结论。
除此以外,有一点要强调的是,他的伤势并非主要由尉怜那四十码的车速造成的,显然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甚至还有枪伤。只不过尉怜这一撞,雪上加霜,令他彻底失去意识。
秉承着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了算肇事逃逸的道德谴责,哪怕撞的是前夫,尉怜也不可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更何况自己还有私心。
尉怜眼神中满是无奈,叹息着说:“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就折磨我吧。”
Alpha和Beta的体型到底有些差异,尉怜扛得实在吃力,感觉腰都快折了。
他咬牙偏过头,在昏过去的Alpha屁股上偷偷地:“啪。”打了一巴掌,以发泄内心复杂。
扛进车后座里,尉怜没有马上开走,而先拿了清洁剂将地上的血迹处理干净。由于职业需要,他经常这么干,因此轻车熟路。
检查到没有瑕疵了,他才轰油扬长而去。
尉怜把人带回了家,放在沙发上,又分秒不停地找来医药箱,挽起袖子。
身为“掠食者联盟”的一员,本质上也就是人们口中的赏金猎人,尉怜在任务过程中不免要受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甚至比眼下更严重的也不是没有。因为身份特殊,他们往往不能去人多嘴杂的医院,只能躲起来自己处理伤口。
他看过了,顾衔影身上的伤不致命,只是右肩和侧腹的枪伤比较严重,失血过多才导致昏迷不醒,在尉怜可以治疗的范围内。
顾衔影是顶级Alpha,又是可高阶分化的兽系狼族,不去医院,最多伤势痊愈得慢些。
处于濒死,但勉强死不了的状态。
尉怜把顾衔影的衣服一件件脱光,控制住目光别去看不该看的,专心地用消过毒的镊子将子弹取出来,然后就开始缝合伤口。
这场手术进行得并不顺畅,毕竟他手掌上还有大片灼伤没好,就连稍微动一动手指都是钻心的痛,尉怜强忍着没让手里紧攥的针线抖一下,担心伤口缝得不漂亮,会留疤。
而这样的代价就是他每过一阵便要停下来安静地喘会儿气,挺秀的鼻尖上凝着晶莹细密的汗珠,但是不多时又赶紧继续,不敢懈怠。
顾衔影倒是个很能忍痛的人,昏迷中就算痛狠了也没叫出声过,只压抑着在喉咙里发出低沉粗重的闷哼,间杂阵阵乱七八糟的喘息。
他离得太近了,几乎贴在尉怜耳边,每喘一声,尉怜就控制不住地手抖。
赶在手抖之前,尉怜总要把针挪开,如此反复,尉怜怒道:“别他妈喘了!故意的吗?”
“……”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被骂之后顾衔影好像真的老实许多,虽然不见醒转,但是喘息变得更加克制,闷哼也尽量小声。
尉怜居然听出一点委屈的意思来。
最后好不容易包扎完,又用热水给他擦过被雨淋湿的身体,换上干爽的衣服,尉怜虚脱一般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自己出了一身汗。
尉怜的手肘搁在支起的膝盖上,裹着掌心的纱布也被血染红了,已经疼到麻木。
缓了半天,他才来得及给自己倒杯水喝。
喝完,尉怜顿了顿,拿棉签沾了水,少量多次地点涂在顾衔影干裂的嘴唇上。
顾衔影的唇形也很好看,或者说,他觉得顾衔影身上每个部分都长得很好看,轮廓线条像传说中的古希腊雕塑,是无可挑剔的骨相。
五年不见,他又长高了。
尉怜想,看着似乎也成熟了不少。
怕顾衔影半夜会冷,尉怜抱了两床被子盖在他身上,自己洗完澡上床倒头就睡。
不是他不想让顾衔影睡床,确实是他扛不动了,电量告急。这次任务他接近四十八小时没有合过眼,下一秒就要关机。
尉怜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顾衔影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尉怜伸出手摸了摸他额头。
果然,发高烧了。
把人扶起来,靠在怀里,尉怜试图将药给他灌进去,但失败了,还不小心弄湿了衣服。
尉怜有点犯难,扶额沉思。
片刻后,他突然灵机一动,把药塞进自己嘴里,又喝了一大口水,想效仿电视里的主角以吻渡药。然而刚低下头,他就僵住不动了。
他在干什么?人家可未必会领情!
就算顾衔影是真的要死了,以吻渡药这种浪漫恶俗的桥段也不应该由他来演。
在顾衔影的人生里,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作为被拒绝的炮灰宣布退场了。
他才不干趁人之危这样没品的事儿。
尉怜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心酸,喉结一滚咕嘟一下子,连水带药自己吞进去了。
尉怜:“……”
呕,好苦。
一时灌不进药,尉怜把人放下,打算先将顾衔影被弄湿的衣服换了。
谁知道刚解完衣服的一排扣子,顾衔影就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抓了个现行。尉怜的手还没来得及缩,“啪”地一下被他攥住了。
尉怜吃了一惊。
见鬼的,醒得这么是时候?!
顾衔影还在高烧,纵然十二分戒备,却是力不从心,连攥着尉怜的手都没劲儿。
尉怜原本可以轻易挣开,却没有那样做。
顾衔影脸色苍白,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虚弱,这样用手钳制着对方的掌控感能让他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些许安心。
“你是谁?想干什么?”他说话了,而嗓音仍旧那么动听,可惜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尽管这三个字是意料之中,尉怜的心脏却还是揪紧了下,又有尘埃落定的黯然。
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一笑,饶有兴味的目光在顾衔影脸上梭巡:“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顾衔影蹙了蹙眉,“我们认识吗?”
“我认识你。”尉怜语态轻松,“……但你应该已经不认识我了。”
尉怜感觉被他攥着的手腕紧了紧,顾衔影的体温高得发烫,虎口上有枪茧,触感粗糙。
他胸膛起伏了几下,仿佛迟钝地发现身体不适的异样,疏冷道:“不管你是谁,我也并不在乎我们认不认识,请你先把灯打开。”
把灯打开?
尉怜愣了愣,现在是白天啊。
他这时才惊觉顾衔影的眸色清明,却始终没有落在实处,没有焦点,空茫茫的眼珠转动起来像漂亮但了无生气的琥珀石。
怎么会这样?
顾衔影松开尉怜的手,撑着身体从沙发上勉力坐直,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伤口被撕裂的剧痛就让顾衔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呼吸不稳,望着别的方向,还要保持着镇定的模样沉声道:“把灯打开,没听到吗?”
其实顾衔影心里很清楚,就算是不开灯的夜晚也不可能这么黑,他恐怕失明了。
尉怜脸色微变,站起来,捧住顾衔影的脸凑近了观察他的眼睛。顾衔影向来不喜欢跟谁近距离接触,下意识想偏脸躲开,但尉怜用力卡住了他的下颌骨,低喝:“别动!我看看。”
他挣不开,被迫乖乖抬起脸。
顾衔影感到十分的不适,从没有人敢这么对待他,可此时偏偏被对方掣肘,无法反抗。
怎么会有人这么没有边界感?
他冷着脸不悦地想。
尉怜观察片刻,松了口气:“大概是车祸撞到了压迫神经,以你的情况几天就能自愈。”
顾衔影:“谁撞的我?”
尉怜:“……”
见鬼的,这么会问。
“我。”
“你为什么撞我?”顾衔影微眯着眼,眸中的情绪喜怒难辨,“你跟我有仇?”
尉怜端起杯子,喝水。喝完了水,才用气死人的调子慢吞吞地说:“我喜欢你,所以想把你撞傻了带回家,就像现在这样,如何呢。”
“……”
顾衔影:“你有病?”
尉怜闻言突然笑了起来,笑得东倒西歪连眼泪都快出来了,顾衔影紧皱着眉,像看疯子一样看他。尉怜笑了半天,脸也发酸,抽着气慢慢停下来,有几分倨傲地自上而下俯视他。
“对啊。”尉怜自嘲道,“相思病。”
顾衔影不想再搭理这个疯子,捂着侧腹的伤口站起身,可刚一站起,强烈的眩晕感立时像风暴般席卷了他,眼看又要跌回去。
尉怜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你要干什么?”
“……这个应该我问你。”
顾衔影喘息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高烧不退令他头脑昏沉,很不好受,尤其是他还什么都看不见,内心极度没有安全感。
尉怜一顿,轻轻眨了眨眼,然后把手放在顾衔影的肩上缓缓、缓缓地按了回去。
他凑近,近乎鼻尖对鼻尖,“当然是——”
“干,你啊。”
灼热暧昧的吐息扑面而来,顾衔影的脊背往后紧贴着沙发,明显不想跟他多有肢体接触的模样,空茫无神的眼珠透着冷漠、厌恶以及警惕防备,唯独没有一丝一毫被撩拨的情/欲。
——就像面对会所里那些为了财色等各种利益而迫切地贴上来的,毫无廉耻心的家伙。
也是因为凑得近了,顾衔影却依然没闻到对方信息素的味道,只有类似牙膏和洗面奶的清爽香气。顾衔影推断,要么对方使用了高级手环、颈环或是抑制阻隔贴,要么是个Beta。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但尉怜仍被这样凉薄的眼神所刺中,心脏漏跳了两拍,沉下脸退开了些,状似遗憾道:“真是没趣。”
尉怜直起身,倒了水把药递过去:“既然你已经醒了,自己吃药吧。再不退烧,你没被撞傻都被烧傻了,到时候我可负不起这个责。”
顾衔影薄唇紧抿,没接。
沉默几秒,手臂尴尬地伸在半空,尉怜没收回来,又笑了笑道:“怎么了?你何必防我跟防贼一样,我要是想毒死你,就不会带你回家还辛苦照顾你一整夜了。我知道,你身上装了定位器,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你,如果你想竖着走出我家的门,最好听话把药吃了。”
最后一句有点像是威胁,顾衔影最不喜欢别人威胁他了,尉怜便斟酌着继而补充,“持续高热可能还会诱发易感期,我是Beta,没办法用信息素安抚你,除非你想标记我的话……”
这句话仿佛终于戳中了顾衔影,他大概也不想再失控后标记一个陌生人,于是接过了药干脆利落直接吞了,尉怜就站在旁边默默看着。
他这么忌惮,是担心易感期发作,身边在的却不是他喜欢的Omega,而是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讨人厌的神经病Beta吗?
啧,真令人不爽啊。
尉怜低头,烦躁地摩挲几下自己的后颈。
看了一眼时间,一天一夜,按理说顾家的那群大尾巴狼也快闻着味儿追上来了。
尉怜不想再跟他们有交集,转身走进卧室收拾行李,十分钟后很快又出来了。
顾衔影听到里面的动静,警觉地朝声音的方向微微偏了下头,突然开口:“你要出门?”
尉怜在玄关处换鞋,“我开车撞了你,怕你家族来人找我麻烦,先出去避避风头不行?”
“不必了,他们不会为难你。”顾衔影擅长听声辩位,尉怜走到哪,就盯到哪,“昨晚的事我还记得一些,实际上,你也算救了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应该谢谢你。”
尉怜抬眼看他,顾衔影的神情有几分难得的认真,那琥珀石般淡金色的眼珠在目不转睛地盯一个人的时候,显得格外专注。
他虽然嘴上说着谢谢,语调却淡漠得没有什么起伏,反倒更像是上位者对平民的施恩。
有一种撞死他算尉怜有本事,救了他才是正确的、明智的、理所当然的选择。
但在尉怜听来,就跟被发好人卡没区别。
尉怜额角青筋暴起,忍着怒气:“难道我缺你一句谢谢?我费老大劲救你回来,就为了听你说一句谢谢?你以为你是谁,你一句谢谢顶个屁用?能当饭吃,能当水喝?”
顾衔影沉默了,似乎有点错愕。
他醒来后,对方的态度一直还不错,就是偶尔说些奇怪的话,倒也无伤大雅。对方突然的咄咄逼人,竟叫他不知所措。
“……那你想要什么?”顾衔影说,“走前我可以给你留一张支票,金额数字随便你填。”
他自认这已经是一种妥协。
“砰!”
回答他的却是响亮的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