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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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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晋循声望去,旁边桌上一个布衣男子抬起头,目光清明看过来。
在一众中了蒙汗药晕倒的客人店家中间,他的清醒格格不入。
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醒转的,甚至是否中了药也未可知。
张意昌听了那声音动作一顿,如白日见鬼一般僵住,裴晋忙提起轻功后掠,顺势拔剑出鞘,运足内力聚于手腕,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张意昌,只待他一动,便要拼尽一身武功抵御。
但张意昌没动。
他不但没动,而且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至极的状态中。
裴晋见他站在原地背对自己,方才游刃有余,弹指间就要收割自己性命的气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设防的姿态。
他没有运动内力,大梦初醒一般茫然站立。
裴晋心下正奇怪,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不由目瞪口呆。
他看到张意昌在发抖。起初是细微的战栗,店内光线昏沉并不易发觉。
然后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明显,“啪”地一声,剑脱手掉在地上,打破黄沙之中的寂静。
裴晋心中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
张意昌在害怕么?
这个不久前如地狱修罗一样,让自己在生死关头生出惧意的男人,居然在害怕吗?
只是这么想,裴晋就有些想发笑,笑自己异想天开。
他这么想,嘴角真的露出点笑意。
突然心中一动。
裴晋微微偏过头,没了张意昌的遮挡,他看向那个布衣男子。
就见那人在面上一揭,揭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丽面容。
是个女子。
这是一张算不得出众的脸,可当她杏眼轻轻瞥过来,裴晋忍不住浑身一紧,握剑的手愈发用力。
这女子同样毫无防备,闲散地坐在那里,让人看不出深浅。
但裴晋不敢大意。
险死还生,他脑子转得飞快,从张意昌将满客栈人药倒,到千钧一发之际这女子突然出声,而后张意昌如遭雷击木然立在原地。
他前后捋了一遍,心中震荡,即便她看起来平平无奇,也不敢略微将人看低。
想了想,裴晋拱手道:“晚辈霜清岛裴晋,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女子道:“你身陷险境原是因我之故,让你受惊了。”
裴晋听她语气温和,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不解。
“前辈说……”
“花令时!你为何总不肯放过我!”张意昌怒吼一声,脖子瞬间涨红,骨骼咔咔作响,周身气机一变,内力波动出来将附近桌上残余碗筷卷出去摔得粉碎。
裴晋下意识喊道:“前辈小心!”
一时顾不得害怕,就要仗剑上前相助。
哪知张意昌不是奔着花令时去的,他身影一闪,人已在一丈之外,犹自往前狂奔,竟是逃命去了。
花令时目光一沉,脚尖在凳子上一个借力,身法快如闪电,裴晋甚至看不清她是如何移动的,就见她眨眼间就出现在客栈门口,背对着漫漫黄沙,挡住了张意昌去路。
张意昌脚尖抵着地板堪堪稳住身形,向前推出一掌。
他原是使剑的,并不善掌法,硬拼内力也情知比不得花令时,实在是方才陡然见到花令时惊惧太过,剑掉了,身上又无别的兵刃,危急关头似是顾不得许多,下意识一掌击出。
花令时将右手剑往左手一扔,单手出掌与他对上。
两掌相接,空气如被撕裂一般,花令时长发杨起,目光一冷,手腕反转,一式擒拿手绕着张意昌手腕而上。
“喀啦”一声卸了他肩膀关节。
张意昌冷汗直冒,却毫无还手之力,花令时犹嫌不足,如法炮制将他另一边手臂卸了。
骨骼断裂的脆响让人牙酸,裴晋一听便知花令时毫不留情,日后张意昌只怕再也不能拿剑了。
学剑之人不能拿剑,比要人性命更残忍。
裴晋暗暗心惊,不意料这女子出手竟如此狠辣。
张意昌两条手臂瘫软垂下,退后两步,脊背仍旧挺直。
“我就知道定是你的计谋,可恨我受不得激,着了你的道。”
他说罢哈哈大笑,颇有些英雄末路的苍凉。
花令时不但废了他两条胳膊,方才两掌对轰,他其实受了极重内伤。
此刻面上强做镇定,实则暗中调息运气,以图疗愈。
花令时面无表情道:“你平生最怕两件事。一是不举,二是不体面。能龟缩不出才怪。”
正当这时,客栈中众人也悠悠醒来,只见店中狼藉,迷糊中耳边就听到一道女子声音。
“不举,什么东西?”
“方才是怎么了?”
“找死啊,快别说了!”
花令时的话正中他心结,四面人声嗡嗡,未必就是议论他的,可他只觉所有人都知晓了自己不堪,无数目光将他钉死在原地,血气直冲脑门。
一时内力乱行,气息不稳,再不能疗愈压制内伤,“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花令时目光逡巡一圈,遥遥向裴晋一指。
“你过来,将他绑了。”
裴晋想也没想,寻了麻绳将张意昌五花大绑,又听从花令时要求遣客栈老板骑快马去就近州府报案。
随手赏了老板一锭银子,喜得对方眉开眼笑,称一定带回官差。
其余客人听说张意昌乃最近蜚声西境、连杀七名无辜女子的恶徒,都上前帮忙。
裴晋自小富贵潇洒,便又随手赏下些银钱,众人见他出手阔绰,又制服了这等穷凶极恶之人,纷纷敬服,裴晋忙解释是花令时制住的张意昌。
众人看去,只见是个人高马大的女人,穿着男人的粗布衣裳,远远坐在人群之外,看不清面容,便不大相信,只当是裴晋谦辞。
忽见那女人向裴晋招手,裴晋忙跑过去。
“这里晒死了,快给我寻个阴凉安静的地方。”
裴晋抬头,见烈日明晃晃挂在天上,一丝云絮也无,沙漠里空气都隐隐扭曲。
花令时白皙面庞晒得发红,裴晋心想她毕竟是女子,难免爱美。
当下心中一动,觉得这人也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他折回向众人打听,得知距此地十里有片胡杨林,因不在商旅往来主道上,倒是清净。
当下便按花令时叮嘱,让众人看好张意昌,回去告知花令时。
“你背我过去。”
裴晋目瞪口呆,二人相识不过片刻,话都没说上几句,但转念一想,今日若非前辈,自己早丧命于张意昌了。
当下也不做他想将花令时背起,运起轻功向十里外奔去。
他自小尊贵,到了哪里都是自己呼喝别人,哪里被人这般使唤过。
只是经此一事,他此时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路上花令时催了两遍“快些”,他这才觉出几分不快,只觉这女子比自己从前还要娇生惯养一些。
他正要开口,突然背上一热,血腥味传来。
裴晋心下大惊:“你怎么了?难道也受了内伤!”
“没,他伤不了我。”
“那你……”
“是毒。”花令时眼前阵阵发黑,“我也没想到他会下毒,那一掌……”
裴晋陡然想起花令时接下张意昌一掌后,面色突然冷下来,接下来出手狠绝,直接废了张意昌两条手臂。
想是张意昌早将毒涂在掌上,趁机打入花令时体内。
“你听着,这毒毒性很强。”能让自己招架不住的毒,花令时想到了害死师父的剧毒,“你将我送至杨树林,我会自行运功逼出,你届时为我护法,不可令人相扰。”
“好!”
裴晋一口应下,心中却焦躁起来。
她……花令时既然强悍至此,轻易能取张意昌性命,武功自然强出自己不知道多少倍。
连她都忌惮的毒,到底会有多厉害。
裴晋运足内力,将花令时背至杨树林,寻了个僻静角落将她放下,只见她面上已隐隐有了黑气。
“前辈,我在外边为你护法。”
花令时点点头,盘坐调息,开始运功逼毒。
裴晋走出几步外,四下里检视一遍,抱剑倚在树干上。
他这个地方刚好对着大路,地势又高,四面都被收在眼底,若是有人趁乱来了,就可第一时间拔出剑来将人砍了。
一个时辰过后,林中仍阒无人声,裴晋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些许。
他向花令时看去,她面上黑气已经散去,只是眉头仍皱着,嘴角有一丝血线流下。
初夏的胡杨林一片碧绿,地上却寸草不生,十分贫瘠,胡杨树缝隙中隐隐可见连天的黄沙。
花令时穿着粗布衣裳,却仍旧与此地格格不入。
裴晋心头那根弦松了些许,便不由升起几分好奇心,猜想着这个对自己而言算是全然陌生的女子,来自何处,出身在怎样的人家里。
他见花令时肤色雪白,眉眼清冷,瞧着年纪不大却有一身傲人功夫。
“你定是生在名门大户,从小娇养长大。”
裴晋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想必你的尊长们都极爱护你,所以你年纪轻轻,武艺就这样高强。”
他涉世未深,下意识用自己的经验去套别人。
只因他就是自小被师门父母捧在手心,长辈们无不爱护他,恨不得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这才成就他的本领。
所以他想花令时武功高出自己不知多少倍,一定是比自己境遇更好。
正漫无边际出神,忽然耳边一声极轻的枯枝折断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