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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夜奔袭。 ...


  •   夜已三更,天幕上是死气沉沉的青黑一片,街上有人提着灯笼,有人打着火把,悄无声息地往街心走去。各自找了地方站好。

      这种时候,已没有巡夜更夫打更报时,可众人心中都有一个更漏,算着时辰也算着日子。

      除了呼吸声,就是小声的交头接耳,谁也不敢在这静极的时候说话,好像会惊起什么可怕的东西。

      裴舒悄悄地混在中间,裴放在后面跟随暗中护着。

      直到街心几乎站满了人,才有人提着红灯笼走了出来,人群自动圆成了一个圈。

      “诸位,”提灯人开口,“如往常一般说来,各家可还无恙?可有缺粮生病的人家?”

      四方渐渐有人起了回应,“东街无事。”

      “西街无事。”

      “南街死了一老翁,今夜已经埋了。”

      众人沉默。

      答话人又道,“大伙莫慌,非疾非饥,是梦中去的。”

      提灯人松了口气,“北街呢?”

      “北街也无事。”

      “今夜便散去吧,听闻正山军向府军下了战书,七日后将有大战,诸位回去好生休息,战时闭好门窗,免得被误伤。”

      于是一团星子般聚起来的人群,又如碎裂的火花散去。

      裴舒只多驻足了片刻,便被人叫住,“这位小兄台请留步。”

      裴舒转过身,叫住他的是方才那位提灯人,此人一身苍色儒衫,在红色灯笼下倒似披霞挂彩似的,而他头戴四方巾,留着短山羊须,应是乡绅一流。

      “阁下有何指教?”

      “小兄台看着眼生,不知是哪家亲友?”

      裴舒:“在下裴舒,来此是寻亲的,怎料亲人已不在了。”

      提灯人:“在下张佑临,大家都叫我张举人,裴兄弟请节哀,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找我。”

      裴舒拱手一礼,“现今洛城有难,官府尚且不管,各人自顾不暇,你却能组织乡里,实乃高义。”

      张举人回礼,“实不敢当,只是愧不能做更多事。”

      裴舒上前一步,笑道,“此言差矣,你我能做的,其实还有很多。”

      红灯笼晃了晃,映照那张清隽的脸忽显妖异。

      “你到底是什么人?”

      裴舒面色沉静,眸中却亮着光,“与先生一般心怀大义的人罢了。”

      ·

      两军对战,虽定了日子,可连着五日,府军与义军之间的摩擦都没停过。

      不过太守韩道行却能始终耐住性子,不管义军对府军如何辱骂,对他如何羞辱,都死死把着城门,让洛城如同铁桶一座。

      而阒寂的、被主人丢弃的宅院内,张举人与裴舒围坐一处,将探查到的消息与他细说。

      “韩太守向来重视主城防守,所以他会亲自带着少量精锐镇守,而让副将孟昌带军应战。”

      裴舒在心中思量着书中情节,与书中几乎不差,正因韩道行镇守主城,拖住了时间,最后才等到主力回防,守住了洛城,而正山军自此落败。

      还是问道,“消息可准?”

      “应是准的,在下与上任太守周静有些交情。”

      “既如此,张举人断不可暴露立场。”

      是为成事,也是为自保。

      张举人笑道,“多谢裴兄弟关心,在下有分寸。”

      送张举人离开,裴舒一人站在檐下,此时仲夏,穿堂而过的却是阵阵阴风。

      正山军此战是否胜利,他并不在乎,无论死不死一个桑决,一支不思长远,没有远虑的队伍都是不久存的。

      张举人他们支持的义军是能帮百姓谋福祉的义军,是能带他们脱离苦海的义军。

      却不见得是这支正山军。

      唤来裴放,裴舒将一张纸条交给裴放,“待府军开拔半日后,把这张纸条亲自交到韩道行手中。”

      裴放问,“公子呢?”

      裴舒道,“我要去一趟翠山。”

      裴放不无忧心,“公子,我陪你去吧,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裴舒抬手拍拍裴放的肩,“送信一事我只信你,不要辜负本公子。”

      “公子……”

      裴舒:“放放可是不相信本公子?”

      裴放双手颓然垂下来,“自是信的。”

      “这不就成了。”

      ·

      亭山上,两支正山军已集结完毕。

      右将军桑决率五千精锐加二万新兵到翠山脚下应战府军主力。元帅康远山则带一万五精锐抄后入城。

      十五前夜,是个黑沉无月的阴天,大军整装完毕,静待出发。

      将军帐中,桑决忽然惊醒,冷汗浸湿了床榻,瞳孔不安地紧缩,竖耳倾听,果真有隐隐约约的羊叫声传来,像催命符一般,不断贯入耳中。

      掀开营帐,巡逻的新兵蛋子疑惑问道,“将军有何事?”

      “无事。”转身返回帐中。

      奇怪,竟寻不到声音源头。

      青筋绷起,汗水一层一层沁出,心脏如擂鼓,坐在榻上的年轻将军瞳孔猛缩,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煞红色,满眼的红色。

      似乎还散发着腥味。血腥味,草腥味,人腥味。绵延的羊叫声,已分不清是外面传来,还是从脑海深处的记忆里冒出来的,而娘亲颈间喉间冒出来的鲜血,逸散成血幕,不断将他包裹。

      如同困兽一般的怒吼响起,桑决如同踩上兽夹的狼,激怒而无助,他抓起刀,胡乱砍将起来。

      还好无人闻声进来,没有误伤。

      直到茶壶碎裂,赤脚踩上痛感袭来,桑决眼前的血幕被真实的血气掩盖,方才恢复了神志。

      再一看天色,晨熹已至,他草草将足上的伤包扎了,拾起铠甲,披在身上,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桑决一言不发坐在马上,神情苍白严峻,似乎还冒着冷汗。

      邓畅扛着义旗,骑过来,递给桑决一个水囊,“将军,喝点水吧,昨晚没休息好吗?”

      桑决撇过脸去,不接,“无妨。”

      打了下马,又把邓畅落了下去。

      康萍凑过来,促狭道,“别热脸贴冷屁股了,一会拿下战功才是要紧的。”

      邓畅白了康萍一眼,“谁像你。”

      还未到正午,一路兼程的人身上已经满是汗水,裴舒为了这一天连续几日夜间早睡,早晨锻炼,却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他把马车拴在山脚下树林里一块隐蔽的地方,看向翠山上头。

      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到山顶啊。

      裴舒抬头看了看天色,活动活动脚腕,念着“不到长城非好汉”,拎着袍角就上了山。

      黄昏之时,战鼓在翠山脚下响起。

      府军数万,义军数万,临着洛河,挨着翠山,面对面站着。

      府军有阵型,义军也不乱。

      孟昌提着枪,骂道,“黄口小儿,还妄图占领洛城,简直痴心妄想,还不束手就擒?”

      桑决手持长刀,压着手腕间的颤抖,而刀柄上黑绸随风轻动,像蠢蠢欲动的狼尾。

      开口道,“高低未决,胜负未分,此话为时尚早。”

      “野寇休得狂妄。”

      “莫废话,来战!”

      两军顿时向对面拥去,由边军组成的府军善战,骑兵突刺,步兵格挡,桑决亲自训出来的兵竟能与之僵持片刻。

      半个时辰后,义军还是渐渐显出了弱势。

      忽然一道响箭的破空声传来,邓畅将刺死的士兵踹开,抬头疾呼,“将军小心!”

      响箭落地,竟没了箭头,邓畅近乎嘶吼,“将军!”

      桑决收了刀,捂着汩汩冒血的肩头,身形晃了晃。

      “撤退。”桑决说完,跌落马下。

      约定好的口令传来,那些来充数的两万新兵按照定好好的路线,四下撤退,如鱼得水,滑不溜手,在府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没了踪影。

      而另外能战的几千精锐则往山麓上去了。

      邓畅深知桑大哥一受伤,他们后续定然坚持不了多久,恐怕无法按照计划里平安撤离。

      孟昌发现了不对劲,正命人放弃追逐逃兵,而是往桑决这边包围过来。

      邓畅道,“将军,我去求援,让元帅派人来救你。”

      康萍却从旁冒了出来,“桑将军受伤,万一你回不来,我们五千精锐岂不是都要葬在这?”

      邓畅不想与其纠缠,只问道,“我不去,谁去?”

      康萍道,“自然是我去。”

      “你能行吗?”

      “我可是带过兵的,我不行,你行吗?”

      桑决睁开眼,缓缓起身,说道,“康萍去吧。”

      康萍扯过一匹快马,就这般骑走了。

      邓畅心里觉得不踏实,看了桑决两眼,终是没再说话。

      拾起刀,看着渐渐靠近的府军,桑决道,“我们也上山去。”

      翠山山麓间有一隘口,桑决的作战计划里,便是将府军主力引上那道隘口,把他们拖住,拖死,拖到子时。

      现在才刚入夜,桑决闭眸再睁开,却驱散不了眼前血色,身体如今沦落到这般景况,那里恐怕要成为自己的葬身之所了。

      桑决咬牙拔出箭头,心跳如雷,呼吸粗重,却抬脚跟上去,不曾有丝毫耽搁。

      他们且战且挡,且挡且退,与府军周旋之久,却迟迟不见援军动静。

      没人想到,康萍并没有去找援军,而是径直往亭山大本营去了。他做着桑决今夜会死的好梦。

      想不到桑决这么轻易就中了箭,也不枉他连夜以羊叫刺激他。

      余部到了隘口,桑决命前锋准备好巨石和羽箭。

      他沉声对余部道,“今日我等恐怕要命殒于此,诸位可有后悔的?”

      “我不后悔!”

      “我们都不后悔!”

      “跟桑将军一起死,值了。”

      “……”

      桑决透过眼前的血幕看着手下们坚决的表情,点点头,缓缓靠着石头坐下,却将长刀冲向外面,等着斩来人。

      “他们在那里!”

      孟昌抬头,看向那隘口,冷哼道,“雕虫小技,待我拿了他们主将,回去给兄弟们请赏!”

      府军士气更加高昂,正做足准备,要一股脑攻上去拿下贼首。

      却见刚刚昏暝下来的天上炸开一朵金花。

      孟昌眉头一皱,“不打了,下山!”

      莫非是主城有变?孟昌深深望了眼义军的年轻将领,虽然不甘将人放过,却还是听那急令的召唤,下山而去。

      邓畅扒着山沿,“他们怎么撤了啊?”

      桑决眼前血幕已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影,如今他只能看到事物轮廓了!

      “小决,你要好好活下去……”

      娘亲的声音近在耳边,桑决尤存着理智应对眼下,他冲着邓畅的方向道,“既然他们撤了,你带着兄弟们下去吧。”

      邓畅犹豫,“我们走了,桑大哥你怎么办?”

      “我还有事,你们尽快与元帅汇合。”

      邓畅点点头,桑大哥心中一向有数,他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

      待人都散了,桑决才捂着胸口跪下,不停喘息着。

      他一向怕羊叫,因为这关乎几年前被他压在心底的伤痛。

      他从不在人前暴露,却不料,最终还是受害在这上头。

      借着眼前最后一丝光,桑决摸索着往上走,走出了隘口,到了崖顶,眼前的光线似乎亮了亮。

      别忘了,这可是月圆夜啊。

      可怜他看不到了。

      桑决展开未受伤的手臂,沐浴着夏夜的月华,闭上双眼,缓缓向前。

      却听到一声呼唤:“且慢!”

      腰带上传来拉扯力,桑决向后栽倒,滚了一圈,又被一双手按在地上。

      不等桑决说些什么,只觉那双手在上下游走,对方嘴里还念叨着:

      “也就一个箭伤,还好办……”

      “不对啊,明明府军已经撤了,他怎么还想寻死啊?”

      桑决主动道,“我看不见了。”

      裴舒“唔”了一声,“看不见的好。”

      桑决:“?”

      裴舒暂时还不想出现在桑决视线,之所以现身,还不是怕他真死在这?

      裴舒打开随身带的药包,是他托张举人从医馆里搞来的,他取出一包麻沸散,也不管是内服还是外用的,一股脑倒在桑决口中。

      失去意识之前,桑决听到清润微凉的声音响起,“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看不见,你也是英雄好汉。”

      他忽然笑了,伴着萦来的竹香沉沉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月夜奔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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