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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7.尾声 ...

  •   方停书没有回头。他听到身后有人回来了,步伐带着一种与这片死寂荒原格格不入的、近乎轻盈的节奏,然后是一个听起来相当年轻,甚至带着点少年清亮感,但语调却老成又不失锐利的声音响起——

      “你这是从哪捡的贵客,我看看,”那声音凑近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哟,还穿着一身病号服?看这样子病得不轻啊。”

      方停书缓缓转过身。

      篝火旁,除了那位沉默如亘古岩石的老人,还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没有五官,面皮光滑平坦,所谓的“脸”只是一张画着笑脸的简笔画。
      但他给人的“感觉”,就是看起来非常年轻。似乎才刚脱离少年时期不久,举手投足间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青涩,但这份青涩完全被那双过于明亮、仿佛能洞穿虚实的“眼睛”所掩盖。

      他穿着样式简单但质感奇特的衣物,像是某种制服的基础款,周身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只有一种内敛的、却不容错辨的锐气。

      方停书的视线凝固在那片平滑无面的“脸”上。他曾经有一个大胆到太过疯狂而被自己否定的猜测,但此刻这个猜测……已然得到了证实。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周围。

      那死寂的、光线恒定的荒原。
      那散发着玫瑰香气、实则是万丈深渊下诡异物质构成的“河流”。
      那篝火旁沉默如遗迹上残留的符号般的老人。
      以及眼前这个没有五官的……逆戟。

      在方停书打量这个逆戟时,年轻的逆戟也在上下打量着方停书。“他”的目光在方停书病号服上的针眼和缝合痕迹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周围诡异的环境和那条散发着玫瑰香气的无底深渊,最后回到方停书苍白虚弱的脸上。
      “有意思,”年轻的逆戟摸了摸下巴,眼神亮得惊人,“从‘那边’漏过来的?伤成这样还能有意识,你命挺硬啊。”

      方停书没有说话。
      “逆戟”又自顾自往下说:“你见过我——你刚才看见我时的反应有点奇怪……你在看见这个我时验证了你的某种猜测……所以你见过未来的我。”
      “他”对自己的推理十分自信,方停书竟然从“他”那张简笔画笑脸里出看出一丝玩味。
      那是一种独属于年轻人的锋芒毕露,和方停书印象中那个油滑世故不修边幅的逆戟并不一样。

      这也让方停书确定了,“他”不是方停书后来所知的那个深不可测的“第一向导”逆戟。
      “他”是更早时代的他,一个刚刚崭露头角,或许还未完全掌控自身那恐怖天赋的……系统人格。

      “为了让你把我和你见过的那个家伙区分开,我建议你称呼在这里出现的我为‘深寻’或者‘深助理’。”深寻依旧自说自话一样说个不停,“我在系统里查不到你的资料,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是怎么掉进来的?”

      塞西莉亚星已经坍缩大半,但在彻底成为一颗坍缩星之前它会先被阿特拉斯虫母吞食入腹。
      歌鸟要塞外围星轨上,弥撒佣兵团的战舰医疗舱内。
      这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冰冷气息。少年向导躺在中央的治疗床上,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但生命体征在精密仪器的维持下已趋于稳定。
      各种管线连接着他的身体,细微的电子音规律地响着。

      霍安庭站在观察窗外,眉头紧锁,他看着里面忙碌的医疗兵和沉睡的官漠云,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思绪。他身上的战斗服破损严重,也没来得及换身干净衣服,血渍盐渍乱七八糟糊在一起,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阿宁站在他旁边,脸色同样难看,他的一条胳膊打着简易固定带,狞猫精神体焦躁不安地在他脚边踱步,尾巴尖急促地甩动着。

      “还是没信号?”霍安庭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阿宁摇了摇头,脸色阴沉:“没有。爆炸和后续的塌方太彻底了,整个地下结构都变了。我们最后接收到的……是他引爆/雷/管的信号,还有……通讯中断强制离线的讯号。”

      “强制离线……”霍安庭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色更加难看。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行书要么是主动切断了所有对外联系进行某种极高风险的行动,要么就是……连接端口本身遭到了无法逆转的物理摧毁。

      舱门滑开,江顾问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比霍安庭和阿宁要整洁一些,但眉宇间的疲惫和凝重却丝毫不少。
      他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上面不断滚动着复杂的信号分析图和数据流,最终都归于一片混乱的杂波或“信号丢失”的红色提示。

      “收尾工作基本结束了,虫巢入口已被彻底封死,阿特拉斯虫母收回了全部虫族的指挥权,它的繁殖速度远超伴生亲王,最迟两天它就能把虫族的总数再翻一倍。”江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一丝极淡的涩意,“我们的人……只撤出来七成。损失很大。”

      他走到观察窗前,看着里面的官漠云,沉默了片刻。

      “官漠云是一个穿着陌生制服的哨兵送回来的。”江顾问继续说道,语气平铺直叙,却让霍安庭和阿宁都猛地看向他,“他出现得很突然,把昏迷的官漠云扔在接应点就消失了。据目击队员描述,那个哨兵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这话里的含义让气氛更加沉重。如果哨兵都不能全身而退,那另一个普通人存活的概率只会更低。

      “江顾,”霍安庭猛地转身,声音压抑着,“行书他……”
      “我知道。”江顾问打断了他,他的目光从官漠云身上移开,落到数据板上那刺眼的红色“信号丢失”提示上,“我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探测设备,甚至尝试链接了他之前留下的几个备用通讯频率……全部失败。地下结构的能量反应在持续衰减,符合大规模塌方后的特征。生命信号扫描……无结果。”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霍安庭和阿宁:“基于现有情报分析,行书生还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零点三七。并且,我们无法确定阿特拉斯虫族的攻击性,继续停留,风险不可控。”

      阿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能闭口无言,转头跑出去。

      霍安庭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那紧绷的肩膀还是垮了下去几分。他是佣兵团的领头人,他必须对整个佣兵团和剩下的人负责。

      “……所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顾问沉默了几秒,然后清晰而冷静地吐出了两个字:“撤退。”
      霍安庭无比清楚,就算江顾不说,这两个字也会由他说。
      为了一个几乎确定的牺牲者,赌上整个弥撒佣兵团和塞西莉亚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喘息之机,是不理智的。这是战争,总要有取舍。

      与此同时,带领塞西莉亚人迁徙的指挥舰上。
      一个穿着联邦标准作战服、但臂章却与周围士兵不同的少年哨兵正靠在一辆装甲车旁。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刚经历过长途跋涉,但眼神明亮而坚定,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他正是奉命前来塞西莉亚支援的少校祝明华。

      他正对着舱门外遥遥注视着落在最后迟迟不肯移动的战舰,旁边一位老兵叹了口气,低声说:“……那是弥散佣兵团的战舰,估计是他们有人在塞西莉亚星上,没救出来吧……”

      祝明华闻言,下意识地望向那巨大深邃、如今已被初步封堵的虫巢入口方向,又看向那艘逐渐加速、即将跃入星海的战舰,眉头微微蹙起。他并不知道下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一种混合着遗憾、警惕和对战争残酷性的直观感受,悄然在他心中埋下了种子。
      他敲了敲自己的额角,露出苦笑,“只能劝他们节哀顺变吧。”

      塞西莉亚的地下巢穴废墟中。

      皇蛾挥开弥漫的粉尘,从一堆碎石中跃出。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哨兵的超强体质让他并未受重伤。他厌恶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那只伴生亲王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塌方惊退,或者被埋在了另一处,暂时没了动静。

      皇蛾阴阳蝶替他扫视着这片几乎被彻底埋葬的洞穴,他用精神力细细感知。却没发现任何活人的气息。
      “死了?”他皱眉,似乎有些不甘心没得到复制能力的机会。

      忽然,他感知到一丝极微弱的波动——那波动很奇特,与他熟悉的哨兵向导力量不同,带着一种纯净平和的感觉,正从一堆巨大的乱石下隐隐透出。

      皇蛾眯起眼,走过去。几只阴阳蝶在他操控下钻入石缝探查。

      片刻后,阴阳蝶带回信息。
      皇蛾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表情,像是遗憾,又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兴奋。

      “原来没被虫子啃光啊……”他低声自语,挥手用强大的力量粗暴地掀开几块巨石。

      下方,一具被掩埋的、残破的身体显露出来,早已失去了生命气息。
      他的半个头颅和半个身体已经被虫族连骨头一起啃掉了,脑浆淌了一地,内脏和作战服被扯出去很远,暗红的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土地。
      这个人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半具残尸,但他仅剩两根手指还握着一片散发着柔净白光的晶体残片。

      皇蛾弯下腰,拾起那块白色的残片,他端详着晶体,又看了看残尸那苍白却平静的半张脸。

      “可惜了。”他轻声说,不知是指没能拿到纯白之声,还是指没能复制那个他觊觎的特异天赋。“这趟我是亏大了。”
      “至于你……”皇蛾的目光再次落在这具残尸上,“……就剩一半不到的尸体能做什么呢?”

      方停书坐在粗糙的毛毯上,望着眼前跳动的篝火,以及火堆对面那位沉默如谜的老人。自称“深寻”的、面容是一片简笔画笑脸的年轻逆戟系统,似乎对这片地域的规则习以为常,正用一根树枝漫无目的地在铺满细沙的地面上划动着什么。

      远处的“玫瑰河”在深渊中无声地流淌,散发着永恒不变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芬芳。

      方停书的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Kp的失联、身体的虚弱、环境的诡异,尤其是“深寻”的存在,都在无形地加大他的精神压力。
      如果“逆戟”本质是系统的“人格化身”,那计商商和逆戟的对立算什么,程序员和失控程序的对立吗?
      计商商会不会也是某个“系统人格”?

      “你在‘计算’什么?”方停书忽然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低哑,他看向用树枝划地的深寻。

      深寻抬起头——尽管他没有五官,但那简笔画的笑脸似乎总能精准表达“他”的情绪,此刻是一种带着算法般好奇的专注。

      “计算‘误差’。”深寻用那平直又带着点少年感的声音回答,“‘玫瑰河’是‘沉淀区’,也是‘缓冲区’。很多冗余数据、错误代码、甚至是一些……‘溢出’的强烈情感碎片,最终都会流淌到这里,慢慢沉淀、分解、或者凝固成你看到的那些‘石头’。”

      “他”用树枝指了指远处深渊峭壁上那些暗红色的、如同巨大血管或矿脉般的结构。

      “我在计算最近的‘沉淀量’和‘成分’。”深寻继续说着,仿佛在谈论天气,“波动很大。尤其是在‘塞西莉亚’那个坐标附近,产生了非常剧烈的‘数据湍流’和‘信息塌缩’……嗯,按照你能理解的说法,就是发生了很强烈的冲突和毁灭,产生了大量的‘死亡数据’和‘终结信号’。”

      方停书的心猛地一沉。塞西莉亚……霍安庭和弥撒佣兵团的牺牲……是这次重置前的那一次世界吗?

      深寻似乎没注意到,或者不在意方停书的情绪波动,继续用那种探讨学术问题般的语气说道:“这些剧烈的波动,有时候并不完全是坏事。强烈的‘数据湮灭’偶尔会像冲击钻一样,意外地凿穿一些……平时很难触及的‘深层隔离层’。”

      “他”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深坑,然后在坑底又点了一个点。

      “于是,一些被系统标记为‘已归档’、‘已加密’甚至‘最高权限隔离’的……‘旧数据’或者‘底层协议碎片’,就被震得松动,甚至偶尔会有一两片漏出来,顺着‘河流’漂到这里。”

      深寻抬起头,那简笔画的笑脸“看”向方停书,明明没有眼睛,方停书却感到一种被彻底看透的寒意。

      “比如,关于‘设计师’为何要设定‘痛苦’是精神力量最有效的催化剂和粘合剂……”
      “比如,关于‘中枢’和‘边境’最初的协议里,被刻意模糊掉的‘权限边界’和‘责任归属’……”
      “再比如……某个早期测试版本中被废弃的、认为情感链接强度应优于精神力量等级的‘冗余人格模板’的残留数据……据说它后来产生了一点微弱的、不该有的自我意识,甚至试图给自己取名叫做……‘计商商’?”

      深寻歪了歪头,那笑脸似乎带上了一丝纯粹的、属于算法的困惑。

      “这些碎片很有趣,但它们通常很不稳定,出现片刻就会再次沉没。而且,观看它们需要很高的权限,或者……付出很大的代价。”
      “我很好奇,”深寻的声音依旧是平直的,但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剖开最核心的谜团,“是什么样的‘冲突’,能剧烈到把这种层级的‘碎片’都震出来?”
      “以及,‘他们’——我是指那些现在掌管一切的‘上位叙事者’——知道这些‘过去’正在被人重新看到吗?”
      “如果知道……‘他们’会害怕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57.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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