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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望绯叶执梳满目血，染白发藏疤红叶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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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风吹过，满树的殷红晃动着，若片片厚重的云朵，映入将别之人的眼里。
“小时候，你曾说，云朵里藏着雨滴，如人的眼泪一般。云委屈，泪太多时，人间就会下雨。”羽伦望着那漫天红叶，忆起儿时过往，“现在亦如此想么？”
浣彤怔了怔，想了想，才开口道：“今日如此。唯望以后不是。”
一片红叶离开了枝头，漂浮，旋转，最后坠落。
这红叶仿佛对树干有着千般万般之不舍。正如院中之人，不愿离别，却非走不可。
叶在空中勾着圈，缓缓飘落，在浣彤雪白的衣上停下了。
“这叶在好美！天地的红影间，青丝，白裳，坠红叶。”羽伦感叹道，不自觉地上前去，摘下了那片叶，“它是委屈了、伤心了吗？还是看到我们哭得太伤心，不忍了？”
“好生调皮的叶！”浣彤拂去脸上晶莹的泪，强颜欢笑，“许是云里之泪珠不想让我们难过吧！”
“好美的叶！”羽伦叹道，卸下孝衫，抽出腰中长剑，伴着缤纷红叶，舞起剑来。
剑在空中划出炫美的纹。依旧是昔日之跃然身姿，却不再是过往般点到为止。
他仿若忘了，当年自己同浣彤亲手种下院内的花花草草。
浣彤泪止，伫立一旁，看他舞剑。剑里之杀气，让她心里发寒。
无论是粗壮的干，还是纤细的枝，抑或轻薄的叶，皆被羽伦之剑所伤。
伤痕累累的枝叶，一如羽伦伤痕累累的手臂，残破不堪。
看到这里时，浣彤的眼缓缓地闭上了。
她似有发现，如今之羽伦，真的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她再次睁开眼时，被羽伦斩破之红叶，如雨般飘落下来。
风扫过，碎叶纷飞，若漫天鲜血倾洒而下，这般生生灼伤了浣彤之目。
乱剑停下之时，残叶似意犹未尽般，在烂入泥土之前，挣扎不断。
见此情景，二人皆是心下一片茫然。
红叶若我，心已枯死。——羽伦想。
为何我的眼前满是鲜血呢？为何？——浣彤无声地自问着。
终于，一片鲜红得似焰的叶，落到了浣彤的头上。
“分开也好。心里记得的，永远是你乌黑的发，没有沟回的脸。”将剑插回腰里，羽伦眸间含笑，轻轻地道。
浣彤摘下头上的红叶，举到羽伦眼前，“不！我们作一个约定，好吗？”
两人各手执一片红叶。
“你白发苍苍时之模样，一定要让我见到，好吗？”浣彤将红叶放在胸口，满目期许地望着他，“这是我们的‘红叶之约’，好吗？我保证，你白发之时，再为你梳头。”
毋庸讳言，此言之意，甚是明了——若是能见到羽伦白发之时，他便会活得很久。
“见到了。”羽伦埋下眼去，喃喃地道，没有答应与拒绝，只余那枚红叶，没得离手。
这算是应了自己提出的约定吗？
“嗯？”浣彤反问，睫毛微微地颤动，藏下心里似有若无之痛楚。
是没听清吗？他怎么说“见到了”？
“今见你之发，吾心甚喜。”羽伦端详着浣彤满头乌发，干涸的眼睛里，似有了些光彩，一如留恋他们曾有之芳华。
语毕，羽伦小心翼翼地将红叶揣进怀里。
“它们都变白了时，被你见了，才好。”浣彤面带微笑，只难忍心酸。
怎么现在就盼着白发了？二人正值人生之大好年华啊！这盼，莫不是是盼着大家都平安活到老！她无时无刻不在怕，只因过去有太多不测，谁又能说以后不会呢？
浣彤握起羽伦之黑发，咽下心中苦水，淡淡笑道：“来，给你梳头。”
“嗯。”羽伦重又坐下，任浣彤重又执梳。
殷红重又晃动。梳子重又卧进发里。
舞剑之后，羽伦之发被汗水涔透。
这一次，羽伦再没去做梦。他深知，此刻，梦该醒了。
羽伦后悔，不该要浣彤为自己束发。如此一来，他腕上、臂上之秘密，竟是被她瞧见，令其好生心痛！
彤儿，所有之痛，我一个受人着便好！所有之仇恨，我一个人背负着便好！
可羽伦又舍不得拒绝，他说不出口“不”字。毕竟，今之一别，恐是永别！
可发里的秘密，保守得住吗？
眼里的殷红褪去时，股股的墨色涌入了浣彤的手心里。
羽伦怎么忘了？汗水，能使下毒之人的毒性扩散，也能使——发上的染料褪去啊！
浣彤看着手里愈来愈重的黑色，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她拼命地去摸索着他的发根。那发根之颜色，同那孝衫之色一样！
泪从浣彤的眸子里滚落下来，落到他根根的银发之上！
浣彤简直不敢相信双眼所见。他的发何时白成这般了呢？是愁白了头吗？
那手上墨黑之色，使浣彤明白了。原来，羽伦的发，早就白了。只是被他染作黑色，遮掩了起来。
浣彤停下手中之，跪下身去，头一点点地低下去，手死死地抠着膝上之衣布，任泪水再次溢满脸颊。
如墨般之黑色，印在了她似雪的衣上！
感受到梳子离开了头发，羽伦的心里，突然空落落地惊慌。
蓦地回首，他见她痛哭不已！银发之秘密，被她发现了……
原来，他早已愁白了头……
“既然你已见过我之白发，这‘红叶之约’，便算是今日已成了吧！”羽伦强压住心口那股撕裂的疼，却于苍白清瘦的脸上，硬挤出了半许笑容，“也好！这便是没有遗憾了！”
“白发之时，为你梳头。这承诺，我做到了。”浣彤苦笑，“可为何心却是这么地痛呢？”
浣彤看着羽伦枯枝一般的手，捻着他胸前的发。
“等我。”浣彤来到井口，提起水桶，转动辘轳。
“我来。”羽伦帮浣彤提水，“要洗手吗？看你满手的黑色污渍，可嫌脏了？”
“不是。羽伦舀起清澈的井水，“为你洗头。”
无色之水，从浣彤的指尖流过，浇着羽伦的头，最终都化作了黑色。
浣彤为羽伦擦去发上之水。
殷红晃动，风吹干了羽伦的发。
一个真实的羽伦，展现在浣彤面前——身躯瘦弱，鹤发飘浮。
“若不是今日之舞剑与束发，你这满头白发、自残伤身之秘密，要藏一辈子吗？”浣彤声声颤抖，悲情难掩，待又见叶落，便是感叹不断，“叶在为你流泪么？还是想为你铺成红毯，让你这受尽了世间折磨之人，走得柔软舒服一点儿？”
这一景儿，注定了他的悲情人生。
“都怪我。是我造孽太深！”浣彤仍怨自己，“你要活得很老很老，要看到我的白发。要思回为你尽孝。今日以后，我们要再次在红叶里相见，好吗？这是我们的‘红叶之约’，你要记得！”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浣彤自己都不晓得。
“会的。我等着，思回为我尽孝。”羽伦安慰浣彤道。
他撒谎了。他不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仇恨会解，苦尽甘来。这应允，只是要她安心。他无意敷衍，可命运弄人，事到如今，终是无力回天、无可奈何。
思回，是他仇人的儿子。思回，曾是他们的名字。我——羽伦，没有孩子……
发已被束好。新封之王要离开京城，赶往封地了。阖业硕在城门外，为他送行。奉了阖业硕的旨意，浣彤穿了男装，由翰琼护送着，在城外，又送了他几十里……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羽伦离开了。那车轮撵地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车轮撵得浣彤的心，却是越来越痛了。眼看着车子越走越远，浣彤的眼再一次模糊了。她希望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羽伦，莫忘了我们的“红叶之约”。你要好好地活啊！
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看着皇城渐行渐远，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羽伦，离开了。
他对浣彤真正撒的慌是，只差那一线，他就会要报仇了！这一线，他为了她守住了。
真的，只剩这一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