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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人如花隔云端 ...

  •   跟海军政治部掰扯了一年多,项廷的转业报告总算批下来,谁知他又把机会扔了。

      时维1989年春。北京的复转军人安置办公室里,项廷穿着陆战队三栖特战的军装,一拳头砸向一屋子里级别最高的干部。不为别的,只为了此人就是动荡时期“欺负”他姐的地头蛇,这么多年逍遥法外,还摇身一变成了所谓公仆,不该打吗?

      当时国家不包分配,项廷的兵种没几个专业对得上口。偶有肥缺,也给那些礼数做足、好话说尽的同志吃掉了。没辙,复转办就是天父地母,项廷的这一拳实在有点惊世骇俗的味道。

      两个哨兵见到他小牛皮的将校靴,皮带上挂的名贵象牙柄左轮手枪,敬着礼目送;群众围观他被警车带走,都嘀咕这小子逞意气葬送了自己的前程。毕竟项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受害者送急诊。目击者口供称,项廷活脱脱一条小疯狗,完全杀人现场,八个卫兵护驾神仙难救,描绘得很是热火朝天。隔壁的审讯室里却一片寂静。主审官还在路上,据说自行车堵车了。

      项廷都被上了十字交叉的背拷,男警还作着预备扑敌的姿态。女警更是紧张兮兮,飞快兜一眼项廷,红脸,定身,低头,用力眨眼缓冲,循环。

      将满十八周岁的项廷,有一张青涩却不乏攻击性的脸,就像雪原上的一匹小狼。即便稚拙,人和狼的对视也总是与野性的直面,一线生死间本能地敬畏。保他提干的上级当时充满顾虑,评价他是有我军战士的正气,但更像一种带着立场的杀气,天生危险分子。一张嘴,一口獠牙。

      审讯室里气压低得惊人。谁敢审啊?小庙开罪不起大佛。将门幺儿、独子,曾经皇城根下一等一的顽主儿,簇拥他的小弟也都是绝对二代,称王称霸,一方诸侯。家里没眼看,虚报两岁,把二世祖们一皮卡拉走了。几年过去,看来部队改造得不怎么样,棱棱角角没半点磨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男察硬着头皮开口:“哎你说,打人这个行为,本身也挺不尊重人的嘛!”

      项廷靠在椅背上,背拷哐当响了好几响:“尊重得有个限,尤其是对王八蛋!”

      “那么多人看着,您就不能悠着点?”

      “我悠着呢。真要不悠着,今儿就不是送医院了。”项廷下巴一抬。

      “行,您横。”男警把本子往桌上一撂,“社会主义国家现在是有法律的,你这么闹,法律上够你喝一壶的。”

      项廷笑了声:“您要跟我聊法律,可就有的聊了。法律上早该完蛋的人,帮忙送个行怎么了?算我替法律先行一步,回头该判判,我认。只一条,别跟我装糊涂,谁是谁非,你们心里门儿清。”

      女警小声插了一句:“打人总归是不对…”

      “我打死了吗?没死就行,死了也不冤。”项廷偏过头看她一眼,没什么攻击性,语气反倒松下来,“这叫积德行善、替天行道,您要实在过意不去,回头给我记个见义勇为,我不挑。”

      姐姐的到来才打破了僵局。项青云梳着与国际接轨的撒切尔发型,挺着个大肚子在值班台那周旋了几句话,拘留室的大门就敞开了。她没有直接求情,她迂回暗示,斗殴的背后有着复杂的政治因素,台面上解决不了。

      出了警察局的一条街,项青云才拉下脸:“你这狗脾气为什么还没改?好歹也是带过几个兵的人,怎么还这么一头犟劲儿冲啊?你当这儿是咱家后院呢?”

      项廷怕聊太深,勾起姐姐的痛苦回忆。刚才还是狠巴巴的他,现在只嘟哝了一句:“搂不住火,管管。”

      项廷单兵能力突出但不服从纪律,所以放不放他走的问题上,组织一直采取拖字诀。赶上前几年百万大裁军的时候,他都因为众位领导的联席偏爱没走掉。

      这下好了,军衔丢了,转业的事也基本告吹了,两头空。

      项青云森冷而现实地说:“还你管管?到了这儿咱归人家管,你真别有一点脾气。要么你就在台上治人,要么你就老老实实被人治。我托人问了,你这专业,也就公安局刑警队能搭上点边。要是让你去当个基层片警,你干不干?今天你要是穿警服打人,那是执行公务;你穿便装打,那就是流氓斗殴。明白吗?”

      项廷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昂着头,眯眼看着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中偶尔飞过的鸽哨:“免谈,我要做个自由自在的公民,从一个纪律部队跳进另一个纪律部队,里外里还是那一套,换个地方接着站岗,我还不如回老部队。这折腾一圈图什么?我不找那罪受。”

      “人家刘家老二,去了物资局。孙伟他哥进了海关,你要是肯低头,他那边还能活动活动……”

      “不去。那帮孙子成天喝茶看报纸,混吃等死,我瞧不上。哪怕我上大街上练摊儿呢!”

      姐弟一前一后走着,都不大想回家的样子。项家在七十年代不幸被打成□□,逃亡途中死了项母。折腾十年终于平反,太平日子没多久,项父脑溢血偏瘫,后来家族便因山山头头的原因光速衰落。项廷回北京的第一天,只见家具都盖上了白布等待法院拍卖。入伍前多么烈火烹油,回家后就有多清水冷灶,项廷一连几天都有点懵。

      项青云问:“那你瞧得上什么?那你打算做什么营生呢?爸爸已经那样了,咱们两相依为命,往后谁都靠不住。你会什么?会打枪?会拼刺刀?会开两栖坦克?在现在社会上有什么用?”

      项廷被说得有点烦,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盯着姐姐的肚子:“你别激动啊,小孩吓着了。”

      项青云说:“我是替你急,你怎么不急?你今天争这口硬气作什么用?惹这么大的事,问题不解决,恐怕爸爸的老战友都不会收留你了。”

      “姐啊,现在是什么世道?遍地都是机会。那帮人削尖脑袋往体制里钻,我偏不。咱们这帮最先跳出来的,才是吃螃蟹的人。反正我感觉该我干大事情的时候到了。走吧姐,先吃饭。”

      项廷伸手揽住姐姐的肩膀,半搀半扶着她往前走。回头一笑,阳光下的笑容颇有感染力,让姐姐忧虑的心也稍稍明亮了些。

      项廷这一代没有经历北大荒的悲壮和上山下乡的磋磨,有种纯真的激情。昨天好几位同学找到他,说他不笑时就酷酷的,像电影明星,一张证件照掀起四九城腥风血雨,可以来当时装模特吗?酬劳虽然不多。总之怎么都能通罗马,八九点钟的太阳,从这世界上哪条地平线升起来不是活泼泼的希望?

      项廷帮姐姐竖起大衣的领子挡着寒风,然后跑到街对面买姐姐爱吃的素包子。

      项青云想起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春天,也是这条街,她牵着弟弟的手去买包子。那会儿他才七八岁,走一路话一路,说长大了要当将军,要开飞机,要把坏人都抓起来。一晃十年,坏人没抓着,自己倒先进了局子。可她又隐隐觉得,弟弟身上有一股东西,跟那些按部就班的同龄人不一样。说不清楚,但就是不一样。

      也许他是对的呢?

      包子铺前排着长龙,正值工厂下班的人流高峰,自行车铃响作一团。两个衣着考究的工程师在队伍里相遇,他俩的对话是——

      “嘿,出国的事儿怎么样了?”

      “妥了!快了,快了!”

      人类是一代一代进化的。但是八九十年代一年就是一次新生,一年也是一次淘汰。春节还在用粮票,端午就听说要取消了;开春时出国还得单位政审盖八个章,入夏就听说海外学习年限不提了,因公护照悄没声儿地能换因私的了。没人敢说这是松动,但凡是明白人都在连夜找门路。街坊四邻见面不问“吃了吗”,改问“办下来了吗”。那阵子北京城里最时髦的一句话是“走了吗”,第二时髦的是“什么时候走”。托福班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新东方还没影儿呢,地下补习班开得遍地都是。那会儿流行一句话:早走早托生。有人把这阵风叫“出国热”,也有人悄悄管它叫“胜利大逃亡”——当然这话没人敢大声讲。讲完了常常先奖励自己嘿嘿笑两声。

      刚出炉的包子买到手,项廷的心也热了起来。

      隔日,小雨。

      东城王府井南面藏着一条细长到看不见头的胡同,叫东交民巷。百余年前,义和团正是在此围攻各国使馆,最终导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后来复辟失败的溥仪还在这儿的荷兰公使馆避过一阵风头。

      东交民巷那最西头,有两扇毫不起眼、朱漆斑驳的小门。

      门前挂着牌子:北京市公安局签证科。

      这便是“国门”了。

      国门虽小也是国门。靠西的那扇门通向欧、美、加,东边的负责港、澳、日。两扇门前都排出去老长的队。西边那条尤其壮观,队尾都甩到胡同口的公共厕所边上了,大爷一边收着两分钱一位的厕所费,一边跟排队的人搭话:“美国啊?好,好,去吧去吧,那边儿钱好挣。”

      清晨八点多,项廷来办护照。签证科尚未开衙,门外已聚起黑压压的人群。有穿中山装的中年干部,有套着军大衣的复员兵,有烫着弯弯绕头发的年轻女人,还有拎着网兜的老太太——网兜里装着俩烧饼和一个铝制饭盒,一看就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队伍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劣质香烟、机关食堂的馒头味、雪花膏、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

      九点整,门开了,人群像是被人拿棍子捅了一下的蚂蚁窝。有人被挤掉了鞋,有人攥着文件袋高举过头顶。一个大嗓门的中年妇女扯着嗓子喊:“别挤!别挤!挤什么挤!都能进去!”没人理她,照挤不误。

      门内是间前后相连的套屋。外间不过二十平见方,左侧墙根摆着一溜竹编椅,椅面被屁股磨得锃亮,有几把已经散了架,拿麻绳绑着勉强撑住。右侧墙面上贴满林林总总的暂行条例,墙角支着一块小黑板,粉笔字写着“托福成绩单需公证”。桌上摊着本皱巴巴的来访登记簿,圆珠笔拴在一根麻绳上,麻绳另一头钉在桌腿上。

      椅子早就坐满了,后来的人只能靠墙站着,再后来连墙根都站满了。有人翻来覆去检查自己的材料,护照、介绍信、政审表、在职证明、经济担保书,一样一样数,数完了再从头数。有人靠在墙角大声背单词,旁边人忍不住纠正他发音,俩人就小声争执起来。

      里间房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四个大字:办公重地。偶尔传出热水瓶塞子嘭的一声,还有搪瓷缸盖碰瓷的声响。外间等的人竖着耳朵听里头动静,跟庙里等签的香客似的。有人沉不住气,冒冒失失去敲门,门立刻拉开一条缝,里头的民警探出半个脑袋:“着什么急啊?叫你了吗?叫到谁谁进来,没叫到的都给我老实等着!”门又哐当一声甩上了,震得墙上的许多条例簌簌发抖。

      一个出国情报角很快形成。“教委刚发新文件了,往后研究生都不让走了,要卡名额。千真万确,我小舅子在教育部,亲眼看见的红头文件。”“圣诞节申请去美国五百多人,您猜怎么着?全——军——覆——没!一个没过!”“加拿大容易,我表姐就是先去的加拿大,待两年拿了身份再转美国,曲线救国……”“加拿大冷啊,零下四十度,冻死人。”“冻死也比在这儿窝着强。”颇具言论自由。各种道听途说,说的信口开河,听的姑妄听之。项廷发现这屋里的人虽然萍水相逢,但有一种奇特的默契:谁都不问对方是哪个单位的,谁都不打听对方叫什么名字。这在平时是不可想象的事。人见人先问单位,那是规矩,可在这间屋子里,大家只聊签证、聊政策、聊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聊得眉飞色舞,聊完了各奔东西,谁也不认识谁。仿佛这二十平米的小屋,是一块短暂的飞地,里头有一种别处绝难拥有的自由。

      民警终于开始叫号了,大家看到国家机器正常运转就耐心了。

      第一个人办完出来,走到门口,忽然蹲下来捂着脸哭了。没人嘲笑他,好几个人的眼眶都红了。

      直到下午三点多,项廷才被叫到号。三堂会审,项廷闷声不响地坐下来。

      “办什么事?”

      “探亲,我姐夫。有绿卡,是美国人,比洋货还洋货。”

      民警草草问完,连申请表都没细看,啪的盖上大印。护照那时属于特权一类的东西,项青云发挥家族的余热打过了招呼,没什么好担心的。

      然而次日去办签证,难度陡增,美国大使可不讲中国人情。

      一大早,姐弟俩就到了秀水东街。项青云前一晚把弟弟那身行头翻出来熨了又熨,临出门又给他套上一件粗花呢西装,是香港货:“签证就像结婚,事关终身,一点马虎不得。”

      项廷肩宽腿长,穿不住紧巴巴的衣服,松了两个扣子仍不自在:“姐,您这话留着说你自己吧。”

      姐姐的这个丈夫谁都没见过。听说两个人都感染了欧风美气,效仿新潮做派,以充满活力的西学东渐形式,随便找了个旧租界里的小教堂,宣个誓就算把婚结了。喜酒没办,亲戚没请,连张合影都没往家寄。姐是长姐,半个主母,竟没人奈何得了她。不但如此,亲戚还都对这桩诡秘的婚事沾沾自喜,逢人便说。只因现在相亲市场上,最抢手的就是“海陆空”。“陆”革命后落(陆)实政策有被退回的财产;“空”要有一套现成的(空)婚房。头一个“海”,就是说要有海外关系,这一条顶十条,是女婿最硬的敲门砖。项家这门亲事,旁人眼红还眼红不过来呢。

      美国使馆就是光秃秃一个大院,几堵灰突突的围墙圈起一块空地,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跟劳改农场似的。

      进门先交表。两个穿制服的中国雇员坐在折叠桌后头,翻来覆去检查材料。项廷的材料没问题。项青云早把每一张纸都理过三遍,连照片尺寸都拿尺子量过。

      众人被带进一间泛着冷气的屋子,冷气是真空调,不是那种机关里的电风扇对着冰块吹。椅子是那种连在一起的,跟火车站候车室一个款式,正中央立着块屏风。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悄悄凑到屏风边上,脖子伸得老长,想看看轮到谁了,签没签下来。一个传俩,俩传仨,呼啦啦好几个人都围过去了。冷不丁地,戴金丝眼镜的领事先生黑着脸冲出来:“你!你!Out!”几人结结巴巴地赔不是,一个劲说好话,有个扎辫子的姑娘哭了。秘书赶人:“洋人发了话,我能有啥辙?”

      项廷不在连坐的范围内,但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挡在那几个人和洋领事之间。也没说话,就那么站着。高头大马的洋人看他两眼,项廷也看着洋人,眼神没躲。洋人哼了声,回了屏风后头,门摔得山响。

      众人松口气。项青云忙把他拉回来坐好:“你消停点,别节外生枝!”

      项廷甩了甩胳膊:“急什么,我又没动手。”

      “你那眼神比动手还吓人,人家是美国人。”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德行。一个办签证的,拿什么腔调?跟训孙子似的。美国人怎么了?美国人就能随便吆喝中国人?他那破签证我还不稀罕了。”

      项青云知道他脾气上来了:“好了,快到你了,别紧张啊。”

      “犯得着紧张?我出去后混得差不了。瞧好儿吧,等没几年开洋车住洋房,有个副部级的待遇了,头一个就把你们都接走。”

      项青云笑着说:“一嘴贫劲儿。”

      等待期间,不时有人神情壮烈地从里屋踉跄而出。一个山西老总的经济证明领事拒不承认,另一个书生气的小伙子也遇到大麻烦,扒着窗口,腿一软,顺着栏杆滑下去,跪了。问他怎么了。他就跪在那儿,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原来他本在美国求学,国内妻子查出来是癌,晚期。连夜赶返,二十多个小时,转了三趟飞机,落地护士说凌晨四点走的。把后事料理完,想回美继续学业。悲惨故事没能打动美国人,说有移民倾向。我媳妇的骨灰都埋在八宝山!我有什么移民倾向?小伙叫着亡妻的名字:为什么我得不到人权?凭什么我的人生这么苦?

      听得人恻然心碎。你说这人冤不冤?没人接茬。大伙心里都清楚,这才哪儿到哪儿。中国雇员把那年轻人架了出去。眼见着无数个支撑了数年生活的梦在眼前破灭了,多少人把一切都押在出国这一个宝上,不惜花光几代人的积蓄,变卖祖产,妻离子散。

      项青云忧心忡忡:“待会儿要是问到你姐夫什么样,你什么家庭,怎么样说?”

      项廷轻轻松松:“在纽约银行上班,阔,非拉着给我做担保。我是知识分子家庭,全家没有参加任何政治组织。不过我也琢磨透了,和走|姿|派划不清界限索性不划了,人在屋檐下,低头认了呗!斗不过,只能加入了。”

      “我真怕你。”项青云焦急,“少说话,多点头,别跟人家呛。人家问什么你答什么。”

      叮——“下一位,项廷。”

      “你为什么要去美国?”领事小姐戴着珍珠耳钉,金色的头发盘在脑后。挺礼貌一人,不像传说,天不黑就吃小孩。

      项廷大大方方皱了皱眉:“我听不懂,你能讲中文吗?”

      要知道,能坐到这个窗口的人,即便英文不流利,哪个不是把基础问答练得滚瓜烂熟?项廷这种情况百里挑不出一。

      领事不为所动,继续用英语追问:“计划在美国待多久?”

      项廷文不对题:“找我姐夫。”

      “名字?”

      “我姐都快生了,他倒好,在美国逍遥快活,乐不思蜀,这种人是不是太混球了?”

      领事从镜片后头紧盯:“他已经移民了?对移民这件事,你怎么看?”

      项廷听烦了,反客为主:“你在中国当差,连中国话都不会说?这怎么开展工作?”

      领事由衷地沉默一会,再张嘴,京腔地地道道:“北京有房子吗?”

      “哦!那可太多了。”

      “欢迎你。”领事小姐按下叫号铃,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行嘞,下个礼拜五来取签证。”

      一切竟如此简单,简单得甚至令人失望,项廷本以为怎么着也得过两招,怎么也得经历一番龙争虎斗吧?真正的大场面,反倒是在踏出使馆大门的那一刻上演,原本缩了脖子站在干岸上的人群马上蜂拥上来,瞬间围得水泄不通。成了?成了。怎么这么快?投缘。大家都惊呆了,前脚还在暗地里嘲笑,字母表都不会背的小炮儿,没文化真耽误事,后脚发现项廷竟成了近月来屈指可数的幸运儿,这稀罕,够在胡同口的茶馆里传上好久了。黑天鹅事件,垂范出国史。兄弟们在当下最时髦的餐厅肯德基给项廷送别,谈起神奇的过签经历,大家都笑骂,你丫就吹!最后喝大了乌哩乌涂地一块嚎《我爱北京天安门》。

      半月后的首都国际机场候机楼,直到了安检门前,项青云还有点不敢置信。一环套一环的顺利,或许这就是时也命也吧?说着说着,她好几次忍泪别过了脸。

      “你这一走,我就管不着你了。在外头收着点,别见谁都横。”

      “知道了。”

      “遇到事儿别冲动,先想想后果。”

      “知道了。”

      “姐姐是新式开放的人,找着女朋友记得写信告诉我。”

      “……知道了。”项廷看得也渐渐不好受,“要不…等姐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再走?”

      “丧气话!这时候打退堂鼓?”

      “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姐一个人撑不住?”

      “你听姐姐说,”项青云擦了擦泪,眼睛渐渐亮起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像我们这样庞大的家族,要是后代们无能,守着老宅把着祖宗那点坛坛罐罐,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相反,但凡争点气的孩子,一定会去闯天下干出一番事业,开码头、立门户!有人说这是逃,我不这么看。我觉得这是咱们这代人的长征,说明中国人的血性被唤醒了。你是去给咱们中国人打前站,是去开辟第二战场。不要觉得离开了北京就是背井离乡,祖国需要你的地方,都是你的故乡,我们中国人走到哪里都是一大家子,风吹到哪就在哪生根。现在千千万万的青年去当闯王,敢漂洋过海去开疆拓土,这就是下个世纪国家大兴盛的兆头。”

      项廷伸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这一碰,项青云的泪才滚下来:“你这一去,不要挂念家里,要是能站稳脚跟,能不回来便不回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疾病生死,各安天命。”

      项青云掩面哭泣之间,项廷不愿她越惜别越难过,已经咬咬牙心一狠无声走了,只留下一顶洗得发白的海军蓝帽子。项廷说等孩子生下来,告诉他,这是他舅舅的。

      十几个小时之后,飞机稳稳降落在大洋彼岸。项廷松开座位上的安全带时,这次国才算是真正出成了。然而此刻的他还一无所知,一个什么样一半民主自由、一半禁忌不伦的新世界正在等待着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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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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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