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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一百零三、我们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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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十三郎等人,巫憬憬走回床榻,暮钦晋已经半坐起身,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额上冒着细细的冷汗,抓了被子一角盖在腰上。
巫憬憬道:“你又装晕?”
暮钦晋尚有些昏沉,揉了揉眉心道:“被那位叫十三郎的按了脖子,晕过去了,方才他又按了脖子,方醒。”
巫憬憬道:“十三郎精于医术。”
暮钦晋挑眉:“精于医术的小倌?”
巫憬憬沉默着,没有回应。
暮钦晋没有追问别人隐私的爱好,见巫憬憬不语,便回到正题:“憬憬,我是一国储君,不能无故消失的。”
巫憬憬摇头道:“豢魂符是我娘下的,我只能暂时压制它,不能解除。”
暮钦晋道:“那便请你帮我暂时压制它,我得在明日早朝之前赶回去。”暮钦晋虽被仁昭帝剥夺了户部督理一职,每日的早朝还是要去的。若是暮钦晃不上朝,仁昭帝会为他找出一百个理由,可若是暮钦晋不上朝,他这位父皇大约会定他一个“避朝失职”之罪,说不定连他这太子的名头都一并废了。
巫憬憬目光落在暮钦晋腰间,又抬眼看他,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再清楚不过——你就挺着这长枪上朝吗?
暮钦晋咳嗽了下,道:“也请你帮我向十三郎讨要解药。”
巫憬憬道:“十三郎即便有解药,此刻也已经销毁。”普通人做事,大多短见薄识、只顾眼前,做一件事之前不会去思考这件事有多少种可能性,待走到命运的分叉路时再临时做选择;聪明人做事前,会通盘思考,将所有可能性一一研摩,定出最优、次优……并为自己留好退路;而十三郎做一件事前,亦会将全部选择都想好,但他只会选定一条,并亲自把其他路都毁了,包括退路。
暮钦晋叹了口气道:“无妨,我自有办法。”
巫憬憬垂下眼睛沉默了很久,咬了咬嘴唇,伸手握住暮钦晋的双手:“暮钦晋,我们好吧。”
一阵酥麻暖痒之意从暮钦晋被握着的双手传来,腰间像是冰冻住的鱼遇到热水苏醒过来,欢愉、悸动、急欲蹦腾畅游,暮钦晋刷得抽出双手,往床里退了退。他的手离开巫憬憬后,浑身开始虚脱战栗、焦虑不安、对近在咫尺的巫憬憬充满渴望,恨不得冲上去掐住她纤细的腰肢,翻身将她压下,纵横驰骋。
冷汗一颗颗从暮钦晋头顶落下,他咬牙道:“别碰我,十三郎他们在我身上动了手脚。”此刻他的身体异常敏感,连衣服的摩擦都有些经受不起。或许,在些小倌在小倌馆都领教过这些药物的厉害,但他们显然没学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巫憬憬道:“你与我好了,就会好的。”她踢掉鞋子,跪坐上床榻,试图靠近暮钦晋。
暮钦晋退无可退,冷冷道:“你与萨达那些女贵有何不同?”
巫憬憬怔然,望向暮钦晋 。
只见他闭着眼睛道:“一个不受宠又没本事的南燕皇子,要想在萨达活下去,并不容易。好在我虽无本事,却有一张还算可以的皮囊,更可喜的是,我不仅无本事,也无自尊,萨达的女贵图皮肉欢愉,我求庇护,一拍而合,各取所需。我初次入女贵毡帐时,才知道自己不仅没活命的本事,连做那档子事的本事也没有。女贵笑我是南燕雌鸟,令我吃药,又宣人进来如十三郎等人般在我身上涂抹药物,方才成事。”暮钦晋说这些话时,声音冷漠、疲惫又自厌。
巫憬憬知道他说的并非全然的事实。要想在萨达活下去并不容易这句话是真的,可他并不是他嘴里那个“没有本事”的皇子。他初入萨达时才十四岁,既还有三分姣童的青涩稚嫩,又有了少年的清秀朝扬,正是萨达男贵女贵都中意的模样,可他面对他们的威逼利诱,从未屈服,一次次危机里他靠着自己的聪明、勇敢、武功和不要命的拼劲一次次活了下来。他绝不是自己嘴里那个“无自尊”之人,相反,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愿意付出生命,他确实也凭自己的智慧、勇气和实力赢得了萨达权贵的尊敬——萨达是野蛮的,也是慕强的。暮钦晋一年一年地倔着傲着,倒也让萨达人生出几分敬意,来到萨达的第五年,已经很少有人再视他为柔弱可欺的玩物,再打他这具皮囊的主意。若不是郑伊,他不会堕落至斯。
巫憬憬心里很痛,原来他第一次出卖自己时,是那般的狼狈。凭什么,他要受那般的折辱。
暮钦晋冷笑一声道:“原以为离开萨达便能捡回几分自尊,没想到南燕亦有自己的女贵,巫小姐,你与萨达女贵有何不同?”
巫憬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扑入暮钦晋怀里,紧紧搂住他,颤声道:“暮钦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当时那般不愉快,我不知道你当时那般委屈。我应该无论如何都劝阻你,不让你去的。”
暮钦晋望着怀里的女人,这个女人扑在他怀里,说着没头没脑的胡话,紧紧地抱着他,那般地紧,仿佛她不仅想要抱住现在的自己,还试图去拥抱三年前那个夜里,无比狼狈的自己。
或许是女体的依偎慰藉了身体的药性,又或许单纯是因为这个拥抱的力量,暮钦晋身上的虚弱和不安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舒适、焦躁与渴望。
他没有推开巫憬憬,只是曲起双膝,避开与她的接触,叹息道:“你说什么胡话,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你我尚未相识,又何来相劝一说。”
巫憬憬没有解释,只是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身子亦是颤抖个不停。
暮钦晋从未见过这样的巫憬憬,即便那夜他自戕逼迫她,她亦是挺直着背离去。可她如今却在他怀里颤抖着,带着无尽的自责与忏悔,而她忏悔的这一切,明明与她无关。
暮钦晋终于伸出手,轻轻环住她的背,一下一下轻拍着,柔声道:“那是我弱小无用,与你无关的。”
他的安抚似乎无用,巫憬憬依然抖得厉害。
暮钦晋迟疑了片刻,狠了狠心道:“你瞎替我难过什么,我承认,那一夜我有些狼狈,那也只是男人世俗的面子罢了。那一夜之后我就习惯了,与那些女贵鱼水相欢,颇得欢愉。”
巫憬憬颤抖着道:“你骗人。”
巫憬憬在暮钦晋怀里待的有一会儿了,暮钦晋鼻尖香气越来越浓,整个人也越来越烦躁,他索性心一横又道:“从萨达女贵毡帐里出来,我觉得很没面子,又回去找我的妾室睡了一觉,在我妾身那里找回男子颜面后,那点狼狈便烟消云散了。你看,一夜二女,我便是这般不知检点、浪荡无耻之人,你到底在瞎心疼什么?”
巫憬憬伸手捂住他的嘴:“你骗人。”
她的手比桂花糕还香甜诱人,暮钦晋差点张嘴把她吞下去。他试图抿紧嘴巴,抿唇时,舌头却不由自主伸出来轻轻舔了舔她掌心,还沙哑地轻轻呻吟了一声。
暮钦晋有些尴尬,拉下巫憬憬的手,推了推她:“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起来,我得走了。”
巫憬憬双手又紧紧搂住他,三个字改成了两个字:“骗人。”
暮钦晋故意冷下声音:“起来。”
巫憬憬两个字改一个字:“骗。”
暮钦晋叹息道:“憬憬,忘了我也放过你自己,我实不配,或许你府里的这些小倌都比我干净。”
巫憬憬道:“你没有他们惨。你可知十三郎为何叫十三郎。”
她这般问话时,暮钦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只听巫憬憬道:“因为他曾经在一夜间被十三个男人欺负。”
“那一夜之后,那些客人嘲笑他,故意叫他十三郎,知道他名字由来的客人更是起了坏心思,常常十几人结伴欺负他。母亲买下他时,他已经没个人样了。后来母亲让他改名,他不肯,坚持叫自己十三郎。我知道十三郎不肯改名是忘不掉过去,从未从过去中走出。”
“十三郎对自己的苦难不知怜惜,反而自厌。” 巫憬憬主动从暮钦晋怀里起来了,她捧住暮钦晋的脸道,“暮钦晋,你也一样,过去的你明明很可怜,却连你自己都不肯去怜惜他、体谅他、宽慰他,甚至,最起码的——宽恕他。”
宽恕那个无能又堕落的自己吗?
暮钦晋有些怔然,眼前浮现了一些水波荡漾的画面,水很冷,他沉在水底,看着水底蜿蜒的水草,就好像歪脖子树上打成圈的草绳……
巫憬憬道:“三年前的你,你不知怜惜,我却痛彻心扉,恨不得以身相代。”
以身相代?
那样的苦,他怎舍得让她尝。
暮钦晋将巫憬憬的双手拿下,紧紧握在手里,声音有些游离:“那一夜的我无比狼狈,也无比难堪,从毡帐里出来后,我甚至想过寻死。”他低头看巫憬憬的手,迟疑了会,方道,“我比十三郎幸运,我的妾室一直悄悄跟着我,她从湖里救起了我,陪我一起面对难堪。”
暮钦晋慢慢松开巫憬憬的手,哑声道:“憬憬,你看,即便不提那些皮肉交易的女贵,我有情钟的青梅,又有体贴的妾室,到了南燕后又招惹了你,我原非专情之人,情债沉多,实不敢耽误你。”
巫憬憬道:“她,你的妾室,那一夜有帮到你吗?”
暮钦晋“嗯”了一声:“我既无自尊,又无坚韧,那一夜我原本真打算一死以报郑伊。是她将我从水里拖了出来,她将我拖上岸后,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比我还抖。那时候我才想到,这个不及我肩头的小姑娘紧紧依附于我,还有她的兄长,还有顾北庭等所有跟随我来到南燕的人,死实在是太简单的事了,可我死后,活着的人都该怎么办?”剩下的一半话,暮钦晋无法对巫憬憬言说。那一夜,那个身高不及他身量的小姑娘,那个与他在洞房那次后再无纠缠,连沐浴都彼此避开的腼腆姑娘,坚定而决绝地要与他行床笫之事。如果说他与满杜娜的那场欢好是他对自己的出卖,那云宁殊与他的那场欢好是她向他的献祭。他不是一个洒脱之人,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过往难堪和歉疚反复回忆。或许是她纯真到近乎圣洁的献祭让他自惭形秽,导致他连那一夜的难堪都不敢翻出来回忆。
巫憬憬的身子终于不那么抖了。她跪坐起身,面对暮钦晋,施展术法压制住巫夫人的豢魂符:“豢魂符我压制住了,你走吧,明日午时之前你得回来。”
面对巫憬憬忽然的退让,暮钦晋有一丝不适应,他原以为她会再向他索要些什么,又或者,他又再得寸进尺地逼迫她。
巫憬憬道:“暮钦晋,我想与你要好的。可我知道你刚才一直在骗人,什么已经习惯,什么颇得欢愉,都是骗人。我现在知道了,若不是出自你的心甘情愿,无论怎样的欢好只会让你难受自厌,即便你我之间并无交易,”巫憬憬说到这里,低下头,语气里有了些落寞,“即便我以为你也喜欢我。暮钦晋,我跟那些女贵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