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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一一八、化蝶双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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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一窗寂静的夜景都能相依偎着看到地老天荒。
当他们将对彼此的爱意说到比熟透了的水蜜桃还甜时,暮钦晋总算想起了二舅子的交待,把巫寒惊明日要他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巫憬憬听。
对于他明日“有幸”一次笑纳几十名美人这件事,巫憬憬倒是没有生气,反而说起了幼年时的事。
巫家已经当了太久的族长,族人里不乏其他家族想取而代之。
在殇清魄生下灵力平庸的巫寒悯时,其他家族幸灾乐祸之余开始蠢蠢欲动。巫家不是没洞察到其他家族的异心,一直催促巫世南再纳妾,偏偏素来识大体顾大局的巫世南跟聋了一样,自顾自地守着殇清魄和他那不成器的长子过日子。
这一守便是两年。
两年里那些野望更是如燎原烈火般在那些家族心里蔓延。
就在他们开始做取而代之的大梦时,巫世南出人意表地迅速收了殃家的女子进了巫家,一年不到就生下了天赋卓然的巫寒惊。
巫家的实力依然是最强的,如今又有了灵力最卓绝的继承人,其他家族的野望只能胎死腹中,饮恨怀怨。
招惹不起巫世南,这些人便总是想方设法给这位碎了他们美梦的“野种”少族长使绊子,让那出生当日就被生母抛弃的孩子的成长之路飘风荡雪、冰霜载途。
可惜这个男孩不仅不得母爱,连父子之缘亦十分寡淡,见他被族人为难,巫世南似乎无动于衷,冷眼看他跌倒,看他自行爬起,看他小小的身躯独自迎着漫天风雪孤身前行……族人们的刁难,对巫世南来说似乎无关痛痒,反而是殇清魄有时候看不下去,会挺身为这个庶子出气。
那些人不甘心,又等了好些年,终于等到了巫世南的软肋。
巫憬憬是巫世南的软肋,更是殇清魄的眼珠子。
惹恼了巫世南,他或许会在暗地里给与还击;惹恼了殇清魄,那个连巫神殿都要砸的女人是会直接撕破脸皮的。
族人不敢对巫憬憬明着欺负,便总是想方设法抓住机会使些绊子。
那一年巫憬憬才六岁,被族人偷偷抱去看人皮鼓的制作。
她看到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被脱去了全部的衣服,如绵羊般赤裸地跪在地上,温顺而安静地做出虔诚祈祷的姿态,神侍剃去她漆黑的长发,露出光裸的头颅,他在她的头顶抹了些药水,慎重其事地在女孩的头骨上开凿出了一个小窗。
或许是那药水的作用,女孩没有挣扎,依然是安静的、虔诚祈祷的模样。鲜血从她的头顶缓缓流下,神侍引导着她亲自蘸取自己的血液在自己的身上写下一行一行的巫文,亲自书写下她自己对巫神自愿的献祭。
随后,巫医上前,取出一排排银针,一根根扎入女孩的穴道,女孩的身体被固定住,再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弹,她的灵魂,却依然清醒。
待女孩彻底不能动弹后,神侍小心翼翼地往小窗里倒入水银,水银像一条拥有千万条银色触须的乌鲗,从小窗里慢慢爬了进去,将银色的触角穿梭进血管、骨头、肌肤、内脏以及所有的一切缝隙之中,撑开皮肤与肌理的缝隙,像魔鬼的触手生生撕裂皮肤与肌肉的一切联系。
那是一种不必亲自感受都毛骨悚然的痛楚,可怜的女孩却无法尖叫、无法动弹、无法求饶……她什么都做不了,唯独那如泉涌的眼泪,无声诉说着她的绝望,而那被眼泪遮盖住的眼瞳,比十八层地狱还恐怖。
水银的沁蚀是极其缓慢的,女孩的折磨仿佛没有尽头,等到她那双比十八层地狱还恐怖的眼瞳变得麻木,当她的眼睛开始流下水银,神侍从她的头顶轻柔一拨,一张白皙柔软、完美无瑕的人皮如秋叶般轻盈脱落,神侍绕过依旧虔诚跪着的血肉模糊的肉块,将这张人皮捡起,高高捧过头顶,其他神侍将手举过头顶,拍手欢庆,族人开始奏乐,开始跳舞,开始上前围观,赞美这张人皮的美丽,畅想巫神收到礼物时的满意,暗暗开始向巫神许下贪婪的各色愿望。
没了皮的女孩,依旧像绵羊,只不过这一次是剥了皮的绵羊,其他神侍上前,取走她的头盖骨、肋骨、肩胛骨、指骨、腿骨……跟屠夫分割宰杀好的羊似乎并无区别,只不过屠夫最看重的是羊肉,而女孩的肉似乎是她身体最多余的部分。
人们打扫着她的残块,夸赞着她是称职的将央,却不知道她混着水银的每一滴血泪都在无声呐喊:若有来世,绝不为人。
五岁的巫憬憬被迫看完了人皮鼓制作的整个过程,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画面,亦从未想过族人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同类——她浑身都在颤抖,偏偏那些人却因为她的害怕更为开怀,故意捡起地上的肉块塞进她手里。他们塞给她的,是一颗银色的球——那个可怜女孩的眼球,那颗让巫憬憬看见十八层地狱的血肉之球,如今化作一颗惨淡的银色珠子,死寂地躺在她小小的手心。
啊~~~~~
巫憬憬发出惊天动地地惊骇之声……
当十一岁的巫寒惊提着血淋淋的剑冲进来时,巫憬憬已经分出了魂魄,逃到了暮钦晋身边一个濒死的小太监身上。当然,这个秘密眼下巫憬憬没有跟暮钦晋说,只说自己被吓坏了。
从那后,本就沉默安静的巫憬憬彻底不说话了,成了一颗小石头。巫夫人抱着她的琴冲入神侍宫打算与那些神侍同归于尽,巫世南带着巫家和殇家的人随后赶来。那一次巫家、殇家与神侍宫大打一架,巫夫人亲自提剑砍断了三名神侍的手臂,断了他们的神侍之路。
仇是报了,可巫憬憬却不见好。
巫夫人为此差点熬白了头发,连她不屑一顾的巫神殿,她都去拜了三次,只求巫神把罪责都降到她身上,不要惩罚她的女儿。
那时候小小的巫憬憬看到母亲如此难过也是很着急想回到自己的躯壳之中,可她不会。她只能以五岁女孩的灵魂客住在十岁的小太监身上,带着人皮鼓带给她的无尽害怕和回不去自己身体的无尽焦虑。
她一个千娇万宠的女孩哪里会做半点活儿,小太监该做的活她一点都不会,甚至连话都说不好。大太监哪里知道小太监的皮下早已换了魂魄,天天责罚她。后来,才十岁却早已少年老成的暮钦晋见她可怜,将她带在身边,才给了她满心惶恐的灵魂一处避风的港湾。
巫憬憬转身,将脸蛋埋进暮钦晋胸膛,紧紧搂住他的腰:“我当时害怕极了,还好有你。”
暮钦晋自然是听不懂她没头没脑的话的,他还以为她在说“我当时害怕极了,还好现在有你了,我不再害怕。”他轻轻拍抚巫憬憬的背:“乖,不必害怕,该怕的人不是你,是那些假借神灵名义残忍虐杀同胞的人。憬憬,我有一种猜测,或许你二哥想要破除这些残忍的陋俗。”
巫憬憬靠在暮钦晋身上,望着远处的巫神境:“或许,便是从那时起,二哥便开始憎恶那些残忍荒诞的仪式。”
暮钦晋道:“那你呢,你憎恶吗?”
巫憬憬道:“我心里的神像杜辞一样,对世间充满着大爱。我无法想象亦无法接受,人们剥去女孩的皮做成鼓送去给杜辞,这是对杜辞的亵渎和侮辱。”
巫憬憬看向漆黑的远方,幽幽道:“如果巫神真的是神,被她的子民以这样的方式祭祀,她一定会觉得被亵渎和侮辱,可她只是降下诅咒给那些反抗她的人,从未降下神谕取缔这种祭祀。或许她”,巫憬憬一字字道,“早已不是神。”
听到“杜辞”两个字,暮钦晋心里有点酸,忍不住问道:“憬憬,若是将杜辞和我摆在一起让你选,你是不是会选杜辞?”他没有信心,连答案都帮她选好了。
巫憬憬道:“不可能选的,杜辞心中是三界万灵,并无小情小爱。”
暮钦晋道:“我们就当可以选。”
巫憬憬道:“不可能选的。”
暮钦晋道:“我是说如果。”
巫憬憬皱眉道:“没有如果。”
暮钦晋道:“我们假如有如果。”
巫憬憬烦了:“为何一定要有这样的假如呢,杜辞心中只有大爱,他的爱就像在天上遨游的凤凰,而人世间的小情小爱就像在地上爬的毛毛虫,为什么一定要将凤凰从天上拉下来跟毛毛虫一起爬呢?”这像话吗?
这不像话。
所以,暮钦晋也不说话了。
巫憬憬感受到他周身的失意,抬头看他。
见她抬头看自己,暮钦晋勉强笑了笑:“睡吧?”
巫憬憬伸手搂住他颈项,暮钦晋将她打横抱起,走到盥室洗漱,再将她抱回床榻。
床帐放下,烛光睡去,暮钦晋搂住巫憬憬,吻了吻她额角,柔声道:“睡吧。”
一室寂静,过去了很久很久,巫憬憬突然出声:“你在生气?”
暮钦晋没有出声。
巫憬憬道:“不许装睡。”
暮钦晋叹了口气道:“我自知不能与杜仙师较短长,可我原以为,若是你将杜仙师比作凤凰的话,我在你心中就算不是孔雀,总也能算一只锦鸡,没想到,”暮钦晋苦笑道,“没想到杜仙师是一只凤凰,我竟然只是一条毛毛虫。”毛毛虫这玩意,别说跟凤凰比,便是当凤凰的口粮都不配,只够山鸡一口一条。
巫憬憬伸出食指,在暮钦晋胸膛像毛毛虫一样挪动,淡淡道:“我也是毛毛虫。”
巫憬憬的食指在暮钦晋胸膛像毛毛虫一样挪动着,挪到了暮钦晋心口,巫憬憬用食指敲了两下他的心口,淡淡道:“你是毛毛虫,我是毛毛虫,我们才能食同叶,睡同茧,化蝶双双。”她说着“双双”两个字时,又用食指在暮钦晋心口敲了两下。
暮钦晋轻轻笑了笑,学着她伸出食指,在她颈项上学着毛毛虫轻轻挪动,慢慢爬上她脸颊,在她脸颊上画出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低下头在她脸颊虚拟的“蝶印”上落下两记蝶栖般轻柔的吻,含糊而温柔道:“双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