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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一四零、黑夜孤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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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如今一片混乱,爆炸虽然是在东湖发生的,但由此引起的龙卷风却席卷了整个京畿。达官显贵的屋宇由于建造牢固,损失还小一些,百姓的屋子大多是茅草屋和泥屋,散的散,塌的塌,这些屋子是老百姓劳作一生都未必建的起来的,此刻全毁了,京城里哀鸿遍野。
除了财产损失,还有很多百姓被压在倒塌的屋瓦之下。京畿的官府组织起来的人手,六成在修补达官显贵的屋宇,三成在修缮皇宫,只有一成号称在赈灾安民,实际上就是骑着马穿梭在京畿,看到百姓闹事就去镇压一番。
百姓的困难还得百姓自己解决。
暮钦晋的东宫损失不小,但他没有组织人手修缮东宫,反而让顾北庭、赠艾等人组织起人手去搜寻被压在房屋之下的百姓。屋子三天后再修补也来得及,但是人能撑过三日已经是极限。
在出发前,暮钦晋叮嘱顾北庭:“抱朴,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做得大张旗鼓。”
顾北庭道:“属下遵命,抱朴一定让百姓知道殿下仁慈。”
暮钦晋道:“百姓知道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我那位三弟知道。”若是暮钦晃知道暮钦晋把修缮东宫的人手全都调出来帮助百姓了,他那沽名钓誉的性格一定会调出更多的人手把他这个大哥比下去。
暮钦晃在京畿的影响力可比他大多了,三殿下带头抢救百姓,其他官僚还敢只忙着修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人多力量大,哪怕那些官员富户只抽出一成人手,对京畿百姓来说也是莫大的益助。
暮钦晋所料不错,东宫的人马派出后不到半个时辰,三皇子府就派出了超过东宫三倍的人手出来赈灾,暮钦晃那些党羽亦纷纷派出人手。
这一日整个京畿百姓都在歌颂三皇子的仁爱悯怀,今上更是当天就亲手书写圣旨,夸赞暮钦晃弘扬了天人暮家的仁爱天风。
对此,顾北庭等人很为暮钦晋不值,暮钦晋倒是没觉得难受,这点偏心他早就习惯了,要说真难受,还是来源于无力感。
即便他动了心思引得暮钦晃出手相助,可今日救援人员挖出来的百姓,大多数都已经死了,少数没死的,挖出来之后没多久也死了。
这一结果让暮钦晋、顾北庭等人既痛心,又气馁。
但痛心归痛心,气馁归气馁,顾北庭他们一直在挖,到深夜也不肯散场。
暮钦晋让若讷给顾北庭等人和流离失所的百姓准备了些吃食,便独自离去。他想去东湖探一探。
顾北庭等人原本想陪他去,他没同意,人命关天,多一个人挖掘便有多一份希望。
暮钦晋施展着轻功,在官道上飞掠。一路上树影沙沙倒退,夜风与他背道而驰。他想到今日在朝堂之上,那些官僚一张张大义凛然、沉痛悲伤的嘴脸,嘴上说着怜民之苦,朝廷下播的赈灾款和调派的差役,十之八九都被挪做了私用。
这样的朝廷,他要得起、扛得住、改得了吗?
他停下轻功,在黑夜中茫然站了良久,心头比千钧还重。
黑夜里传来一声叹息。
很温柔地一声叹息。
暮钦晋惊醒,跳起身戒备地看向漆黑的前方。
“你……要来……帮忙吗?”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些生涩,似乎很不习惯与人讲话。她的音调没有起伏,都是第一声,轻轻幽幽的,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让人不禁想起某些迷离的存在,忍不住发毛。
巫憬憬是认识暮钦晋的,那个在她小时候为她弹过琴、梳过头发的温柔小哥哥。
自从她幼时见过人皮鼓制作后,她的脑子就不太好了,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比常人要迟钝些,记性也差很多。可不知为什么,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暮钦晋的样子,甚至一眼就认出了长大后的他,她总觉得自己对他很熟悉,似乎与他不只弹琴梳发的缘分,可再多她就想不起来了。
看到眼前人、或鬼时,暮钦晋下意识露出一个笑意,随即立刻露出戒备神情——为何他会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或鬼突生亲近之意,不仅莫名其妙对她笑了起来,甚至很自然地起了要走过去将她拥进怀里的念头,莫非她会什么迷惑人心智的邪术?
“你是谁?”暮钦晋戒备地看着眼前人、或鬼,一手扣着暗器,一手握着扇子。他最顺手的兵器是剑,但平时用的更多是扇子。毕竟他那身份,出入的场合大多是不允许带剑的。
夜再深再黑,对习武之人来说,是不妨碍的。
他这才发现前方跪着的这个女子奇丑无比,满面青黑、一脸疤痕,丑得像个夜叉,却还穿着少女才会穿的鲜嫩的鹅黄长裙。
这样的存在,太过丑陋、太过妖艳、太过违和。
是人是鬼?
暮钦晋发现自己此刻竟然分辨不出此人是人还是鬼?
这个女人真的太像鬼了。
他听过一个传说,有一种女鬼以吃尸体为生,名曰鬼尸婆婆。
自古以来,乱世多鬼怪,莫非昨日京畿大乱,这些吃人的鬼物都跑出来享用大餐了?
就算是鬼也不容她吃这些尸体!
暮钦晋暗自收回手里的扇子,换上一枚奇形怪状的簪子,这簪子他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来历了,但他心里知道这对簪子对他很重要,是辟邪的圣物。
暮钦晋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簪子抵在女子的颈项上。
是人。
在他的手指碰触到她鲜活跳动的颈动脉时,他就知道了。但这袭击的动作做也做了,总不能轻轻松松说一句“小姐,今夜风光正好,天也清,地也清,连蚊子都出来了,你看,我刚给你杀了一只蚊子”。
再说了,就算是人,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出现在了无人迹的官道上,其可疑程度比一只鬼出现在官道上还高。敢独自出现在这里,这姑娘怕是比鬼还厉害!
巫憬憬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眸看了眼抵在颈动脉上的簪子,又继续回头去挖地上的土。
好淡定的姑娘……
暮钦晋觉得头顶飘过千万只乌鸦,那簪子搁在姑娘家细嫩的脖子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这一刻,他仿佛是他父皇身后那两个撑着礼仪芭蕉扇的婢子之一,僵着身子,动也不动。
多奇怪的境况,多奇怪的人,暮钦晋忍不住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姓岳的老女人是不是对他下了降头?
自己要不要朝这细嫩的脖子刺下去试一试?
巫憬憬挖着土的手忽然又停住,她再次回眸盯着簪子看了会,站起身来。
暮钦晋的手赶忙收了一寸,要不是他手快,此刻巫憬憬脖子上早就一道血痕了。
这是什么人?
暮钦晋又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是哪家逃出来的失心疯吧!
是的,是的,一定是的。
巫憬憬的手想向暮钦晋伸去,暮钦晋赶紧运气,他的武功是走防守反攻路数的,只要巫憬憬敢袭击他,保管让她不负此袭。
巫憬憬的手刚伸出,又缩了回来,她略略迟疑了下,双手在自己衣衫上抹了抹,方大大方方的走近暮钦晋,握住了他的簪子。
她周身一点侵略的气息都没有,表现的是那么自然,那么落落大方,让暮钦晋在还没想好要不要给她一掌的时候,他的簪子已经被她握住了——当然,她出手之快亦让他略生骇然——这样的速度,其武功怕不逊于己。
“不对。”巫憬憬平静道。
什么不对?
暮钦晋狐疑地看着巫憬憬,该说不对的是他吧,姑娘啊,你才是不对的那个人,你这样子的姑娘出现在这种地方很不对,画风完全不对,就像好好一本《金刚经》里面嵌入了一页《金瓶梅》一样,是说,《金瓶梅》也没有长得这般可怖的女人就是了。
没听懂她的意思吗?巫憬憬又补了句:“错了。”
什么错了?
暮钦晋觉得自己真的被她下降头了,脑子完全不够用,完全听不懂眼前的姑娘家在讲什么。他看看平静望着他的姑娘,又看看两人一起握着的簪子,有些有气无力,自己其实是在做梦吧:“你每次都只会说两个字吗?”
巫憬憬静默了下,开口:“六个字。”
这一次,在说完三个字后,她似乎意识到暮钦晋可能没懂她的意思,又很给面子的补充了一句:“第一句话,六个字。”
暮钦晋无语。
巫憬憬以为他还没懂,又补了句:“第四句,三个字。”
暮钦晋继续无语。
巫憬憬有些迷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懂吗?她明明记得他很聪明来着。
“第五句,七个字。”
“够了!”暮钦晋不耐烦地呵斥。他不该跟这个怪人浪费时间的,他只要阻止她动百姓的尸体就可以了。
或许她真的是一个失心疯,一个以偷盗尸体为乐的失心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