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5、一四五、独善其身 ...
-
京畿招灾后，灾民流离失所，朝廷倒是下发了一笔不菲的赈灾银，帮扶灾民重建家园。可这笔银子真正用在灾民身上的，十不足一。天子脚下，这笔银子倒是没有被层层盘扣，花销建册十分清晰，赈灾银下发的依据看上去亦是标准一致、分配公允。
只是看上去。
赈灾银下发的依据是统一按房屋毁损面积发放，不区分毁损程度，美其名曰面积是用尺子量出的数据，最是公平，若是掺杂需要人为判断的毁损程度，容易引来偏颇。因此，不论穷人富人，只要房屋毁损了，哪怕只是掉了几块瓦，破了几扇窗，一律都可以按整个房屋的占地面积得到补偿。
若讷拿着定损单：“殿下，这房屋定损单，东宫填吗？”
暮钦晋摇了摇头。
顾北庭叹了口气道：“这定损单今日我也见到了，殿下，你知道我……内人今晨在做什么？”他唤小李氏内人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顿了一顿。
暮钦晋看向顾北庭。
顾北庭道：“她令府中下人剥瓦卸窗。”
顾北庭指了指定损单：“京畿百姓损失惨重，我府上不过是小小损伤，我原本是打算自行修补就行了。一开始见我内人令人砸窗，我心里是不满的，私以为她这么做虽是为了操持家业，却也未免有些贪婪。可她说如今京畿里的居民家家户户都在自行损房，若是她不去申领，钱一样去别人口袋，还不如她多申领些，等赈灾银子下拨后如数拿出来赠予真正遭灾的百姓。”今日他见小李氏砸窗时，对她的贪婪心生失望，言语里也带上了不悦。虽然小李氏解释了原因后，他当即就向她道歉了，可他能看出来，小李氏伤心了。
暮钦晋道：“尊夫人言之有理，抱朴，你去通知大伙儿，都去申请赈灾款，申请到后，留下修缮房屋所需的费用，其他尽数上缴，由你统一安排赈灾。”
顾北庭将事情安排下去后，回来复命：“殿下，大伙儿都同意回去敲房碎瓦，多争取些赈灾款。大伙儿说了，几块瓦不费什么钱，申请下来的赈灾款全部都拿去赈灾。”
暮钦晋点头：“大家有这等心胸，是南燕百姓的福气，就这么办吧。”
他拿起笔写了几个名字，递给若讷道：“这二十四人，家境本就不宽裕，若是不让他们退赈灾款恐伤他们自尊。若讷，你去支取些银钱交给何腾，让他请他姐夫吃酒，把羽郡剿匪的差使谋下，让这二十四个兄弟去剿匪。”何腾的姐夫在兵部供职。在南燕，剿匪是一个很有油水可捞的差事。
若讷领命离去后，暮钦晋轻轻叹了口气。
顾北庭道：“殿下，你为何叹气？”
暮钦晋道：“我在想一句话。”
顾北庭道：“哪句话？”
暮钦晋提起笔，落下法式严谨、刚柔并济的十二个字：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暮钦晋道：“抱扑，要想赈灾需要先骗赈灾银，要想剿匪需要先行贿兵部，这样的事情一个纯粹的君子是不会去办的，这样的世道，一个纯粹的君子是办不成任何事情的。”
顾北庭道：“殿下说的是，就跟郑太傅一样，明明学富五车，却难展其才。”
暮钦晋道：“或许，儒家的圣祖便是怀着一颗纯粹的君子之心在乱世中一事无成，才写下了穷则独善其身的感悟。”
或许就是自己尝试过，或许就是自己在乱世中奔走了一辈子，见过了各种各样的牛头马面、沐猴而冠、小人得志，或许直到死都为自己一生未能拯救苍生半分而郁郁难安，儒家圣人才会写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样的教诲，来安慰后辈君子，在乱世中纯粹的君子是最无用的，能不同流合污、不雪上加霜，能做到独善其身，已经很好了。
若讷领了银子回来后禀告道：“殿下，银钱已经交给何腾，另外，已经领了三千两去城外布粥。”
赠艾道：“殿下，不是赠艾我小气，我们如果只是一味拿东宫的钱去贴补百姓，也不过杯水车薪。”
暮钦晋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赠艾道：“什么法子。”
暮钦晋道：“桃花宴。”暮钦晋揉揉额角道，“我记得前几日小姨还说帮我选妃，这事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顾北庭、赠艾、若讷等人面面相觑。
若讷小心翼翼道：“殿下，您不是已经选好了？”
暮钦晋皱眉道：“我选好了？你说徐二小姐，徐家不是反悔了吗？”
“不是呀，前几日，”若讷还待说话，被赠艾打断了。
赠艾道：“是呀殿下，前几日才遭灾，您马上选妃，于您声誉不好。”
暮钦晋道：“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方才抱扑的娘子倒是给了我启发，若是她一介妇人都愿意牺牲名誉来为百姓做点实事，我自然也该如此。”
顾北庭听了暮钦晋的话，心情越发沉重，心里想着如何才能弥补他今日的错处。设身处地，若是今日他被殿下误会贪财，即便误会解开，他也会因为殿下对他品行的错判而伤心吧。
暮钦晋说干就干，说完就去找君夫人。
待暮钦晋离开后，顾北庭、赠艾、若讷三个人围城一个小圈，开始男人的八卦。
若讷道：“奇怪了，殿下前几日不是已经有心仪之人了么？还让我们喊人家太子妃呢。”
赠艾道：“这还用说，铁定不成了呗。”
若讷道：“可他们不是已经睡过了么，我可是记得殿下唤了好几次水。”
顾北庭道：“或许，殿下与那女子不是两情相悦，或许就跟萨达一样，是利益往来。”
赠艾道：“统领这话倒是有可能，殿下被郑伊吃得死死的，哪敢再喜欢其他女子。”
顾北庭道：“倒也不是这么说，我看得出来，前些日子殿下很是有几分开怀。如今他既然绝口不提那女子，怕是遇上伤心事了。殿下素来沉静多思，即便有心事也只是装在心里，我们以后不要再提了，免得他伤心。”
若讷、赠艾纷纷点头。
户部。
程遇知拿着一摞定损单恭敬地放到暮钦晃桌上：“殿下，这些都是太子一系的定损单。”
暮钦晃扫了一眼，冷笑道：“看来本王这位兄长，与钱财一项上，倒也看得甚紧。”果然天人暮家的旁支，都是一路货色，谁也不比谁高洁无私。
程遇知道：“微臣是否将其中一部分驳回，亦或者把他们骗取赈灾银的事情上报今上。”
暮钦晃摇头：“本王这位大哥羽翼未丰满，即便你把这些人的定损单都退了回去，又有几个钱？尽数上报吧。”
程遇知道：“是。”
暮钦晃笑道：“人在做，天在看，程尚书，你说是不是？”
程遇知道：“微臣明白了。”
待程遇知离去后，暮钦晃拍了拍手，一名暗卫从窗子里跃入，跪在暮钦晃面前。
暮钦晃淡淡道：“往左边跪些。”
暗卫往左边膝行两步。
暮钦晃问道：“罗骊岛的事，查得如何了？”罗骊岛那一场爆炸，整个岛除了他无一人幸存，而他亦非全无代价。既是替命，他虽然用替身赚了一条命，却也被迫要接受替身身体的残缺——这个替身的右耳是聋的，所以，他的右耳也永远听不见了。这个秘密除了母妃，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便是父皇也不行。他只能假装自己未去过罗骊岛，即便替身术施行后，他全身疼痛如剐，他也只能强装无事来户部督办差事。
想到自己好端端的成了一个半聋，暮钦晃心中愤怒难消：岳老四那个废物，还是嫡出的，连岳老八都比不上，就那么死在了罗骊岛真是便宜他了。
暗卫道：“罗骊岛已沉入水里，只剩废墟，属下等潜入水中多次，一无所得。但属下等查到另一条消息，罗骊岛爆炸后，杨竹予也消失了。”
暮钦晃道：“看来本王还是太仁慈了。”能让一座岛屿夷为平地的火药，杨家还抵死坚称自己只会做烟花，让他们那么轻易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暮钦晃挥了挥手：“下去吧，增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