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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一五一、不成之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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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庭满心忧虑地回到顾府,见小李氏还坐在堂厅等他。是等他,倒也没有枯坐,她正在灯火下做着针线。
顾北庭愣了愣,他与小李氏并未同房,她何必等他?他心里这么想着,便也这么说了。
小李氏沉默了片刻,放下针线,起身道:“夫君不愿妾身伺候,是夫君的权力;妾身身为人妻,总是要做好妻子本分的。”
她走到顾北庭身边,幽幽问道:“夫君,妾身连那些烟花女子都比不过么?”她问完也不待顾北庭回应,径自快步离去。
顾北庭转身想追她,迈出了一步之后,又停了下来——追上她后他该说什么?说她自然比烟花女子好吗?这算什么问题!他从未拿她与烟花女子比过啊。
他已经三十有五,小李氏不过双十。他若是成亲早,莫说姐夫,便是父亲他都做得了。要他如何讨好一个都能做他女儿的小姑娘,顾北庭深深叹了口气,觉得他这家事并不比国事轻松。
顾北庭看了看小李氏放在桌子上的针线,走上前打算帮她收拢起来。他看了看那衣衫的大小,似乎是他的长子顾浙的。顾浙如今十一岁,正是好动的年纪,这些年来,在小李氏的操持下,顾家的日子尚算可以,但小李氏勤俭,并不会因为一件衣服破了就扔掉,仍然会补补给孩子穿。便是她自己的衣服,亦是如此对待。
顾北庭坐了下来,拿起小李氏补了一半的衣服继续补。昏黄的灯光下,老父亲擅长弯弓射大雕的手正灵巧地穿梭着绣花针。
次日,顾北庭早早起来,只听顾浙在堂厅里大声道:“娘,你不是说帮儿子把这件衣服拆了,放大一号么,怎么又给缝上了?”
顾北庭愣了愣,老脸通红,原来昨天小李氏不是在补衣服,是在拆衣服。他尴尬地摸摸鼻子,默默走进堂屋。
只见小李氏正拿着昨夜他补好的衣服打量。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抱歉。”
小李氏将衣服收起来,淡淡道:“手艺不错。”
十几年后,当顾北庭的次子顾?也到了疯长身量的时候,小李氏将这件衣服从箱底里拿出来给顾?穿。
顾北庭见到这件衣服后,有些意外,笑问道:“你竟一直收着这件衣服。”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开始做三十多岁打扮的小李氏终于到了货真价实的三十多岁,笑得却比二十多岁的姑娘还娇:“我啊,那天拿起你亲自补的这件衣服时就有了一个念头。”
顾北庭笑问道:“什么念头?”
小李氏嫣然一笑,靠入顾北庭的胸膛:“我当时就想,这件衣服以后要给我的儿子穿,我与你的儿子。”
夜已过半,地上的女子渐渐有了意识,她慌张起身,往门口跑去。
暮钦晋一直站在窗边看着遥远的月色,听到身后动静,淡淡道:“龟奴就在门口。”
女子戒备地看向暮钦晋,在看清他清隽的身形和华贵的服饰时,下意识地卸下了两分戒心:“你是谁?”
暮钦晋依旧望着月色,没有回应。
女子问道:“你是嫖客?”
暮钦晋没有回应。
女子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暮钦晋叹了口气道:“你很吵。”
女子见他爱答不理,戒备之心反而又减了两分,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你是好人吧?”
暮钦晋道:“不是。”
他的一口否决让女子愣了愣,她咬了咬嘴唇,迟疑着。
暮钦晋转过身看她:“你若想走,自便,但最好是从此处下去。”他说完,让开了窗户。
那女子在看清他俊美清华的容貌时,心里便生起一个念头,这一定是个好人。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暮钦晋磕头:“公子,你救救我哥哥吧,只要你肯救我哥哥,我给你当牛做马。”
听到她让他救哥哥,暮钦晋想起了余纳玉说的“荐新苗”:“你哥哥怎么了?”
女子立刻道:“小女子名唤宋若香,小女子的哥哥名宋齐,是一名秀才,我与哥哥原住在京畿郊外,只因前些日子的大龙,我与哥哥失了居所,我哥哥感染了伤寒,被我婶婶卖给了收瘟鸡的人。我哥哥是一名秀才,将来是做大官的,如何能进小倌馆那地方。我上门讨说法,反被小倌馆的人卖给了楚风楼。”
暮钦晋道:“何为收瘟鸡?”
宋若香向暮钦晋简单介绍了下。
暮钦晋终于明白了余纳玉的意思。
苍暮在未分裂时,科举分有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五级,每年举行一次;苍暮分裂后,燕国依然保有五级科举制,改为每两年举行一次;燕国分为南燕北燕后,南燕取消了童试和乡试,只保留院试、会试、殿试三级,每三年举行一次。今年五月正是南燕三年一度的会试,各地的秀才都往京畿聚拢。
秀才很少劳作,大多身体文弱,如今京畿伤寒蔓延,秀才得病的概率很大,而秀才由于劳作少,大多唇红齿白,又有些文识才情,自然成了小倌馆大肆“采购”的对象。
暮钦晋归国不久,在京畿耳目尚不多,这个收瘟鸡的事情他之前竟然不知。但京畿其他官员想来是知道的,既然知道为何不作为?一来是京畿的妓院和小倌馆都是合法产业,背后老板几乎都是京畿权贵,对于这种“你情我愿”“钱货两清”的交易,京兆尹懒得管也不敢管;二来,会被当做瘟鸡卖的都是些穷酸秀才,他们因为贫穷所以格外刻苦,少一些这样的秀才参与考试,也有利于京畿子弟中举。
暮钦晋归国时间太短,京畿子弟都有自己的门阀所在,反而是这些寒门子弟,若是今日受他大恩,即便有狼心狗肺之徒,但总有知恩图报之人。
暮钦晋将龟奴唤进来,淡淡道:“唤余纳玉。”
赠艾霸占了风幽的花房,余纳玉没有去其他姑娘处,在楚风楼的大厅看歌舞。听到暮钦晋召,余纳玉立刻上楼。
余纳玉上楼时,赠艾已经来到无与居。
暮钦晋笑道:“爱卿的苗木,孤很喜欢。只是这些苗木如今已被恶贾贱买,孤该如何将其买回?”
余纳玉道:“依殿下的意思该如何处之?”
暮钦晋道:“孤的私库尚有些钱财,若是孤出面,怕是有诸多阻挠,不如爱卿以高相名义与小倌馆沟通,买下那些秀才,放他们自由。”暮钦晋想了想又道,“劳烦爱卿亦与妓院沟通,替那些好人家的女子赎身。”
余纳玉道:“殿下此举甚是稳妥,只是,”余纳玉抬眼看向暮钦晋,笑了笑道,“只是诚如殿下所言,纳玉是高相的人,若是这事由纳玉出面,那些寒门子弟可都承了高相的情。殿下耗费巨资,却为高相做了嫁衣,岂不可叹?”
暮钦晋苦笑道:“你我皆知这些青楼楚馆背后的主人,若是爱卿出面,那便是那些人与高相的私事,不过是价钱上的商议。若是孤出面,他们咬死了不卖,孤亦不能在天子脚下入室抢夺。”
余纳玉道:“殿下该主动将此事告知京兆尹。”
暮钦晋道:“只怕京兆尹会搪塞行事。”
余纳玉道:“要的便是京兆尹的搪塞,待京兆尹搪塞行事后,殿下便可将此事上禀陛下。”
暮钦晋沉默了下,道:“爱卿想来不会不知,父皇素不喜孤,若是别人上奏,或许还有几分胜算,此事若由孤来禀告,只怕反而不成。”
余纳玉道:“殿下,这件事本就做不成。”
暮钦晋沉默了许久,方道:“那孤就为高相做一次嫁衣吧。”他的钱财来路并非全然正途,用来救济这些南燕的人才和落魄女子倒也不算亏本,起码于国有利,于他和郑伊,亦算积德。
余纳玉道:“殿下,暮家讲求阴阳互根,不成亦是一种成。”
暮钦晋道:“此话怎讲?”
余纳玉道:“殿下,寒门秀才被贱卖做小倌,这件事情京兆尹不管、京畿官吏不管,陛下亦不管,除了您会觉得寒心,还有谁会觉得寒心?”
暮钦晋想了想道:“寒门官吏。”
余纳玉点头道:“殿下只管去做,成与不成,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吏都会将您对寒门子弟的珍视看在眼里。那些寒门官吏缺钱财、缺背景,唯独不缺智慧。若是陛下在朝堂上驳斥您,他们定会私下来找您,与您共同商议拯救那些寒门秀才的事情。当这些寒门官吏与您一道违背圣意悄然做事时,他们便已经选择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