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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九十三、杀错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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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火是从密林深处偏北处发出的，巫憬憬策马在山道上奔驰时却是往偏南的方向，她对暮钦晋的感应并不需要飞火指引。
从天而降的飞矢以十六支为一波不停射过来，一波又一波，徐婼瑶的侍从都已经中箭，暮钦晋护卫在徐婼瑶身前，手里挥动着一根松木枝，他没有趁手兵器，又要确保徐婼瑶安全，已中了两箭。徐婼瑶倒也不算全然的累赘，她躲在暮钦晋身后，逮住机会就射一两箭，只是射猎动物和射猎武功高强的刺客是不一样的，她的箭只是起了些许的干扰作用。
“徐小姐，”暮钦晋护着徐婼瑶来到一处狭隘的转弯处，递给她一枚飞火弹“你们速速下山，孤在此殿后。徐小姐，你离开此地三里路后方释放这枚飞火，孤的部下见到飞火便会前来搭救你。”
虽然很想嫁给暮钦晋，但徐婼瑶更珍惜自己的小命，她故作舍不得暮钦晋的样子，又道了很多句“殿下小心”“殿下定要保重”“殿下吉人天相”等话语，便毫不迟疑地带着自己纷纷挂彩的侍从往山下奔去。
暮钦晋倒是很欣赏这个女人的识时务，这样的太子妃让他无后顾之忧，她若是在此刻要与自己共生死，暮钦晋反而不敢聘她当太子妃了。
想到后顾之忧。
暮钦晋望向山脚的西北处，他交待徐婼瑶行过三里地之后再放飞火，一来是想让徐婼瑶和自己分开两路，二来也是存着再拖一段时间，希望那时候巫憬憬已经下山，见不到这飞火。虽然不愿意去想，但他心里其实是笃定的，他想聘的太子妃能够毫不迟疑地弃他逃生，而他宁死都不娶的那位姑娘若是见了那飞火，便是排山倒海，也会前来。
暮钦晋在心里祈求道：巫憬憬，不要看见飞火，不要让我欠你更多。
没了徐婼瑶这个负累，暮钦晋以石壁为屏障，拉弓回击，将敌人堵在弯道另一侧。双方僵持了好一阵子，待到林子上方冲出飞火，暮钦晋才收了弓，往山下狂奔，待到一条岔路时，他回忆了下飞火冲出的方位，选择了远离飞火处的那条道——这些人本就是冲着他来，没必要连累无辜的人。
原先的十六个人，如今已剩十一个，不出他所料，那十一个人尽数都追着他，并无人分兵去寻徐婼瑶。
见贼人都追着他，暮钦晋心中反而安定，他环顾四周，往密林更深处冲进去。他施展轻功狂奔，遇到合适的遮蔽处，便回身一箭，如此且战且退，身后已剩七人，而他也已中了四箭。
前方有一块大石，暮钦晋掠身跳入大石背后。他的剑和匕首都给了巫憬憬，此刻没有趁手的兵器，只有一张弓和剩下的两支箭，暮钦晋打量了下伤口，伤口都不要命，但血流的有些多了，即便刚才一直狂奔，身体的寒意却愈发明显。
贼人已经追至，暮钦晋没有用那最后的两支箭，他拣了一些尖锐的石块，张弓射出。只是石块的速度和锋利都不能与真正的箭矢比，若是普通人倒也能对付，但剩下那七人都是好手中的好手，这样的石块只能拖住他们一时，却要不了他们的命。
有些狼狈，但不至于像初至萨达时那般绝望，从尸山血海中一路走来，他早已不是那个孱弱的少年，暮钦晋没时间包扎，只是扯了两根布条，在手臂和大腿两处伤口的上方用力扎了扎，让自己尽量少流一点血。
他从大石后起身，继续往上奔，冲向他方才便已看好的所在——一处巨木林。林中树木巨大，树干大多需要五六人合抱，人躲在树背后绰绰有余。暮钦晋将弓拆了，将弓弦握在手中。他侧耳倾听，聚精会神，猛然从树背后冲出，张开弓弦兜住一名贼子的脖子，将其绞杀。随后立刻又躲到了另一棵树背后。
如此重复两次，贼子吃了亏，不敢再分散追击，五个人围成一圈，一点点搜寻。
五个人围着圈走自然没有一个人逃得快，但暮钦晋没想逃——他还想抓活口。暮钦晋又将弓弦装回弓上，取出最后的两支箭，围成圈的五个人，多么简单的活靶子。
嗖嗖两声，两名贼子的额心均已中箭，连施救的机会都没有，便软倒在地。
只剩三人，暮钦晋又将弓弦取下，从树背后走出来：“尔等何人所遣，为何要追杀我？”
那剩下三人倒也凶狠，一声不吭一齐冲上来，暮钦晋有心留下活口，且战且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箭鸣，一名贼人腰上中了一箭。暮钦晋抬头，只见自己的剑从空中飞来，不是巫憬憬又是谁。
暮钦晋有了剑，剩下两人很快落了下风，那两人见杀敌不成，逃脱无望，反手就抹了脖子。暮钦晋有心阻拦已是来不及，他赶紧看向那个中箭的人，那人正伸出血淋淋的手去拿掉落在地方的刀。暮钦晋掠过去将刀踢开，一脚将此人踩在地上，弯身去解一旁尸体上的腰带想要将人捆起来。没想到这人极是硬气，见兵器被夺，竟然将腰上的箭狠狠刺入腹部，又用力拔出，那箭矢勾着肠子而出，他大喝一声，厉声道：“今日杀贼无望，来世亦是英雄。”说完，伸手用力扯断了自己的肠子。
饶是暮钦晋淌过尸山血海，眼下又亲手了结了十三条人命，此刻依然被此人的硬气所撼动，收回了踩在他身上的脚，愣愣地看着他——他被这名贼人的英勇气势所骇，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贼人。
巫憬憬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受伤了。”
暮钦晋看向巫憬憬，声音有些颤抖：“我……好像杀错人了。”
巫憬憬摇头道：“你不杀他们，死的就是你，何错之有？”
暮钦晋蹲下，伸手合上了死者的眼睛，低声道：“不知他是何人，又为何要杀我，可惜了这等英豪气概，若是我南燕士兵都是这般悍不惧死，莫说边疆安定，便是收复失地亦有所望。”
巫憬憬道：“你想问他吗，他的魂还在这里，我拘着呢。”
暮钦晋愣住，抬头看她，在这一片惨烈凄然里，他竟有一丝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巫憬憬蹲了下来，很认真道：“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这里死了七个人，有七条魂魄，方才路上被你杀那些人，他们的魂魄也追过来了，也在那边站着，一共十六条魂魄。”她顿了顿道，“他们现在正在破口大骂，还……还说你假惺惺。”
暮钦晋索性坐了下来，揉着额角笑。
巫憬憬没有再问他，半跪在他面前，自顾自掏出了伤药和丝帕包扎暮钦晋的伤口。
暮钦晋没有拒绝，轻声问道：“你一路寻来可有受伤？”
巫憬憬摇头，又看了一眼前方一具尸体，道：“那具尸体的魂魄说，他们是为民除害，才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明明是一具满身是血，了无生气的死尸，巫憬憬却说他还在说话。暮钦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巫憬憬的发：“憬憬，我原本觉得死亡就是生命的湮尽，一切的终了，不论是幸福还是遗憾都将在死亡那一瞬了断，无可延续，无可弥补……可自从遇见了你，死这件事变得不再那般悲伤肃穆了。”暮钦晋摇摇头，笑道，“当你说这位掏了自己肠子的兄台此刻还站在这里骂我，我对他的敬仰都少了三分。”
巫憬憬道：“他说他不稀罕你这个恶人的敬仰。”
暮钦晋看向虚无的前方，正色道：“孤回京畿，不足一月，到底做了何事，成了诸位口中的恶人。”
巫憬憬道：“你想跟他们说话吗？”
暮钦晋张了张嘴，复而沉默，他看了看巫憬憬，又看了看地上的尸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巫憬憬道：“你知道的。”
暮钦晋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畅，他又权衡了很久，终于低头吻上了巫憬憬的唇。
短暂的失去神智后，再睁开眼时，暮钦晋耳畔是一片骂声，只听一群汉子哇哇大骂道：“好不要脸的狗男女，竟然在老子们的尸身前行苟且之事。”“这个女的长这么骇人，肯定不是好东西。”“对对对，这么丑的女人正常男人根本下不去嘴，他肯亲说不定就是看中这个女人的鬼把戏”“对对对，一定是巫术，不然咱们十六个人宰他一个小白脸怎么可能打不过”“就是，当年咱们一百来号人都能把北燕一千蛮子收拾了，怎么可能干不过他一个”“可惜小将军不在了，不然凭小将军的本事，一根手指都能把他打趴下”“唉，话说，我们死了，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弟兄和小将军了，走走走，我们去找小将军”“妈的，老子怎么动不了，这个丑八怪到底是什么妖孽，老子的魂怎么就被她拘住了，老子不会被她拿回去采阳补阴吧，老子不会没机会十八年后再做好汉了吧。”“采阳补阴？怎么采，跟这小白脸一样嘛，呸，打死老子老子也不干！喂，丑八怪，你快把老子放开！”
暮钦晋的唇已经与巫憬憬分开，但脸还紧挨着彼此，她的脸满是青紫，刺香划开的血口子不仅没好，还有烂开的趋势。
耳旁那群糙汉一口一个丑八怪，暮钦晋又是恼怒又是心疼，他看着巫憬憬的眼睛，见她只是安静的回视着他，仿佛眼里只有他。暮钦晋心生怜惜，低头亲了亲巫憬憬，凑到她耳边柔声道：“只是一些小伤口，别听他们瞎说。”
巫憬憬原本以为自己只会捞到一个吻，一个被暮钦晋当做工具而换取的吻，却没想到她帮暮钦晋开了冥目后，他还会再次吻她，一个纯粹安抚，不含利用也不涉及利益的吻。
她痴痴地望着暮钦晋，有些想往他怀里赖。
暮钦晋转身冲着那十六条鬼大骂道：“听你们意思也是当过兵的打过仗的，战场上什么伤没见过，我家姑娘不过是被刺香划破了脸，一点小伤而已，值得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指指点点？十几个汉子聚在一起取笑受伤的小姑娘，还好意思自称英雄！”
那十几个汉子却没有暮钦晋预料的那边“知羞达礼”，他们先是被暮钦晋能看到他们这件事愣了一下，旋即异口同声大骂道：“死奸贼、大恶人、小巫婆、丑八怪……死奸贼、大恶人、小巫婆、丑八怪……死奸贼、大恶人、小巫婆、丑八怪……”一开始骂的还不太整齐，渐渐地就喊出了军歌嘹亮的气势“死奸贼、大恶人、小巫婆、丑八怪……死奸贼、大恶人、小巫婆、丑八怪……死奸贼、大恶人、小巫婆、丑八怪……”
暮钦晋这次完全理解了什么叫书生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跟巫憬憬两个人合起来大约也只能算一张嘴，如何吵的过十六个糙汉子。暮钦晋无奈，十分无奈，方才被这十六个活人追杀时都没此刻无奈，他只能在他们一口一个“小巫婆、丑八怪”中将巫憬憬搂进怀里，紧紧捂住她的耳朵。
别人的说法巫憬憬才不在意，她方才就很想赖进暮钦晋怀里，此刻得偿所愿，便觉一切足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