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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们,不太顺路 ...

  •   陈聿几乎是一路跑进医院的,值夜护士推着药车,好几次提醒他小声慢行,他等不及电梯,脚下不停一口气跑上八楼。

      病房很多,陈聿紧盯门牌,神色慌张地快步走。

      “然后……”

      房间里若隐若现的沉闷人声,随门豁然打开后,戛然而止。

      两人齐刷刷转头。

      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看他,又看看病床上的许盛言:“家属?”

      他刚想回答的,林砚周的脸就从病房门后出现。

      模模糊糊的,但勉强能瞧个轮廓。

      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白衬衫上血迹斑斑,割开的衣袖下,隐隐可见皮肉绽开的痕迹。

      许盛言瞳孔颤抖,肉眼可见地变得慌张,他嘴唇翕动,下意识要从床上起来,按都按不住:“你受伤了——”

      “许先生,许先生……”护士扶住他肩膀,小心翼翼护住他手臂,“许先生,你还在观察期,别乱动,骨折可不是开玩笑的。”

      许盛言这时才把目光落到自己打了石膏的右臂上。

      凌空而来的钢棍,他躲闪不及,本能性用手臂格挡,血肉终究难抵铁甲,小臂处直接横行骨折,好在只是轻度位移,不至于开刀,但也得挂上两三个月的石膏。

      林砚周大概察觉到他的想法,原本都已经走进来的身体,突然后退。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出现在许盛言面前,只会徒增他的慌张与不安,拿了外套,转身往护理室去,清理创口。

      但许盛言不知道。

      在他看来,只是那个人,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后,又神色冷漠地,无所谓地离开了。

      许盛言讷讷地眨了眨眼,左手抓紧的指尖倏然松开,只在白床单上留下千层万层的褶皱。

      他突然觉得好累。

      好累。

      与歹人交手,与林家的所有人周旋,与客户奉承,与竞争对手博弈,与各家的少爷小姐们维护关系,在人际圈里左右逢源……

      都没有让他这么累过。

      到底要怎么做呢。

      他明明什么都不奢求,只是连好好说话,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是奢求吗。

      老天对他未免太苛刻。

      许盛言脑子里乱乱的,许多事叠在一起,让他素来条理清晰的思维,也剪不断,理还乱了。

      林砚周脱了上衣,坐在清创室,锻炼痕迹在他身上十分显著,厚实的胸肌牵引手臂肌肉,是非常标准的美学结构。

      但现在,布满了各种各样,深浅不一的伤口。好在他只是些皮外伤,照过片子并无其他大碍,某种意义上,也算皮糙肉厚了。

      护士一边清理,一边谨慎开口:“林先生觉得痛的话,要告诉我。”

      林砚周单手拿着手机打字,淡淡应声:“嗯。”

      护士夹出一块儿碎玻璃,丢到医疗铁盘中,默默抬眉,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也不少,奇葩神经病不在话下,倒是第一次见这么正常的病人。

      甚至……正常过头了。

      寻常人清创多少都会有些反应,这人几乎连表情变化都没有,更别说叫疼,一双眼睛跟长在手机里似的,实在奇怪。

      都快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技术大有进益。

      林砚周眉头一皱,护士又继续埋头处理伤口。

      屏幕里,林砚周手速飞快:【他们不想闹出人命,连家伙都没拿,唬人而已。】

      几秒后,陈竞消息弹来:【是郑三的人?】

      此前,林砚周大张旗鼓去新利宫抓人,直接把郑老三一派得罪了精光,但他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直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早在动手之前,集团内部和身边人早就被他处理干净了。

      林砚周回复:【他没那个本事。】

      在他打字到一半时,陈竞的消息再次发送:【看最近新闻没。】

      果然,陈竞和他想到了一处。

      集团内部的那群老狗,摁那不住了。媒体并非无风起波,董事会和股东那边最近蠢蠢欲动,林砚周一清二楚。加上万家在背地里推波助澜,早就有人想对他动手了。

      思索间,陈竞又一条消息:【你怀疑敬琛?】

      林砚周道:【不至于,我清楚他。】

      万家很明显是站队林敬琛为继承人选的,他们这脉就只有他稍有作为,他是整个万家的希冀,但林砚周知道,他这位哥哥,明显志不在此,不然他根本无法如此顺利的回港。

      也无法相安无事,在林家共度这么多年。

      陈竞主动问:【那倒是,要我帮忙么。】

      陈家人脉广泛,不仅仅在闵港,世界各地都有他们的资源商和客户,摸底细这事,他们有的是自己的手段。

      林砚周:【不用,我大概清楚是谁。】

      没用枪支,没有劫持,甚至连伤都避开了要害,如果董事会手底下的人就是这水平,那真可以收拾收拾滚回家了。

      又是提前媒体大肆宣扬,又是玩飞车劫持,很明显,只是一出下马威的好戏。

      万家的人就那么几个,很好查,他们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只是,凡事都有个度,得寸进尺,越界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林砚周也就不必再和他们维持人皮,海清河晏了。

      他抬手,缓缓打出一行字:【有个事,得委托你。】

      ……

      陈聿从药房取完药回来后,许盛言的观察期正好满钟,医生做完最后的检查,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放他走。

      陈聿整个人扶着他往外走,谨遵医嘱,不敢错漏半分,跟护着个瓷娃娃似的,许盛言有些哭笑不得:“阿聿,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腿。”

      陈聿面色认真,十分严厉:“你还想断条腿?!”他手里不松,把高他半个头的许盛言牢牢扶在怀里,略显滑稽:“别让我查到是谁做的,我宰了这群孙子!”

      许盛言抬抬那只完好的手,示意他消消气。

      几人脚步一顿。

      林砚周已经换了衣服,短袖下隐隐可现绷带的痕迹,双手插兜,挡住他们去路:“医生看过了。”

      他说话时,看的是许盛言。

      陈聿替好友开口:“刚走,说是没什么大碍,三周后来复查。”

      林砚周没理会他这番话,依旧看着许盛言。

      他是该说些什么,但越被林砚周这样紧盯,就越说不出话,胸口堵得很闷。

      陈竞眼神在几人间巡回,立马识趣地拉过他弟弟:“砚周,我们走先。”

      “诶——哥哥哥,干嘛……”陈聿爪子跟粘在许盛言身上似的,关切不舍地频频回望,“我要送阿言回去呢。”

      陈竞飞他一个眼刀。

      走廊上,两人争执的声音渐行渐远,只剩许盛言和林砚周,沉默地对立。

      像两尊被封入尘泥的陶俑。

      许盛言的眼镜丢了,眼前视线很模糊,他试图看清眼前的人,但离得太远,又没理由靠近,只能略带遗憾地问一句:“伤得重不重?”

      许盛言声音很轻,和飘在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一样脆弱。
      林砚周费尽力气,才将其捕捉到:“小伤。”

      许盛言看着一身绷带,面无波澜地吐出这两个字,心底很酸地沉下去,他觉得是自己的判断失误,才造成了不必要的伤害,才没能护好他。

      是他能力不足。

      许盛言安静地走在一旁,脑子里默默复盘今晚发生的一切,突然,神思一顿,猛然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林耀邥故意让手下给他暗示,真就只是去接林砚周这么简单吗?恐怕早就知晓今晚的意外,才让他随行。

      林耀邥太清楚,他的软肋是什么,没谁比他放在林砚周身边更妥帖,安全。

      他最真挚的感情,曾经最让林耀邥厌恶的东西,最后又被他当做最称手的武器来使用。

      甚至连他亲生儿子的性命,都可以一并算入棋局,这太荒唐了。

      许盛言表情郁郁,思索间,两人已走出了医院。

      林砚周在他身侧,主动开口:“明天警察会到你家中做笔录,家里有人照顾吗?”

      许盛言点头,轻声道:“有阿姨。”

      “有我电话吗。”

      许盛言眼睫一颤,下意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林砚周换号码后,便没再和他电联告知过,那串被他通过特殊手段得知的号码,如今正躺在自己通讯簿中,这么多年,从未呼出过。

      但他现在只能说:“没有。”

      林砚周拿出手机,片刻后,许盛言手机在口袋震起来。

      他瞥向许盛言发光的裤袋,像是突然反应过什么,眉头一挑。

      “你还是这个号码。”语气里,有稍许诧异。

      许盛言干咽一口,眼神躲闪:“嗯,懒得换了。”

      他没换,这不奇怪。

      但他,竟然还记得这串数字,肌肉下意识反应,让林砚周心头一跳。

      他看着许盛言不着一物的脸,和那双平日被遮掩起来的眼睛,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很微妙的感觉在心中泛起涟漪,这双眼睛被主人遮太久,都快忘记它原本的样子。

      “今晚的事我会查清楚,你好好在家养伤,最近不用来华寅。”想了想,林砚周又说,“维联那边,我派个职业经理人帮你照看一段时间,是我自己的人,你放心。”

      许盛言吊着受伤的手,垂眸,欲言又止。

      “此事你被迫牵连,我会负责到底……”

      “砚周。”许盛言突如其来的一句,杀得林砚周脸上茫然了片刻。

      许盛言道:“这是个意外,你不必有负担。”

      林砚周心底隐隐不安。

      “也不需要你负责,商场宦海,发生这些事很正常,我算你半个哥哥,这些事情理之中。”

      林砚周抬眉,目光陡然冷厉:“你想说什么。”

      许盛言上前半步,抬起头,和他对视:“过段时间,我会和世伯请辞总助一职,你也很清楚,我不过是他按插在你身边的一个眼睛,我离开华寅,对你我都好。”

      他终究是下定决心,这样藕断丝连地缠着林砚周算什么,既然知晓两人间再无可能,那便不要再被别人把这份感情,当做伤害林砚周的武器。

      林耀邥要拉他入局,他偏不。

      他不要再当别人的眼睛,别人的棋子,也不要再对他的心爱之人,造成第二次伤害。

      只有完完全全和林耀邥切断关联,逃离他掌控,才能真正为林砚周做点什么,真的帮到他,而不是唱别人搭好的戏台,身不由己。

      “许盛言。”林砚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寒而栗,眼神越来越幽暗,以为要爆发的风浪,却在片刻后,归于平静,从他脸上找不到一丝波澜。

      良久后,只听见一声沉重叹息,“算了,不说这个,我送你回家。”

      他下意识拉过许盛言的手。

      “砚周……”许盛言叫住了他。

      这个称谓,对林砚周来说,似乎有种莫名的牵制力,他低头,猝然松手。

      许盛言很礼貌地将人拒之千里:“我家离这儿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了,太晚了,不麻烦你。”

      林砚周专制又霸道:“太晚了,一起走。”

      许盛言退了半步,挂着手上的手臂,笑意浅浅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林砚周在这一瞬有些怅然若失。

      “许盛言,你到底想干什么?”林砚周骤然朝他发难,“能不能不要自以为是,我说过负责就会负责,你又在钻什么牛角尖?”

      “不用负责。”许盛言看着他,声音平静,“实话说吧,今晚是你爸让我来的。”

      林砚周目光危险地凝起。

      “我留在你身边没有任何好处,你说过,我们对彼此没有意思,那断就断得干干净净,免得将来拉扯不清,再做错事。”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很难让人忽略。

      “错事?”林砚周气极反笑,他居然还需要这人来提醒他分寸?许盛言的背叛纵然无法原谅,但他林砚周爱谁就坦坦荡荡,从不会否认过往,到头来竟只换来一句“错事”,他语速缓慢,逐字逐句,像是在审问犯人,“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啊。”

      他又一次落入了许盛言的伪装陷阱。

      许盛言犹豫地动唇,挣扎思考后,语调慢慢:“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

      “从前。”

      刻意强调的两字,像是故意给了林砚周一巴掌,他仰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指着他:“许盛言,你真行。”

      许盛言知道,他把路再次走到了尽头,这句话宣告了对他的最终审判,林砚周此刻对他是恨意更多,还是失望更多,无所谓了,他们,到此彻底结束。

      连那点微弱的火苗,都被他扼于掌心。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大概很久都不会再见面了。

      在林耀邥眼皮子底下和林砚周走得太近,不是一件好事,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林砚周,现在的割舍都是必要的,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他会好好解释的。

      下次,他绝对不会说谎。

      “走了。”或许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许盛言的目光大胆又赤裸,落在林砚周脸上,把他好久好久没看过的那些细节,统统看了个遍,“不用送。”

      最后,落在眉心的那颗痣上。

      “我住金钟,你在南区,我们,不太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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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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