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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视觉诗人 ...

  •   “未琛明,你昨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大概是……很强烈的风声。”

      “没有,昨晚风很大么?”

      ……

      孟鸷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或许他根本没睡着。即使到了最后,他也不知那究竟是哪个房间传来的声音,但可以断定的是,一定和他们房间挨着,要么在隔壁,要么是楼下。

      六点一刻,拉开门,六层廊道里已人头攒动,有刚从岗位上回来补觉的,有刚洗漱好准备下楼吃早饭的,有呼朋唤友趁机唠家常的,还有起晚了脚步慌张边跑边穿衣的。

      未琛明在里面洗漱,孟鸷靠在门框旁,和看向他的人打招呼。

      “听说了吗!昨天刮了大风,黄浦区着大火了!外面早报都传遍了!”

      “着火?哪里着的?”

      “听说是一个纺织厂分厂,昨天风大把棚里油灯泼洒了,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半夜起来抽烟,烟头把厂子着了!整个分厂全毁了!”

      “纺织厂还让抽烟?”

      “规矩都是这么说的,但人嘛都有点……所以才只能挑月黑风高的时候做事呢!”

      一听到“纺织厂分厂”几个字,孟鸷赶忙凑上前,“哪个纺织厂?叫什么名字?人怎么样?”

      聊天的人顿了顿,“叫什么……建中长坊,我想起来了,好像是魏建中的地盘!倒是没听说那里的人怎样,估计是没大碍。怎么,你在那里有家人吗?”

      孟鸷愣神几秒,大脑闪过一系列画面。他想起曾慧满是污垢的脸庞,想起郭小梅惊恐不安的表情,想到小周自然而然的撒谎,想到大棚里呆滞的女人们……

      “别担心。”未琛明的声音响在孟鸷身后,“我给都晏写封信,让他先去看看。建中长坊比较荒芜,大棚附近不见多少树木,晚上那里也不安排上工的活计,宿舍离大棚很远,应该没有什么人受伤。”

      “嗯。”孟鸷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是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名义上说是“工厂学习”,实际上不过是“打低薪工”,工厂只给前来学习的人最低的工资,提供一日三餐和宿舍。不过这已是不错的了,好些年前的工厂学习甚至没有工资,吃住也不能保证。

      同一时间来学习的有三十人,孟鸷没想到昨日刚见过的梅寻成了他们的讲师。所有来学习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其中不乏高校美术生、设计爱好者、准备做印刷行当的人,还有少部分摄影师。

      他们被邀请到大屋子里看一些录影,这些录影详细地说明平面设计历史、各类印刷机器的使用方法以及当下火热的印刷方式。

      孟鸷和未琛明坐在最后一排。

      “学美术和摄影的为什么要来学印刷?”孟鸷小声问。

      “我猜他们是想和印刷厂建立关系。虽然市面上没什么人提起,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有少部分印刷厂可以雇佣绘图师和摄影师来设计图样,跳过了广告策划公司,直接接触顾客。”

      孟鸷心中紧张起来,“如果都这样,广告策划公司不就倒闭了吗?”

      未琛明却笑了,“不会。我说的是‘少部分印刷厂’。首先印刷厂开设地点一般远离市区,不方便与顾客接触。广告策划公司就相当于代理商,充当二者间的桥梁。其次大部分印刷厂只能大批量印刷,而广告策划公司不仅可以接手大批量,也可以满足小批量的需求。并且如果印刷厂要招揽绘图师和摄影师,名额也只是少部分,并且受限程度很大。绘图师和摄影师的想法可以在策划公司得到展示,但很难在印刷厂立足。另外,平面设计会输出很多类型的产品,印刷厂只能负责其中一部分,他们做不到精通所有,我们就相当于勾连所有不同类型印刷厂的中转站。再说了,大多数印刷厂没那个闲心操心服务和营销方面的事,这活儿当然也包揽在我们身上了。”

      孟鸷点头,没说话。

      “他们这样做有风险。我想经过这次学习,很多人不一定会留在厂里工作。”未琛明评价道,“大多数人要么出去单干,要么还是找广告策划公司,不会留在印刷厂。”

      “像一般的广告策划公司,一定会雇佣广告策划师,一方面需要做好市场分析,调用资源配置,处理客户关系,另一方面还需要策划创意开放,优化产品内容,这就需要其精通市场和主流意识。”未琛明继续道,“这是印刷厂不能满足顾客的地方,也是顾客选择我们的原因之一。”

      顿了顿,未琛明总结道:“一句话来说,我们有销售手段,能精准把控消费者心理和市场变化,覆盖面广,印刷厂只能负责印刷固定类型的大批量产品,他们需要我们,客户也需要我们。”

      此时录影播放到了西方设计体系中的字母体系,其中字母表“alphabet”这个单词就由希腊字母表第一字母“alpha”和“beta”组成。最让孟鸷印象深刻的是古典风格里的安色尔体,适用于写在羊皮上,很早前基督教会采用这种方式抄写《圣经》,并且写在深紫色羊皮纸上的文字大多是金银色,华美异常。这种字体整体看上去圆润,纵笔较粗,横笔较细,孟鸷觉得它比后来哥特时期特有的特克斯体温和。这是一种有棱角而不尖锐,使观赏者身心平稳舒适的视觉体验。

      以及后来看到的维多利亚时期的绘画,大多具有强烈浪漫主义色彩,孟鸷在广州的大街小巷也常常看到相似的场景。

      最后出场的居然是摄影与设计相结合的部分,这段录像展示了一位名叫凯泽的设计天才,就在十年前,他与摄影师合作,通过将摄影拼贴、绘画片段、字体等组织在一起,再加上一定的编排设计,形成风格怪异张狂的视觉冲击。这种形式被称作是“超现实主义”,而像凯泽这样采用反传统方式的设计师也被称为“视觉诗人”。

      孟鸷对这些录像感到瞠目结舌,虽然有一部分没有画面,只能听到旁白的介绍,但他依旧觉得这是一笔价值不菲的宝藏。

      再后面播放的印刷机器、印刷技巧,甚至梅寻的讲解都难以走入孟鸷的内心,他完全沉浸在“视觉诗人”带给他冲击里。

      他就像是一个刚认识锄头的农夫,有天随海洋飘荡到了对岸,误打误撞收获了一山的财富,这些财富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漫山遍野的果园菜地,还有人愿意倾囊相授,送他数不尽的技艺知识。

      ……

      上午去看录影,下午他们可以进入工厂,亲眼目睹印刷流程,再过几日便可以上手操作。

      这些事对未琛明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他之前学习过很多次,而这次来主要是接触那些高校美术生和单干的摄影师,另外了解这两门工艺与平面设计的结合方式。但对孟鸷来讲,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颖的,万事万物都富有生机。

      所以令未琛明感兴趣的事还有观察孟鸷,从第一次见到对方以来,他还从未见到过这么丰富的表情和行为。

      除了白日的学习,甚至晚上孟鸷还会捣鼓照相机到很晚,试着拍了很多不同风格的照片,又将它们洗出来,自己进行拼贴。后来实在太多,他自己去买了本相册夹进去。隔壁绘图师梅寻也注意到了孟鸷,他很喜欢欣赏对方的相册集。

      未琛明好像找到了对方兴趣点的开关并按下。

      人生在世,并没有很多人会在意其他人的闪光点,更别说挖掘对方的优点了。

      然而最近,未琛明忽然觉得,孟小鸟好像和梅寻走得过于近了,甚至和他的对话里时不时夹杂着“梅寻”的名字。

      工厂餐厅。

      “不是,你跑哪儿去?”未琛明刚端上盘子,一手拉住正要走开的孟鸷,“你面前就有空位。”

      “哦,我找梅寻。”孟鸷指了指前面,“你……要不要一起?”

      “嗯。”

      这种别扭的感觉是第一次,未琛明觉得很奇怪,好像心里堵着什么,以往随意、自然、得体的面貌将要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干什么也都觉得烦心。

      而他不知道的是,对面坐着的彭泽与他有一样的心情。

      “哎,交个朋友。”彭泽道。

      未琛明抬头看到,彭泽的眼睛里眼白占据位置较多,所以第一反应会给人一种痞气、不善的感觉,但细致的人会发现,对方的眉毛却没怎么皱起过。

      哦,皱眉才是情绪有变化,其他时候还是很正常的。

      “你是机械工?平时就操纵机器?忙吗?”

      彭泽的疤看上去很多年头了,应该是怕热,他经常穿着大背心,疤痕一览无余,所以也会给人一种“这人脾气差”的错觉。

      “以前忙,现在不忙。”

      未琛明知道溪河工厂里划分了很多个区域,工作内容各不相同。

      “你们区多少人?”

      “算上我,两个。”

      “就你们俩?”这回轮到未琛明惊讶了,虽然他知道很多厂里机械化程度高,对人力要求并没有以前那么多,但听到这个数目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我现在负责维修和监控,另一个才是主要劳动力。”彭泽看出了未琛明的疑惑,“之前我们厂里用的最多的也是常见的凸版印刷机,每个机器边上都要配一个工人用手操作印墨,沾的满手都是墨。就从今年吧,你们来之前不久,我们从外国进了几台机器,可以省下很多手动程序。但这一台机器价格太贵,就我们区有,其他区还是用传统手动机械。”

      “那你现在不是相当于监工了?晋升了啊。”未琛明打趣道,“我一会儿能拿一本你们印的书不?”

      “哦,这个啊,我们平时印的都多,拿一本也没什么。”彭泽吃了一口饭,从身后拿出一本印好了的书,“我今天出来正好带了一本,一会儿去给代理人送,是个样本,你可以先看看。”

      未琛明翻开几页,揉搓几下纸张,微微皱眉,“我见国内很多地方都是用的这种纸,但这种纸摸上去很薄,背面的字都透了过来。我那儿有几本从国外带来的书,厚度就很好。你们不考虑换种纸?”

      “主流就是这种,你说的那种成本更高吧。到时候只有我们一家定价高,卖不出去就麻烦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未琛明后仰,靠在座椅上长呼一口气。

      “再说吧。”

      彭泽没再说话,继续吃饭。

      旁边孟鸷和梅寻讨论摄影和绘画讨论得热火朝天,这边却陷入了沉默。他们四个就好像陷入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未琛明听到孟鸷提了很多次“视觉诗人”这个名词,看来是真的对这些感兴趣了。

      正当他略微感到欣慰时,梅寻的一句话让周围顿时落入冰点。

      “孟鸷,你要不来溪河试试?我们缺像你一样的摄影师。”

      “……”

      未琛明就纳了闷了,他人还在这儿呢,当面挖墙脚是不是不太合适?

      “呃,我还不太会摄影,只是知道些皮毛。”孟鸷偷着瞥了一眼未琛明,犹犹豫豫地开口。

      谁料后者根本没看他。

      “没关系,我刚来溪河时懂得也不多,但这里就是学习的地方。”梅寻看上去对孟鸷势在必得,眼睛里像含着情,“这里经常会进行文化交流,而且溪河产业大、根基稳,符合主流意识,发展形势大好,你可以得到很大进步。”

      见孟鸷局促不安,一直向未琛明使眼色,后者这才终于开口,他淡淡笑着,“梅寻,谢谢你,不过孟鸷已经找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嗯?去哪里?”

      未琛明用食指放在嘴前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轻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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