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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毒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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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晏来信了。”未琛明展开信封,一目十行扫了过去。
孟鸷从洗手间探出头,他刚在洗脸,头发上还挂着未擦净的水珠。
“他……他帮祺晓雨传话,说是青团怀孕了,肚子有些明显。可能过不了太久就会有猫崽出生吧。”
“那至少怀孕三周了,一般三周以上才能看出来怀孕情况。”
未琛明的眼神微怔,“你以前养过猫?”
“那倒没有,家里只有条狗。”孟鸷道,“但是见过别人家的猫,了解过一点。”
孟家大院隔壁的小远养猫,具体名字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只虎皮猫。很久之前孟鸷和孟修源去过对方家里,当时这只猫正好怀孕。
“你觉得青团怀的谁的小猫崽?”未琛明故意问。
“这还用说?”孟鸷笑了一下,“不是雨蝶还能是谁?”
“你想不想——”
“我想不想要一只?”孟鸷知道未琛明想说什么,他眼底含着灿烂的笑,“也得看有几只小猫崽,如果只有一两只,青团怎么会给我啊。”
“我是说如果好多只,”未琛明停顿了一下,“你愿意和我养只猫吗?”
孟鸷没直接答应,而是像在旧居那天那样,他的神情里透着自然而然的诱惑和深情,这时的他不像飞鸟,倒像是一只故意露拙的狐狸,引得未琛明喉头发紧。
“……你觉得呢?”
孟小鸟真是变了,变得狡猾了。未琛明这样想。
……
广州和雨季撞了个满怀。从立秋到中元,一连许多天的阴雨招惹来了肆意妄为的昆虫,时常发霉的床板让孟鸷有些怀疑人生。
“这床还能睡人吗?”孟鸷叹了口气,幽怨的声音飘在未琛明耳畔。
“没办法,南方就是这样。”未琛明眉眼弯弯,“我知道有个方法,不过得去和餐厅要点白醋和苏打,还得买几把钢刷。”
凑齐所有装备,孟鸷看着未琛明将苏打和白醋混在一起,洒在霉点上,然后握着钢刷开始狠狠地刷。
“明后两天没雨,明天还是个晴天,可以搬出去晒一晒。”
孟鸷看着刷完的效果啧啧赞叹,“看来你处理过很多次了。”
“在南方待久了而已。”未琛明抬头,笑了一下。
孟鸷盯着未琛明的动作,忽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又去看了其他几个床板,发现除了未琛明的外,其他都发了霉。学着对方的样子,孟鸷也开始刮上面的霉菌。
等到结束所有动作,未琛明去洗抹布和钢刷。
水声哗哗然,孟鸷将床板搬到靠墙的地方,转身抱臂靠在门框旁,注视着未琛明的手。
骨节分明,筋脉裸/露,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水珠攀爬上他的十指,在灯下泛出晶莹的光泽。孟鸷的视力不错,在未琛明摊开手时,他看到了对方虎口处的茧子。茧子有些年头,见证了此人经年累月的写诗、绘图经历。
不知道为什么,孟鸷忽然很想摸一摸,试探那触感究竟如何。
他拍了一下额头,将冲动的想法塞至脑后,眼神飘到了天花板上。
“未琛明,怎么就你的床没发霉?”
“我运气好吧。”
“……未琛明,还有个问题。”孟鸷道,“没床了,今晚我睡哪儿?”
水声戛然而止,未琛明的神情平常,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动作不紧不慢,“你想睡哪里都可以咯。”
说罢,这人自顾自地坐上床榻,将衣袖随意地卷起,眼角轻笑着望着孟鸷。
孟鸷没明白未琛明的意思,他走上前,坐在未琛明身边,语气轻巧,言语间透着恳求的意味,“给我挪个位儿呗,未哥。”
“你睡着了不老实,我怎么办?”未琛明笑着问。
虽然不明白这人从哪儿得出的结论,总不会是每晚盯着他睡着吧?孟鸷没多想,以为未琛明故意这么说,“那你把我踹下去好咯,或者把我裹好,这样我就翻不动咯。总不能让我去求梅寻吧?大晚上的打扰别人,多不合适。”
见对方没说话,孟鸷双手缠上了对方的小臂,“好哥哥,你可怜可怜我?”
眼角微红,眼睫纤长,暗棕色的眼眸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流光溢彩,像未走远的仲夏的蝶又一次浮现在未琛明的视野。他一时哑然,发紧的喉头彻底失了声。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启声,“你睡里面,我去冲个澡。”
刚见孟鸷时,未琛明觉得这是只单纯无害、被圈养已久的鸟儿,他想放他出笼,去看看广阔的天地。而如今鸟儿腾空,羽翼透着自由的光芒,未琛明觉得他的翅膀下是一阵风,无拘无束的风,里面掺杂着出人意料的诱人花香。
原来一个人单纯到一定境界,举手投足间都会带着微醺的姿态,在不自觉地情况下诱人探究,诱人深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孟鸷在未琛明的床上翻来覆去,他不明白洗个澡怎么要这么久。
从随身的包里翻出未琛明给他的手札,随便翻开一页,正好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句诗。诗旁未琛明用小字批注道:“前句为:西风吹老洞庭水,一夜湘君白发多。这首诗讲的是秋风强劲,吹皱了湖,吹旧了人。我独酌舟上,自此水天一体,如梦如幻。我难分日月星辰、天上人间。”
开门走出宿舍,长廊里回响着阵阵鼾声。孟鸷走到长廊尽头,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星空。白日看云,夜里观星,诗酒作乐,做个闲人,即使无人相伴也不会孤单,孟鸷觉得这样真的很好。
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想法——为什么未琛明要成年累月地伏案摘录?或许不单单是因为喜欢,而是他在宽慰自己。
上学时频繁邀请杨无复住在家里,哪怕不要对方一分钱,后来哪怕放弃自己的理想也要和朋友站在统一战线,共同学习平面设计。
和所有人打好关系,热情到不可思议,从头到脚透着明显的善意。
未琛明拥有别人不敢想象的许多东西,到头来却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卑微地奢求感情,企图别人多看他一眼,希望有人可以填补他年少时的空白。
孟鸷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沉默地转身下了楼。
每当他看到未琛明的眼睛,不知为何总要想到自己,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联系。
他好像有一点明白未琛明的话讲的是什么了。
“在某些方面,我们好像真的有点像。”
不知不觉孟鸷走到了十栋外,他不禁感叹溪河不是一般的有钱。楼下造路灯,厂里修餐厅,海外购机器,这里就好像是一个与外界隔离的世外桃源,它暗自茁壮成长,遥遥领先在前。孟鸷很好奇溪河背后的大老板是谁,他听说三年哥、柳山姐与溪河都有商业上的往来,兴许之后可以问一问。
而正当孟鸷沉思时,渐起的风声打断了他的游思。
这是熟悉的风声,是来到溪河第一晚听到的风声。
经过了好些天,孟鸷差点忘记了,这下又帮他重温了历史。
虽然他听说过有些工厂里的男女私下缠绵聊以慰藉,为枯燥乏味的生活增趣,但他亲耳听到后还是不免震惊。
他不是不了解云雨之事。从前也有过一些女孩向他暗表心意,但不得不说他从小生性凉薄,对人提不起来感情,或者说他始终不懂什么是爱情,再者说他是没有遇到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人。他只知道谁对他好,所以他要回报,仅此而已。
在寂静的夜,没有谁会像孟鸷这样闲来无事下来溜达,更多的人只想多睡一会儿。倘若真的听到了,最多也只会在心里暗骂,然后苦苦哀求上天也送自己一段一夜情。
在亿万光年外,两颗飘荡的陨石陡然相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这是宇宙的回音。而炸裂开来的碎片四处飞溅,它被周边的行星用光晕捕获吸收,自此二者融为一体,奏响和谐的乐章。而之后宇宙重归寂静,唯有无数的星辰依旧汹涌澎湃,发出低沉的喘息。
“……”
窸窸窣窣半晌,树影下闪出两个身影,孟鸷慌忙从怔楞中回神,转身藏入附近的黑暗之中。
夜色渐浓,可灯光还是照亮了来人的脸庞。在无人知晓处,孟鸷的眼眸忽地放大,眼神落在二人脸上久久难以移去。
“你点都系咁焮呀?”(你怎么还是这么烫)
站在楼底,梅寻吻在彭泽的鼻尖。
“天热,火气重,你给我冲个凉咯。”
“入秋好耐嘞,大家都觉得冻,只有你觉得热。”(入秋好久了,大家都觉得冷,只有你觉得热)
“没办法。你比较倒霉,摊上我咯。”
二人聊了好一会儿才上楼。孟鸷也就在楼下冷静了好久。
他的大脑像是短路,忽然地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此时他就像是站在灯塔之上,目睹远处巨浪袭来,浪涛撕裂城市,掩盖四处所有的灯光,而他命悬一线,即将被击垮。又或者是万千的鲜花不约而同地绽放,成就了花海,填满孟鸷的周身,他只觉得烫啊,滚烫如火般的情感直烧上身,像是要将他吞没。
一直等到又有人从楼上下来,四处轻声呼喊孟鸷的名字。
是未琛明。
“我在这儿。”孟鸷低着头,站起身来,走出黑暗。
“你在这儿猫着干什么?”未琛明觉得好笑,“别是梦游了吧。”
“要是梦游就好了。”
至少刚刚看到的都是梦里的,不是真的。孟鸷想。
“你看见什么了?”未琛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打量周围,问。
二人上楼梯,未琛明时不时观察孟鸷的神情。
孟鸷几度张口,想要一吐为快,但他觉得这样不太道德。毕竟都是别人的事,他们也不想别人知道的吧。
等快走到长廊尽头,二人隔壁宿舍忽然拉开了门,门里走出来的是刚冲过澡的梅寻,他正擦着头发。
“就等你们呢,大晚上的出门,别是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了吧?”梅寻打趣道。
孟鸷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未琛明问:“等我们做什么?”
“借暖瓶啊,我们屋里的坏掉啦,喏,底座被什么东西啃掉啦,水撒得满屋都是。牙尖嘴利的畜生,溪河也该重整宿舍条件咯。”溪河指了指宿舍门口扔的暖瓶,果不其然,下面漏了个大洞。
未琛明去屋里拿暖瓶。孟鸷此时回屋也不是,和梅寻攀谈也不是。
他低头望着鞋尖,没说话。
“哎,平时见我要聊好多的,现在是困倦了?没精打采的。”梅寻松开手中的毛巾,单手朝孟鸷挥了挥。
“没……”后者眼神躲闪。
梅寻眯起了眼睛,他的感官异常敏感,眼神骨碌碌地围着孟鸷所站的位置绕了几圈,审视感达到顶峰。
梅寻今年二十六岁,相比孟鸷和未琛明,他已算得上是久在社会摸爬滚打的人。再加上自己今夜藏着事,孟鸷和未琛明行踪诡异,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孟鸷,你实话跟我讲,刚刚是不是听见猫叫了?和未琛明一起?”
“哦、不是。”孟鸷一急,甚至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
“不是什么?没听到?”
“没和未琛明一起……”孟鸷的声音逐渐微弱,他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梅寻,发现对方的眼睛如桃花一般惹人爱怜。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或许并非桃花,而是有毒的花蕊,背后的荆棘蠢蠢欲动,等待将猎物绑入腹中。
“喔,”梅寻眯着眼笑了,“早点休息——”
“——你今晚什么也没听到。”
如果非要问梅寻像什么动物,即便时隔很久,回忆起来孟鸷也觉得他像蛇,还是会蛊惑人心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