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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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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妈又生气了。她摔了沈笙递给她的饭碗,挥着手说不吃他做的东西。我和沈笙一同沉默着,过了几秒钟,沈笙坐了下来,我重新盛了一碗我煮的粥端给我妈,她吃的很开心。
“带她去医院看看是不是阿兹海默症吧。”
沈笙和我例行完成半月一次的上床任务结束后,平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平缓之后说。
我点点头,又想起来黑暗中他看不见,只能说:“过几天吧。”
沈笙没再回答,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睡了。我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看,前段时间脱落的墙皮周围开始泛黄,我问过沈笙要不要贴个墙纸补上,他说也不差这点了。
于是就一直搁置着,所以我很怕我妈到我们房间里来,因为她会骂沈笙是个没眼色的残废,活着还不如死了。
每当那个时候,我心里都很平静,因为我不那么觉得。沈笙大概也是,因为他把自己和那条残废的腿割裂开来,活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
我没发多久的呆,沈笙又转向我,他伸手蒙住了我的眼睛,用气声说:“睡觉。”
我笑了一下,抬手盖在他的手上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沈笙并不回答,他的大手短暂地按了按我的太阳穴就收到了被子下面,窸窸窣窣地牵住我。
我像年轻那会儿一样,晃了晃我们叠在一起的手说:“我在想你。”
于是他说:“我知道。”
如果我再年轻十岁,一定会不断地追问他怎么知道的,但是我已经四十九岁了。
“嗯,”我又笑:“因为你爱我。”
这次他连呼吸都停顿了两秒,倏忽俯身向我,把脸埋在了我的脖颈间。
沈笙郑重地说:“因为我爱你。”几十年了,他每次都这样,好像爱很难说出口,如果说了一定要带着真心的分量,生怕别人有一点感受不到。
他说话时的气喷在我脖子上,痒痒的,我伸手去捏他的嘴唇:“知道啦。”
我其实想问问沈笙,住着这种房子,过着这种日子,后悔吗?
哪怕只有一天。
我没舍得开口,他已经窝在我的肩头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一个激灵抬手关上了,沈笙还是被吵醒了。他不清醒的时候和平常不一样,带着点年轻时候的撒娇劲儿,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抱怨我把他吵醒了。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给他把踢开的被子盖好才走出去。
今天老太太起了个大早,正在厨房忙活着。
我脚步一顿,不确定地喊了声:“妈?”
“起来了?快来吃饭,一会上学迟到了,我刚煮了……”她话说到一半,伸在半空中想要拿什么东西的手忽然蜷缩了一下,又顿住了,自言自语地说:“我要干什么来着?我煮了什么?”
我心里知道,去医院这事拖不得了。
但是老太太糊涂之后对沈笙敌意很重,沈笙不敢单独带她出门,我最近又接连接了好几个大单,日日抽不出来时间,去医院的行程便一拖再拖。
我从橱柜里拿了两个碗出来,平分着盛了几个馄饨端到饭桌上,刚准备坐下,我妈忽然问:“小笙起来了?”
我愣了好几秒才重重坐下。
我已经很久没在这个家里听见过“小笙”这个称呼了。
以前我们都这么喊沈笙,但是我妈记忆减退之后,她不愿意这么叫,也不允许我这么叫,几十年的称呼一朝改变,最难受的明明该是沈笙,但是却是我日日记在心上,哪哪都别扭。
“没有,他今天可以多睡会。”我平静地说。
我妈糊涂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他今天局里没事?”
我反问:“你又听说什么了?”
我话音刚落,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某一天。我也是这样坐着,沈笙刚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一屁股坐在了我对面,无声地问:“谁啊?”
电话那头传来我妈有些心虚的声音:“都是些邻里邻居的闲话,我没当真。”
我冲沈笙挑眉,声调控制不住地往上扬:“你最好没当真。您口中那位当事人正准备吃饭,需要他给您汇报汇报工作吗?”
沈笙恰时地插话:“阿姨,我今天的目标是充分调动眼球及眼内组织,与电脑显示屏进行密切交流,over。”
我妈:“啊?”
我在旁边解释:“就是说他今天一天都要对着电脑。”说完我又瞥了眼沈笙,评价他说:“没点正行。”
于是他更加变本加厉起来,捂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饭也不吃了,探着身子过来就要亲我。
我害怕被我妈听到什么声音,怪尴尬的,只得匆匆忙忙挂了电话,嗯嗯啊啊地应和着我妈最后那句“你们下了班过来看爸爸的时候,记得去宝顺路给他买封记的板栗饼啊。”
记忆到这里嘎然而止。
我怔愣地看着搓着手站在我面前的老太太,站起来扶着她坐下:“怎么不吃饭啊妈?”
她顺着我的力道吃了几口,又忽然放下勺子:“你爸在医院还没吃饭呢,我得给他送饭去。”
我爸,又是我爸。
我没再有胃口。
我真的不理解我妈,我也永远理解不了她。
为了一个意外去世多年的死人,将儿子、儿子的爱人全部视为仇敌,至于吗?
如果我爸在的时候他们俩日子过得多么和和美美我也就认了,可事实上我爸从没有管过家里,我妈送走了他的父母,养大了儿子,到头来还要被他贬低的一无是处。
我无所次想要问问我妈,你到底在留恋他什么?
但像对沈笙一样,我舍不得开口。
我站起身:“我一会过去,今天小笙心情不好,你留在家里陪他吧?”
我正说着,沈笙没什么表情的从卧室走出来。我们两双眼睛同时转过头盯着他,一时间他的脸上有些空白,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妈?”
我妈说:“起来了?给你留了饭,快来吃。”
沈笙叹了口气,应了声就来,走到我身边帮我理了理衣领,隐晦地问:“这是回到那一年了?”
我哼笑一声:“你还不能叫妈的时候。”
沈笙看起来有点懊恼,他伸手拍掉我衣服上蹭的面粉,刚想说什么。
我打断他:“这周五吧。我会早点关门回来的,你提前找好她的医保卡和病例,去医院。”
沈笙说:“知道了。”
距离那个水洼还有五十米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即便如此,因为旁边骑电动车的上班族不断地往墙边挤,我还是一脚踩了进去。
裤腿上溅了几滴泥点子,我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腿。又想起沈笙现如今是我们家的家庭主夫,晚上把衣服塞进洗衣机里的时候少不了要念叨我两句。
这事又好笑起来。
我打开店门,封尘了一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向我扑来。
这是我开的一家陶艺店。每逢期末或者毕业季的时候生意会很好。
最近要帮美院的学生开炉烧瓷,好几个年轻人叽叽喳喳地站在店里,到处乱糟糟的,以至于过了许久我才看到那个站在店门口的男人,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我权当没看见,直到送走了学生,天色开始昏暗下来,沈笙发消息让我买点路口的卤味回去。
男人走上前来,很拘谨地给我递烟:“闻哥,我想见见队长。”
我没接,头也不抬地说:“去见。”
男人静了一会:“他的调查结果出来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公示了。”
我嗤笑一声:“你们给他定好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