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砍价 ...
-
戌时三刻，已然是深夜。
云惊秋一身白色里衣盘腿坐在床上，长发如墨披在脑后。
白日里紧绑的淡蓝色发带此刻松松系着，软哒哒地搭在肩头。
腿上放着一本书，看内容应当是话本，他闲闲翻过一页，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过一会儿他便嫌坐着累，直接躺倒在床上，双手举着书看，边看他还边思考。
只见书上写着，“说时迟那时快，上官正义拔出刀来三两步跨上前，横刀而立，将一众闹事者拦于身前，气沉丹田怒喝道：‘贼子，敢在爷爷我的摊子前闹事，那就别怪我赏你们一刀！’”
“原来搅弄江湖多年的上官正义金盆洗手后，在山野小镇上开了个小摊，平日里只卖些素面供来往客商填饱肚子，哪知街上混混瞧他是个低眉顺眼的新人，生意竟做的还不错，一时发狠，竟想来讹上一讹，本以为能捏这个软柿子，哪知碰到了块硬石头。”
“上官正义横眉冷对，手起刀落，混混便断了手脚，再也无法闹事取财，饱经压迫的摊贩皆涕泗横流，千恩万谢，镇上的天，终于变了。”
云惊秋摸了摸下巴，“哦～～～～，原来要这样做啊。”
还没感慨完，手中的书便被人抽走了，晏辰安大致扫了一眼书里的内容，合上书咬牙敲了他一下。
“话本当不得真，你若是学了，等着你的只会是地牢。”
云惊秋卷着被子坐起来，任由头发翘着，“知道了知道了，这个点儿了，你怎么还不上.床睡觉？我等你等的都快困死了。”
他这话着实惊人，至少晏辰安惊到了，面上表情都怪异起来。
他怎么记得，往日那个萝卜头一样高的人想睡觉的时候可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上了床倒头就睡，一次都没等过他呢？
今日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重新化形之后连带着人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
晏辰安侧身放下书，稀奇问道：“今日怎么想起来等我了？”
云惊秋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语气倒是随意的很，“我看书上是这么写的，同床共枕之人自是要一起入睡一起起床，这样方能关系紧密，额还有什么来着？”
“哦，白头偕老。”
“！！！”啪一声，晏辰安险些栽到床沿上。
稳住身形后他神情复杂地看着一脸正直的云惊秋，内心连叹好几口气，万般无奈，“你可知道白头偕老的意思？”
云惊秋刷的坐直，眉头紧皱，表情认真，嗯，原来这就是临时抽测。
半晌，他憋出一句，“不知道。”还没学到，他不知道啊，只是在书里看到过几次！
悄咪咪抬眼一看，背对着烛火的晏辰安面色发黑，目光沉沉，眉心皱起，俨然一副夫子生气模样，他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明明没上过学堂，却平白体验了一次被夫子盯着的感觉。
晏辰安看着坐的溜直的人，闭眼叹气，头疼般伸手拿起枕头旁的另一本书。
大红封面，上面用金墨勾着几个字，“春宵苦短。”
晏辰安：“……………”这又是从哪来的书？
看起来云惊秋已经看了不少，中间甚至还夹着一片树叶。
定睛一看，这页写的是赵邺娘一身喜服，羞答答地看了夫君一眼，芙蓉帐暖间，新娘子情表心意。
“今夜过后你我便要同床共枕，同睡同起，方是我心意，我愿与你关系紧密，白头偕老。”
晏辰安：“……………………………………”
甚至这行还被单独圈了出来，做了批注！
能在书肆里公开售卖的话本，其间遣词造句颇为隐晦。
一般的作书者也会尽可能的少出现露骨的词句，只盼望有朝一日引来官差能放他们一马，所以这话本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露骨的字眼。
常人看了自是能体会到词句下隐藏的意思，但对于云惊秋这个没学几日的人来说，理解起来就难了，他会直接当表层意思看……
晏辰安对自己书柜里的书很熟悉，所以当初云惊秋说要看书时他便没拦着，只是没想到除了正经的书外，居然还塞了几本杂书。
应该是当初买书时店家送的，他没细看便扔进书柜里了。
啧，大意了。
他合上书，屈指弹了下云惊秋的额头，“今夜我睡椅子上，你困了便先睡吧，不用等我。”
云惊秋打开他的手，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你不和我同榻而眠了？”
晏辰安忍无可忍，直接揽着他的肩膀把人按在了床上，被子一拉略凶狠，“睡觉！”
他错了，他就不该认为云惊秋学的快就不会作妖。
事实证明，学的快的人会飞速进入第二阶段，词语乱用。
晏辰安拿走话本，站在书柜前敛眉深沉，查！明日就把书柜里的书全查一遍！
烛火跳跃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沉重。
“要不然，还是我睡椅子吧！”
安静里，云惊秋诈尸一般猛地坐起来，“你身体弱的不行，要是生病了还得我来救，麻烦。”
“哎哎哎……”还没说完，云惊秋就被捏住了嘴，肩膀被推着躺下。
晏辰安麻溜地一抖被子把他整个人包住，伸手一推，他就骨碌碌地滚了起来。
最后被裹得严严实实，跟个蚕宝宝一样只露出一个头，想坐起来都困难。
晏辰安微笑吹灯，“睡，觉。”
**
翌日，寅时二刻，还在睡梦中的云惊秋正趴在桂花糕上啃，突然全身一凉。
惊恐睁眼一看，微微晨光里，晏辰安拎着被子笑眯眯看着他。
迷茫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就交叉在身前挡去蹭乱的领口。
他的眼角还带着薄红，蜷缩的模样像是受气包。
“干，干什么？打扰人的清梦可是要受人唾骂的！”
晏辰安随手叠起被子，抱臂挑眉，缓缓吐出几个字，“该买菜了。”
云惊秋：“？”
疑问在心底聚积，但没有时间了，他懵懵地穿上衣裳，顶着晕晕的脑袋坐上了牛车。
牛车嘎吱嘎吱，老牛哞哞叫，庄稼地里小飞虫四处飞舞，月亮尚挂在天边，周围蒙着一层黎明的昏暗。
凉风呼呼的吹，等他彻底清醒后，他站在了早市入口处。
各种气息飘在空中，他眨眨眼，面前多了一个钱袋子，是晏辰安递过来的。
“摆摊第一步，学会买菜，去吧。”晏辰安将钱袋子塞到他怀里，轻笑着补充一句，“这算是我借给你的，花多花少你自己安排。”
“买多少，本钱控制在什么范围内，买完怎么运回去，都是你要考虑的。”
“如何识别菜的好坏，如何压低本金，如何和卖家谈价钱，便是你今日要学会的。”
云惊秋：“学习来的如此之早，折磨我的心灵。”
接下来，背着竹篓来买菜的大爷大娘甚至年岁小的少年皆看见了神奇的一幕。
偌大的早市，一个面容乖巧，容貌出众的少年人站在各个摊子前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憋出一句砍价的话，三两下就被摊主挡了回来。
“这个，额，能便宜点吗？”
“小伙子，咱这都是新鲜货，价格低，不赚钱的，再往下压我就要赔本了。”
“我买的多，加在一起稍微便宜点……”
“哎哟，小兄弟，我也想给你便宜点，但你说这价太低了，我要是卖了吃亏的就是我了，五文，最多五文，再多我就不卖了。”
“这个……”
“咱家的鸡都是现杀的，新鲜着呢，买回去肯定不亏，这可都是好好喂养出来的山鸡，别的地方可没比我还便宜的了。”
云惊秋：“………”怎么他说一句，这些摊贩能有十句等着他啊。
逛了一大圈，他还是两手空空，与摊贩掰扯半天，一个菜都没买，一个价都没砍下来。
晏辰安一直跟在他身后，隔着几步远笑吟吟盯着他。
一身素衣与整个早市格格不入，像是富家公子体验生活来了，悠哉悠哉好不快活。
等云惊秋垂头丧气折磨钱袋时，他方整整衣袖施施然出场，“体验一遍，感觉如何？”
云惊秋有气无力，“不如何，简直糟糕透了。”
晏辰安噙着笑用食指勾了下他的下巴，强迫他重新抬起头看着自己，“万事开头难，接下来我陪你重新走一遍，要买什么现在便给我说。”
云惊秋眼睛瞬间亮了，直接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和炭笔，“我准备好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早市的人又观看了另一场神奇表演。
一位翩翩公子通身气质高贵，完全不像是会来这里买东西的模样，却伸着修长手指勾着看不透浅笑与摊贩打太极。
“哎呦，这位小老板，真给不了这个价，你这也压的太低了，给不了给不了。”
“今年雨水充足，各家田里皆丰收，故而今年的菜价比之去年要少上三分，可你却仍旧沿用去年的价格，不怕往后生意越来越惨淡？”
“一吊钱，这些我都收了，我今日来为的是找长期合作对象，只要你能给，今后你的菜我都能收。”
“每斤再加五文，我就能能卖，不然我亏的太多了。”
“不能给？走，我们去瞧瞧下一家，这个价格总有人会出。”
说罢，晏辰安真转身就走，没有一点留恋，仿佛方才的掰扯都没意义。
云惊秋看的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该不该记下去，就被拉着手腕拽走了。
“病秧子，他家菜最好，真不要了？”
晏辰安轻笑一声，靠近他轻数三个数，“三，二，一。”
话音落下，身后的摊贩就松了口，“唉唉，别走，这个价钱，给你了！”
晏辰安点点云惊秋的小本本，眼皮一掀，唇边带了点坏笑，“记好了吗？”
云惊秋嘴巴张成个大圆，瞧着晏辰安眼睛里满是崇拜，“原来如此，学到了！”
跟在晏辰安身后逛了整个早市，两人手里拿了不少东西，晏辰安背上还背了个竹篓，是一个摊贩送他的。
“村里往返镇上的人不少，街尽头还有十文钱一次的牛车，可记好了？”
云惊秋抱着嫩油油的菜，疯狂点头，“记好了！”
两人满载而归，云惊秋一路上都在回味方才的战斗，眸子里亮闪闪的，瞧得晏辰安心中好笑。
回到家，云惊秋便要开始定菜单。
他把小本本放在桌上，挽着袖子便进了厨房，晏辰安则坐在院中继续未完成的造车计划。
屋内，书桌上，微风一点点吹开轻薄的纸张，露出里面的字。
比初学者好不了多少的字歪歪扭扭记了整整一张，努力辨认，上面写着几段话。
砍价，一要摆事实讲道理，二要提供一些小利，三要心够狠脸皮够厚。
而最重要的的一点，那就是：威胁！
不卖？那好，走人！
这些记录颇有云惊秋的个人风格，只是最后那段话却变了色调。
“晨风渐起，早市喧闹，我站在人群里，忽然想起几句诗，是前几日偶然看过的。”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①
“怎么会有人又像玉又像松呢？”
“但那日的嘲笑在此刻得到了反驳，第一次，我理解了诗的含义。”
“闹市静无风，回神已心安。”
“早上好，晏辰安。”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砍价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