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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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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酷夏。
柳府宛若一只巨大的蒸笼,裹着一层热浪,将人憋闷在里头,喘不上气来。
唯独柳轻云居住的卧雪轩,是另一番模样。
初入院中只闻水声潺潺,再细细看去,院子中央的池子里摆放着一架造型奇特的小水车。水车四周插着几面木扇,车轮一滚,便拽着那扇子也摇晃起来,这院子里的凉意也被吹散。
此刻柳轻云正趴在屋内的榻上午憩。
少女青丝凌乱的堆在颈侧,脑袋枕着胳膊,懒洋洋的趴在塌上,一只手臂半垂在半空,手里还拈着一张字。
正逢如锦从外面进来,一阵风吹进来,将她手里的字吹到了地上。
“小姐,赵公子特意派人给咱们府上送了冰块来解暑,您怎么还在睡着?”
如锦无奈的叹了口气,捡起那副字放在一旁,这才走到塌边轻轻推了推床上正在酣睡的人。
“赵公子此刻就在夫人院里,咱们要不去瞧瞧?”
“不要。”
柳轻云兴致恹恹的翻了个身,掏掏耳朵,继续睡。
如锦见状,又耐着性子道,“可赵公子是您的未婚夫,您若是不去,难免失了礼数。”
柳轻云身子动了动,似是要起身。
然而,当如锦满心欢喜的准备伺候自家姑娘更衣时,却见柳轻云半仰着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再次睡了过去。
“……”
强扭的瓜扭不上,如锦只好作罢。
她转身将幅字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装在一个木匣子里。
这匣子里,早已装满了这类惊世骇俗的字迹。
譬如:人生寥寥,不如去死。
又比如:毁灭吧,人类。
今日这张纸上写着:无聊,等死。
如锦有种强烈的感觉,自从那日自家小姐游湖回来后,脑子似乎就不太正常了。
可她就想不明白了,小姐是户部侍郎嫡长女,年纪轻轻便已掌家,在京中也颇有贤名。家中父母姊妹感情和睦,未婚夫还是相府大公子,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日子,怎么自家姑娘却是满心死志呢?
想到这儿,如锦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拿起蒲扇坐在一边给柳轻云默默地打着扇子。
柳轻云这一觉睡了许久。
醒来,已是酉时。
一睁眼就对上如锦那张哀怨的小脸。
“小姐,您再不醒,都该过冬了。”
柳轻云倒也不是真睡迷糊了。
只是系统全面崩塌,她这种靠着在系统世界中做任务赚取积分生存的宿主被弹出系统世界后,也会慢慢消失。
在这期间,她会像血液即将枯竭一般,人越来越疲乏,越来越虚弱,直至死去。
柳轻云现在的状态就是,想死,但总觉得该死的另有人。
想活,又实在是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所以她干脆躺平了。
可此刻看着小丫头满脸无奈不知如何诉说的表情,柳轻云恶趣味的戳了戳她的小脸儿,柔声道:“等到了过冬,咱们院子里没有银炭,我就把你塞到我被窝里好给我暖床。”
“哎呀~小姐,您又戏弄人家!”
如锦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哪里受得住柳轻云这一番调戏,当即羞的从脖子红到耳根,一双水汪汪的杏眸一时竟不知该往哪儿看。
柳轻云知道小丫头不经逗,清了清嗓子,“行了,该去给母亲请安了。沐浴更衣吧。”
按照惯例,柳轻云每日虽不用晨昏定省,可用晚膳之前需得去一趟孟氏的院子请安。
这也是她们母女之间仅有的温存时刻。
其他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柳明珠伴在孟氏膝下。
柳轻云换完衣服来到芙蓉园时,里面正传来阵阵笑闹声。
这是柳轻云少有听见的。
少女声音清脆,如银铃,是妹妹柳明珠。
姿态随和,语气宠溺的是母亲。
哦,还有娇憨活泼的三弟柳思沅。
这让柳轻云下意识的脚步顿了顿。
也就是这个空档,她听见柳思沅开口。
“娘,您可是不知道今年这冰块有多紧俏。市面上的冰早就被那些富贵人家预定了。制冰署里的冰也是要先紧着皇室贵族府邸,其次才是官宦世家,用多了或是不够用,那都是要托关系花钱才能买到的。姐夫送来的哪儿是冰啊,分明是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孟氏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可你长姐和修远尚未完婚,他如此铺张,难免叫你长姐被人看轻了去。”
“姐夫给咱们送冰块,关长姐什么事!她这人就是这样,总爱计较面子上的功夫,倒教别人也跟着她受罪。”
“阿沅!你怎能这么说你长姐!”
孟氏语气中却并没有责怪的语气,只是宠溺的哄着小儿子:“你长姐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你父亲在外不易,家中全靠你长姐一人操持,她计较些也无可厚非。”
“哼,依我看,她就是借着掌家的权利行刻薄之实。”
柳思沅说完,还不忘拽拽一旁没说话的二姐柳明珠的袖子,“二姐你说,上个月她无端苛扣你的胭脂水粉,说什么开源节流。可世家贵女,谁家会苛待自家姑娘的脸面上的东西?”
“思沅,你别这么说长姐,长姐也是……为我好。”
柳明珠说着,竟莫名的有些抽噎。
柳思沅本就在替她抱不平,此刻又见她这副受了天大的委屈模样,当即心都要碎了。
“二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她说话!旁的不说,就说府里的这冰块。放眼全京城,哪个三品大臣家中夏天连冰块都用不上的?也就是咱们家!三品官宦,低等贱民!”
“思沅!”
眼看小儿子说的越来越过分,孟氏不得不放重了语气,“这些话当着你长姐的面儿可不许再说了。”
“娘,我也没说错。指不定就是因为长姐太过刻薄,赵家这才拖到她十九了,还不上门提亲。”
孟氏陷入了沉默。
当年柳家初入京城,府中唯有长女年纪与赵家大公子相仿,于是两家便定下了娃娃亲。
可随着儿女渐大,赵大公子与柳轻云却向来不亲近,反倒是时时问起柳明珠。
这份情义,孟氏身为过来人怎会不明白。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纵然希望小女儿能幸福,却也不能亲手毁了大女儿的婚事。
压下心中的无奈,孟氏又是一口浊气吐出。
“好了,这事儿不准再提。”
母子二人都不再言语。
只是旁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喘气声。
刚安静下来的柳思沅突然又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娘,您看二姐姐热的,妆都花了,二姐一向怕热,您再允她几块冰吧?”
“统共就那么些冰,除了你父亲书房,就属你院里给的多,我院子里也就四块,剩下的那些是给你长姐留的,还有许多碎冰……”
柳思沅立马抢话道:“那就把长姐的那份给二姐姐呗,反□□上不用冰的规矩是她定的,她本也不怕热,正好用不上。”
孟氏被儿子闹的没辙,正要应下,就看见柳轻云掀开帘子进来。
她一进屋,整个屋子都安静了许多。
柳轻云跟孟氏行了礼,随后目光扫过一旁的柳明珠和柳思沅。
柳思沅自幼是她教导长大,见了他没由来的有些畏惧。
方才说话时的底气荡然无存,身子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直到柳明珠站出来唤了声:“长姐。”
柳思沅这才挺了挺脊背,走上前一步。
柳轻云在孟氏下首位坐下,喝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听闻赵修远送了冰块到府上?”
孟氏神色有一瞬的尴尬。
毕竟赵修远的冰刚送来,就被送到各个院子里。
直到分完后,她这才想起来柳轻云的院子还没送。
可剩下的都是些他们挑完的碎冰。
她只当柳轻云问起这事儿,是心中觉得不痛快,于是赶忙解释:“正是呢,你的那份儿,我也给你留着呢。”
柳轻云挑眉:“是吗?”
孟氏当即脸色一变,手里的杯子险些要拿不稳。
柳轻云虽然才十九岁,可却已管家五年,这一身的气度竟比她还要稳重可靠。
孟氏心底是隐隐有些不悦的。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柳府这一大家子,她管不来。
于是她便朝着身边伺候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吩咐:“还不快把大小姐的那份儿冰送到她院儿里去。”
“是,老奴这就去。”
那嬷嬷是她身边的老人,姓周,当年是她的陪嫁,生生的在府上熬到这岁数。
如今孟氏一开口,她就知道这是要她来背锅了。
周嬷嬷垂着头,“大小姐勿怪,这冰本该下午就给您送过去的,老奴唯恐扰了您清静,这才耽搁到现在。”
周嬷嬷说着,体面的行了礼就要带人退下去送冰。
然,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柳轻云突然开口:“父亲一生清正廉洁,从不收受贿赂,母亲今日收下这冰,就没想过会让父亲难做?”
孟氏脸色一僵,张了张嘴,犹豫道:“这……赵家和咱们本就是姻亲,再说了,不过是几块冰而已,不值钱。”
说完,她立马心虚的避开了柳轻云的视线。
一旁的柳思沅也皱着脸不悦开口:“长姐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莫不是因为给你的那份送晚了,这才计较?”
柳轻云斜眼扫去,后者立马讪讪的闭上嘴。
倒是柳明珠,慢条斯理的放了柳轻云一眼,笑道:“思沅,长姐怎会是这般小肚鸡肠的人。”
说着,柳明珠侧过头又劝诫柳轻云:“长姐,修远哥哥一番心意,母亲总不能拒绝未来女婿的好意吧?”
柳轻云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好意?”
不咸不淡的两个字,瞬间仿佛一颗巨石沉入湖中,掀起一片涟漪。
柳明珠抿了抿唇,怯生生的望着柳轻云:“长姐,可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柳轻云挑眉,似笑非笑的对上柳明珠那双紧张的小脸。
“父亲在朝为官多年,从不收人半分好处,他公然送冰,若落在有心人眼里,便能参上父亲一本。况且我与他并未完婚,他若真是好心,为何不以赵老夫人的名义送,而是以他赵大公子大张旗鼓的送?他这般行径,全然不顾及我是否会受人非议,更不在意此举是否是我所需,如此,你还觉得他是好意?”
柳明珠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长姐,你怎会这么想?”
柳思沅也一副不赞同的道:“就是,修远哥哥真是造孽,一颗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我真是替他不值。”
说完,柳思沅立马捂住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柳轻云好笑的看着身前的二人,心中只觉得讽刺。
那日游湖,实则是为了柳明珠与赵修远私会找的借口,而柳思沅,就是好那个拖住她的人。
这些伎俩柳轻云早已识破,只是她也懒得去拆穿。
毕竟拆穿后还要配合他们演戏更麻烦。
眼下两人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柳轻云不仅不难过,还觉得有几分讽刺。
于是她看向孟氏:“母亲以为呢?”
孟氏看看小儿子,又看看小女儿,犹豫过后,讪讪道:“不过是些冰块,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严重的。”
柳轻云的心,突然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
烂了。
这个家,从根上就烂透了。
这样的家,她付出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呢?
柳轻云忽然想通了。
她点点头,从荷包里掏出药匙:“既然如此,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库房的药匙,我也交还给母亲。这家,日后还是母亲来打理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