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乔长生 ...
-
“我欠姑娘一个人情。”
魏危忽然觉得这几日老是有人对她说这句话，她来一趟中原，像是来赚人情的。
从孔氏府宅出来，陆临渊带魏危去正式登记名姓，路过持春峰，正好碰见学子跟着先生练剑。
陆临渊知道魏危对这些感兴趣，停下来与她一起看了一会。
山色苍苍，翠色绵延。
儒宗上上下下习武成风，六艺中本就有御射两样，旨在强身健体，而剑为兵器之君子，也很是符合儒修的气度。
持春峰山头有好几个平坦的广场，浩浩荡荡走动着上百个青衣学子，皆襻膊束袖。
左边挽着弓箭，箭头对准靶心，锐箭破风，簌簌作响，只听见铁箭头深深插入箭垛，尾羽颤抖的的声响。
右边就吵闹的多，学子拿着长剑，在其他人的围观下起手切磋，铁器撞击的声音清脆。比试虽谈不上刀光剑影，但在他们这个年纪也算是格斗有数。
一群血气方刚，颜丹鬓绿的少年郎将儒宗持春峰闹腾地像是山底下那些习武馆，蓬勃朝气扑面而来。
魏危瞧了一会那边台上略显稚拙左挪右闪的切磋，看久了觉得自己在看一群上蹿下跳的鸡崽子。
她的神色有些微妙：“……”
陆临渊笑道：“我知道，你看他们就像在看七岁刚刚写字的孩童。”
魏危侧首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所以我越来越好奇了，儒宗到底怎么养出的你。”
陆临渊语气轻缓：“我也说过，魏姑娘最好不要好奇。”
魏危转头望去，阳光泼洒，树阴匝地。
陆临渊半个身子在阴影里，唇角弯起，似笑非笑。
**
三叠峰负责登记信息的是刚刚从坐忘峰回来的石流玉。
有孔家家主亲手雕刻的腰牌，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三叠峰殿内立着数排极高大的木柜，直抵房顶，景象颇为壮观。小仙鹤懒得上上下下挪梯子，只仰着头，杂耍似的悬在梯子上拼命伸手够向高处，大半个身子都从梯子上探出去，看得人心惊肉跳。
陆临渊叹了一口气：“要哪些东西，让我来拿吧。”
石流玉擦了擦汗，有些汗颜：“多、多谢师兄。”
他又很是苦恼地咕哝：“我早说三叠峰这些规矩该改一改了。”
儒宗登记新人规矩严谨，恨不得将人祖宗十八代的渊源都查个分明。
魏危就算再不懂中原的人情世故，也不可能老老实实把百越的事情全给说了。
只是石流玉看起来呆头呆脑，办起事来却一丝不苟，丝毫不容含糊。
正当魏危的指尖点了霜雪刀柄思索时，一旁的陆临渊放下茶盏笑道：“我好像记得，若是有保人，也不必这么麻烦。”
儒宗有时也会有一些贵客上门，或是学子亲眷，或是故友故交。若是知根知底的人物，只需由儒宗要人作保，便不必如寻常弟子般盘根问底。
石流玉点点头，问：“既然如此，要孔先生来签字吗？”
“算了，不必麻烦孔先生，从三叠峰到尚贤峰远的很，何必再跑一趟？”
陆临渊含笑，捋起袖子道：“我记得我也是可以的吧？”
身为儒宗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陆临渊自然有这个资格。
石流玉将作保的单子推过去，陆临渊签下自己的名字，摁上指印。如此，今后魏危的身份若是出了差错，由他一力承担。
石流玉将文书整理好归档，双手奉还那枚魏危的腰牌。
魏危原本只是将腰牌接过来一揣，一旁看到的陆临渊轻轻叹了一口气。
陆临渊似乎对铺床系腰牌这种小事情尤为在意。他将腰牌拿过来，修长手指拈起绦带，灵活地绕了几个圈，打了个结实而端正的结，仔细替魏危系在腰侧。
垂下的流苏随着魏危劲瘦的腰微微晃动，竟也为她一身利落劲装平添了几分属于儒宗的温文气度。
魏危垂眼拨了拨腰牌，问:“带着这个就好了？若是还有人问东问西，我该说些什么？”
陆临渊抬头微微笑着：“你可以摘下牌子，砸在他脸上。”
这时，石流玉终于想起了什么：“对了，师兄。刚刚山门下来了个丰隆酒楼的跑堂，说有人点了席面送上宗门。”
陆临渊莫名：“为何要特地告知我？”
石流玉：“因为那人说，这是指名道姓送给师兄您的。”
一瞬思考的功夫，陆临渊看向旁边的魏危。
魏危若有所思：“啊……”
她想起来了。
昨日她上山之前，用一枚赤金的戒指换了一顿饭，另让丰隆酒楼的跑堂在第二天给陆临渊送一份。
魏危虽不懂中原的规矩，但也知道自己拿着两年前的战帖要陆临渊切磋这件事不够妥当，想着拿一顿饭当做见面礼。
没想到事情变化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急转直下，自己不仅没划去陆临渊的名字，还要在儒宗住上一段日子。
石流玉道：“我已经叫人给师兄送上坐忘峰了。”
“……”
陆临渊顿了顿，看向魏危，本想问她想如何，却见她站起来，临近中午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金色的光芒。
她道：“我得下山一趟。”
**
儒宗山门与青城相似，遍植桐树，花开时节，漫山如覆新雪。
时值盛季，桐花缀满枝头，远望若云涛翻涌，近观似玉盏轻悬。风过处，雪白花瓣簌簌而落，宛如宣纸焚尽后扬起的余烬，纷纷扬扬，蔚为壮观。
魏危腰间佩牌悬刀，独自一人走在下山的路上。因为还没到下课时间，路上只有几个佩戴着信字牌的杂役上下走动。
拐角处出现一个穿着儒宗青袍的人影，那人原本缓步徐行，却在与她即将擦肩之际微微一顿，在就要路过他时候，他轻轻啊了一声，嗓音温润。
“好巧，是少侠？”
“……”
魏危循声抬眼。
那人生得君子之貌，人若玉琢，目似清潭，只是气色不算上佳，瘦肩削骨，一看就知道是自小身体不好。
正是昨日在丰隆酒楼中偶遇的日月山庄少公子。
魏危从记忆里搜出一个名字，问道：“乔长生？你怎么在这里？”
没想到魏危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乔长生眸子漾开清浅笑意，目光显得真实又柔软：“少侠还记得。”
他道：“在外头不敢以日月山庄公子自居，只是在儒宗学习的学子而已。”
二人距离相近，乔长生一眼瞥见魏危腰间木牌，眼中掠过一丝讶色：“姑娘是儒宗弟子？”
魏危也不知道如今她算什么，便把腰牌解下来，抛给乔长生看。
乔长生没料到魏危直接将腰牌抛给他，连忙手忙脚乱接住了。
木牌是全新的，触摸还有木料微微的粗糙感，乔长生翻过牌子细看片刻，唇角浮起清润笑意：“原来魏姑娘是尚贤峰的人。”
他将腰牌双手还给魏危，魏危接过，朝乔长生点了点头。
乔长生朝魏危笑了笑，侧身道：“姑娘是要下山吗？”
魏危嗯了一声。
乔长生上前一步，又问：“姑娘是不是去丰隆酒楼？”
魏危奇了，停住脚步看向乔长生：“你怎么知道？”
这怎么看出来的，中原还有奇人异士能读心不成？
魏危是百越山水养出来的，瞳孔乌黑，眼白干净。乔长生被这样一双灵气的眼睛盯着，耳垂不禁泛起薄红。
“……大宛马。”
乔长生有些晃神地说了一句，忽而转醒魏危还在盯着自己，有些紧张地吸了一口气。
“魏姑娘昨日骑马而来，纵是青城这般地界，也极少见到那般神骏的大宛马。毛发鲜亮，俊美强壮，连鬃毛都被人仔细梳理过。想来它的主人必定珍视非常，不会忍心任它长久呆在酒楼。”
魏危不由看了乔长生一眼，没想到有人能从这么一点细节猜到这么多，不疑有他：“原来如此。”
乔长生有些许羞愧。
他昨日离开酒楼时，见到一匹毛色流光的大宛马在酒楼马槽内吃草，那马浑身透着一股未经驯服的野性生机。他一时好奇青城哪家人有这么俊俏的马，小厮回是昨日那位胡袍姑娘的。
乔长生身为日月山庄少公子，自幼见识广博、阅人无数，却没有见过魏危这样的人物，连身边的马匹也与众不同。
他好奇敬佩之余，更添几分疑虑，不曾想到江湖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却没想到魏危原来是孔先生的客人。
乔长生长呼了一口气，温声道：“不如一道吧。”
“快入夏了，这个时节已经有竹叶青酒，最是甘甜清冽，我也很想去酒楼定上一坛。”
乔长生已收拾好表情，笑意清浅。
“不知道魏姑娘介不介意添一位同行人？”
山风拂过，桐花如雪纷扬而下。少年青袍微动，眸光温润，静候魏危的回应。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乔长生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