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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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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合要去完成很久之前应该去做的事情——成为一位完整的“她”。
莉莉姐听后,只是淡淡地吸了口烟,呼出:“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是会漫长又困难的过程。”
白合在黑暗想通了很多事情,唯有这件“事情”,白合一定要去完成,坚定地:“我已经决定好了。”
白合陪于森从游乐园约会回来,便不再在乎别人的目光,,一直以女装的面貌示人。
十月中旬,白合在于森上学的时候,独自一人去医院完成第一阶段的变性手术。术后恢复并不理想,不断地出现术后感染、出血等情况,前前后后折腾了很久,才暂时回家修养。
接着她拿着医生开的证明去医院完成了身份证的更换。
性别正式由男更换为女。
终于,三十年来困扰白合的错误在世俗意义上得到了纠正。
拿到新身份证的那一刻,白合蹲在派出所的门口不顾形象地捂住脸哭泣。
月底,白合接到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许久未见的小表姐打过来的。
“奶奶去世了。”小表姐在电话里语气哀伤,“你能回来送送她吗?”
“……我考虑。”白合挂掉电话,独坐在客厅很久。
当年的事情在记忆太过于模糊,即使老太太再怎么不喜欢白合的母亲和她也好,到底也给年幼的白合一个遮风挡雨、包吃包穿的地方,搁情理上,白合该回去送送她老人家。
“真可惜,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于森和白合穿着黑色的丧服,坐在殡仪馆的会客厅最后一排。
“没关系,再留长就好了。”白合在葬礼这天恢复男装,“她生前就不喜欢我那样,人都逝世了,起码尊重她老人家。”白合露出苦笑,“说起来,今年的葬礼真多啊。”
等葬礼临近结束,宾客离开的差不多了,白合和于森才上去祭拜。
转身准备离开,一位容貌昳丽,眼角略微有些发红的女性走上前来,跟白合打招呼。
“白合,你来了。”
“表姐,好久不见。”白合朝她点点头。
“我们去那边坐下聊聊吧。”表姐示意旁边的椅子。
“这位是?”表姐这时才发现白合旁边还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年轻人。
“我的恋人,于森。”白合大大方方地给表姐介绍。
“你好。”于森礼貌向表姐打招呼。
“你好。”表姐礼貌地和于森握手。
待三人都坐下后。
白合先向表姐解释:“我前阵子离婚了。”
话音刚落,表姐泪珠连续不断地滑落,于森和白合手忙脚乱地给她递纸巾。
“奶奶走之前,迷迷糊糊地念叨你,说着‘对不起’这类的话,我才打电话问你,要不要回来参加葬礼。”表姐的声音逐渐降低下去,“我知道你并不想回到这里。”
“没事的表姐,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给忘了。”白合安慰表姐。
“可是……我没有办法原来我自己,如果不是我过于任性……”表姐捂住脸,呜咽地小声啜泣。
表姐是一位很善良的人,她对白合遭受侵害的那件事情耿耿于怀,心怀愧疚,这么多年了,表姐还陷在那件事里,走不出来。
可白合对当时侵犯自己的那个人模样记得很模糊,只有那撕裂的疼痛和无助的喊叫声在她的噩梦一次又一次的重演。
后来听说犯人被抓住了,白合没再关注。她把那件事当做是上天给予“有违正常”的惩罚,是白合违背人伦的罪有应得。
因此,在与于森之前的性,她都认为是一种罪的鞭笞,结束后,重新穿上裙子的那一刻,内心收获到狭小的满足。
可表姐解脱不了,初中那几年,她一度换上抑郁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自残,一见到白合就抱住她不停地说“对不起。”
为了缓解表姐的精神状态,奶奶给白合安排学校住宿,寒暑假让他回原来的家里住。白合父亲离开,房子也没有卖掉,白合还保留有钥匙。
表姐的情况到参加白合结婚典礼时,稍微好转。
所以现在,白合替表姐拭去眼角的泪珠。
“不要伤心,也不用自责了,表姐。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很幸福,还拥有全世界最好的恋人。”
“我会好好照顾白合的。”于森在表姐面前发誓道。
小表姐用纸巾擦去眼泪,“白合拜托你了。”
“嗯!”
两人没有在白合的老家留宿,葬礼结束后,将表姐送回家后,径直开车回去。
全程是于森在开车。
车里放着舒缓、慢节奏的爱尔兰民谣小调。
车子从高速上下来,金黄的银杏树道闯入眼帘。
“秋天到了啊,时间过得真快。”白合感叹道。
“是啊。”于森看着车窗外,银杏树快速划过。
“时间真是神奇,它能让很多事情淡得了无痕迹,也能让一件事变得执着很多年。”
“我对白合你,也执着了很多年。”于森打下转向灯,完成变道,沿着外车道慢慢开,欣赏一路秋日美景。
白合伸出一只手,去牵住于森,两人相视一笑。
“今天你向亲人承认我是你的恋人,我很开心,白合。”于森右手与白合的手掌交叉握住,拇指之间相互穿行,密不可分。
“你是我的家人也是恋人。”
“小森,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个不正常的怪物吗?”白合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问出心中的忧虑,她牵住于森的手紧绷,隐约害怕但却也有所期待。
“并不会,”于森摇头,目视前面的路况,“白合你在我心里只是白合而已,我喜欢的本身就是你这个人,无关你的过去、无关你的性别、无关你的性别,我喜欢你的全部,我希望你的现在、未来,能够一直有我的存在,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白合猝不及防,她转过头去,看往窗外,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好好开车吧。”语气有些哽咽,又带有一丝喜悦。
“嗯,好。我们回家。”
于森一路上也没放开白合的手。
十一月份的冬至,天气慢慢变得寒凉,一股强烈的冷空气南下,使初雪下得格外的早,渗入心脾刺骨的寒风侵扰每一位道路上的行人,城市笼罩在冰雾的朦胧里。
月初时,白合在于森的陪同下完成第二阶段的手术,出院后刚巧赶上冬至,于森这天没课,请假回家陪白合。
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十分亲密地共披着同一块毛毯,白合被于森拥在怀里,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里面,显得格外温馨。
“人民群众欢天喜地共度冬至。”电视上播放出老百姓煮饺子、汤圆的画面。
“小森想吃汤圆还是饺子?”白合忽然问道。
“现在吗?白合你这么一问,我倒是真的有些饿了,我去冰箱找找看有没有存活。”于森松开白合,风风火火地闯进厨房,打开冰箱一阵鼓捣。
“好像没有。”于森有一点失落。
白合本来体质比较虚,于森这个暖炉窜出去后,便感觉冷了,她裹紧身上的毛毯下地,摸摸于森的脑袋,“我们等会儿一起出去散散步,顺便把买回来吧。”
“我们现在就去换衣服。”于森抱起白合,往卧室里面走去。
于森和白合在卧室里面磨蹭半天,下楼时,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
路过小区门口的花圃,白合用雪堆了个小小的雪人,于森则弄个比白合高一点的雪人在旁边,像是在保护那个小雪人。
白合和于森一路闹着笑着手牵手往超市方向走。
于森揽住白合的肩膀在超市的冷藏柜旁挑选食物。
“要不饺子和汤圆都多买点,保质期都还挺新鲜,春节和元宵也有得吃。”于森问。
“确实。”白合赞同,往购物车里多放几盒玉米猪肉馅的水饺。
“白合不喜欢水果味道的汤圆吗?”
“嗯……不喜欢,在汤圆的选择我是很传统的芝麻馅。”
“那三鲜馅的饺子也多拿点,白合喜欢吃。”
冬至来超市买水饺和汤圆的人格外得多,就连自助结账区也排起长龙。
一股阴冷、悚然的气息刺激于森后颈一凉,四顾回望,等待结账的人群在低头玩手机,大人牵住小孩闲逛零食区,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是我多心了吗?于森想。
“于森?”白合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白合,有点冷,我们早点回去吧。”于森匆匆结完账,拉着白合往外走。
到楼下时,裤袋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雪夜里,电话铃声是那样的突兀。
“白合你先上去,我接个电话。”于森把东西递给白合。
“那我等你一起上去,你先接。”
“你刚做完手术,在这吹什么风,你先上去嘛。”于森撒娇企图让白合妥协,把白合推进电梯。
“可……”关上的电梯门阻断了白合的话语。
“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跟以往一样,电话回拨回去,是打不通的状态。
电话那边是谁?于森知道。
一位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于森面前。
“你来干什么,上次我就说我没钱了。”于森厉声道。
“别这样,小森,我们好歹母子一场,我可是你亲妈,你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对吧?”来人正是几个月不见的于母。
于母跟那个男人走后,男人立马暴露原型,不仅欠下数额巨大的赌债,而且为了还债,逼于母吸毒,方便控制她去卖,给他还债,同时,还要威胁她找亲儿子借钱。
于森帮于母报过警,可被男人哄住的于母,不断地哀求于森放过男人。两三次之后,于森不再想管于母了。
“你还记得你是我亲生母亲,你就不要再纠缠我了。你赶紧走,我不会再管你了,你自己想办法。再不走我就报警了。”于森态度很坚决。
“小森,你再帮妈妈一次,妈妈求你了”于母跪在雪地里扯住于森的裤脚苦苦哀求,声泪俱下。
于森沉默,冷眼看于母。
雪不知何时又下起来,飘散的雪花落在于森的发梢,衬托于森冷凛的神情。于母踉跄地站起来。
她自知理亏,却又对这个儿子感到心寒。
曾经即使抛弃多次的儿子,再见到她时也总会拉着她衣角,强撑笑脸对她说:“妈妈,你回来了”的孩子。现在不容许她靠近,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势。
是什么改变了她的孩子。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她的前夫。
于母心仿似被狠狠抓住,火辣辣的痛。
这是她嫉妒的情绪。
明明是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却不向着她,不帮她。一定是她的前夫教坏了于森。
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有什么资格抢走的她的孩子。
风雪雨打,于母尝试做最后的努力,伸手想去摸于森的脸,于森用力打落她的手。“你走吧,我不想在看到你了。今天我们当没见过,不要再打电话骚扰我。”
于母颤抖地收回手,在口袋里□□,本来她也不想用这个办法。她摸出小刀,在脖颈间比着,假装悲伤:“于森,你真的要对妈妈见死不救嘛,那个人见我没拿到钱回去,他会打死我的。”
于森清楚于母不是会自残的人,不过是在装可伶。
眼看雪越下越大,半小时过去了,于森还没有上去,电话打不通,白合担心地下来于森。
“于森打你电话怎么……”于母瞥见楼道里出来的白合,陡然发狠拿刀朝白合刺去,“你有什么资格抢走我的儿子!”
眼看白合躲避不及,于森直接扑到白合身前,替她挡下这一刀。
于母吓得松开手,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濡湿洁白的雪地。
“白合……”于森虚弱地喊白合,他靠在白合的肩上。
“你别说话……”白合一手揽住于森,一手疯狂打“120”。
于森的呼吸声渐渐减弱,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去抚摸白合的脸庞。
好冷。于森想,他还想对白合说什么,最后留下“我……爱……你……”
他不知道白合有没有听到。
医院的步道是多么冰冷,白合像个被抽掉灵魂的躯体般在停尸间望着于森的面容,悄声流泪。
她不明白,上天为何要这样对她,一切都快要好起来时,又给予她致命一击。
于森没有遇到她会不会更好,会拥有更好前途,更辽阔的未来,正常地娶妻生子,幸福地度过一生。
不像现在,在冬夜里逝去,他还那么年轻。
于森的葬礼上,陆续来了很多人,有他的同学、朋友以及老师。在悲伤的氛围中,白合面对哀悼的人群麻木地回礼。她的眼泪早已流干。
莉莉姐来了,说了几句话,说了什么,白合不记得,莉莉姐叹息一声:“节哀。”
于森的头七过去。
白合时常出现失眠,整晚整晚睡不着觉,靠烟酒入睡,梦里是与于森生活的回忆,时而亲吻,时而牵手,时而一起吃饭散步,时而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那些画面,那些梦境,温暖到与醒来后冰冷的现实形成强烈的反差。
令白合不断在夜里痛哭,都是她的错……
莉莉再次见到白合,是在整形医院里面。刚好临近平安夜。
白合完成剩余阶段的手术,术后恢复依旧不是很理想,感染比以前更为严重,白合整个人消瘦的厉害,伤口疼得整夜睡不着。
“我最近梦不到于森了。他是一定是在怪我。”白合望向窗外的雪,说。
“不会的,于森是个好孩子。”莉莉姐握住白合的手。
生理与心理上的痛交织在一起,止疼药也没有效果,白合默默忍受。由“他”成为“她”,真正会永远陪伴她的人却不在了。
“莉莉你先回去吧。我有点累了。”白合惨白的脸上尽力对莉莉姐挤出笑容。
“那你有事打电话给我,或者发微信,我改天再来看你。”
“好。”
白合吃完医院的晚饭,想要眯一会儿,却疼得谁不摘,起来靠在床头,呆愣地看着窗外大雪纷飞,房间里开着空调,白合还是冷,身心尚浸在十一月的冬至里,赤裸裸的,冻结般的冷。
平安夜,床头柜子上放了一个苹果,应该是莉莉姐带来的慰问品,白合去拿,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白合“嘶”一身,苹果咕噜滚到地下。白合盯着那个苹果,昏暗的病房内,苹果色泽艳丽,光滑圆润,诱人品尝,白合小声哭了起来,接着泪湿棉被。
苹果到底没有吃上,第二天护士来查房时,发现地上的苹果摔伤的地方已经氧化发黑,喊保洁阿姨来扫走了。
医生给白合开了止疼药,白合可以出院回家了。
莉莉姐来接白合,送到小区楼下道别后,白合独自上楼,打开门,家具都蒙上白布,甚至有股霉味儿,白合打电话请家政上门做清洁,她打开于森的房间,书桌上放着她和于森在游乐园时的合照,照片里于森笑得是那样绚烂,白合抱着相框,躺在于森床上,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安稳,白合没有因疼痛醒来。
梦里她听见于森说:“白合,我想你了。”
可醒来后,床的另一边,空荡而冰冷。白合喃喃自语:“于森我好疼啊。”
思念过于难捱,便要寻求解脱。
12月的最后一天,传来于母在监狱自杀的消息,白合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
她忙着卖房子,钱都捐给公益组织。
白合给莉莉姐和表姐都写了新年贺卡,里面说她要去旅行散心,祝她们新年快乐。
随后,白合化好妆,穿上新买的裙子,开车前往市郊一栋废弃的大楼。
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登上顶楼时,是黄昏时分。天仍在下着小雪,本应是如昨日灰蒙的天空,与地平线的远方染着一点绯红。
暮入昏沉,绯红消失后,意外的雪停了,露出晴朗的夜空,隐约有几粒星子,白合擦干净天台上用水凝土浇筑成的平台栏杆,翻身上去坐着。
寒冬的风刺骨,向远方眺望去,城市中心万家灯火通明,璀璨如地上的银河。将要迎接新年之际,白合没有温暖等待她回去的地方。
指针抵达12的数字点,万千烟火腾空而起,高楼大厦的银屏闪烁“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轻声说。
飞鸟终坠落于地,新生与鲜血与永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