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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P-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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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灯开着。
桌子旁边放在一枚硬币。
硬币旁边,则是一张过塑的满分答题卡——拿到答题卡后的当天下午,黎言许就拿去过塑了。
帮他过塑的老板当时还调侃了他,问他是不是今年的高考生,是不是在给自己的未来留下回忆。
来回将那张答题卡看了好几回。
因为没有和答题卡对应的卷子,况且现在都高考结束了,所以那张答题卡对黎言许来说,只剩下观赏和收藏价值。
——不,不对,还有临摹价值。
黎言许甚至都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拿的笔记本了,但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5A笔记本的纸上已经写满了“石岩溪”这三个字,大大小小,或端正或倾斜。
只不过,跟答题卡原主人落下的那三个字相比,黎言许的笔迹稍显的潦草、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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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深夜,黎言许将那张答题卡放在了抽屉内,只不过,在他拧动抽屉的钥匙、准备将其锁起来时,不经意地,他瞄到了桌上的笔记本——在刚刚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写了整整两页“石岩溪”的名字。
顿了一下,黎言许将抽屉重新拉开,把那个笔记本也放进了木制柜子里,和那张答题卡一齐锁起来。
潜意识在告诉黎言许,他有点杞人忧天。
毕竟无论是他们家里的谁,都没有随便侵入他私人空间的习惯,但或许是“喜欢”让黎言许变得小心翼翼了。
做完这一切,黎言许本应该可以睡觉了。
可或许是受他之前备战高考时留下的生物钟习惯影响,黎言许还没那么困。
于是,黎言许在平板上打开很久前收藏的“高质量男同性电影推荐”表单,又拾起那枚硬币,以抛硬币的方式挑了其中的一部电影来看。
……
这次的电影没让黎言许哭得稀里哗啦。
只不过,看完故事的结局后,他在该电影的相关影评栏停留了很久。
关了影评界面,黎言许又在一个他前几天意外点开的论坛上逛了一会儿,越逛,黎言许就越是心烦意乱。
最后,他直接将平板关掉了。
将学习灯调为夜灯模式,黎言许躺在床上。
明明今天的走路步数突破了一定数量,他也将时间拖延到了他备战高考时睡觉的那个时间点,但很奇怪地,身体的疲累并不能让黎言许快速入睡。
一闭上眼,他今日遇见过的那些人与事就会蹦出他的脑海。
黎言许想到了石岩溪。
他想到了地铁车厢内石岩溪抓住他手臂的瞬间;
他想到了石岩溪在地铁站口往自己看过来的一眼;
他还想到了自己在石岩溪摊位面前停驻时,石岩溪的反应。
-那张答题卡,真的是非卖品吗?
大抵是时机卡得非常好的缘故吧,黎言许刚好旁听并见证了石岩溪和他同学就那张答题卡的交流过程。
同样,他也看到并听到石岩溪是如何拒绝那位同学的。
紧跟着那位同学询问这个问题,黎言许也说不清自己是幼稚地想要吸引石岩溪的注意,还是,想试探些什么。
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问询的声音已经借由空气的传播抵达了石岩溪。
石岩溪抬着眼,鼻子轻轻皱了下,瞳孔像是猫乍然到达了昏暗环境那般,有一瞬的放大。
接着,他垂眼仔细又瞥了眼自己手里那张被人竞相觊觎的、他自以为并没有那么多价值的答题卡。
再然后,他抬眼直视黎言许,嘴唇张合,嗓音在粘腻夏日里干净透彻,他将之前对那位同学说过的拒绝话语又重复了一边,并没有对黎言许表现出厚此薄彼的态度。
“是的,非卖品。”
在听到石岩溪这么说的当下,黎言许其实有点走神。
当然,走神可能也称不上。
只不过,黎言许当时的全部注意力并不都在和石岩溪的交谈上,他的部分注意力,都被用来观察石岩溪的面庞和五官了。
此刻真实出现在他眼前的石岩溪,和荣誉墙里的每一个石岩溪都不一样。
而在仔细看了那么多石岩溪得奖的旧照片后,黎言许恍然发觉,如果要让他选择一张他最想留下的、和石岩溪相关的照片,那他最想留下的石岩溪,并不在他的隐私相册里。
他最想留下的石岩溪照片,是当时当刻,出现在他眼前、会因他的互动而产生新鲜反应的、鲜活的石岩溪。
“鲜活”二字听起来挺古怪的,但这是当时的黎言许所能想到的、最为贴切的修饰词了。
而待黎言许迟钝地意识到石岩溪给予了什么回答时,甚至都没等他感到落寞、沮丧,他就看见眼前人嘴唇再次张合,于是,他从石岩溪那里得到了一个疑问。
“请问,你能告诉我想要这张答题卡的原因吗?”
这应该算是个蛮好答的问题。
-好奇学霸的答题卡卷面是什么样的。
-想知道你的笔迹是什么样的。
-跟风。
-开玩笑。
-既然你是学霸,那将你的答题卡带回去,说不定会对我的高考成绩有加成作用。
但脑袋里瞬时想到的这么理由,黎言许通通都没选用,他看着石岩溪的眼睛,像是有点怔然,下意识地就吐出了真心话:“喜欢。”
声音是通过介质传播的。
不同的介质,会影响声音传播的速度。
黎言许不知道这个时刻的空气,和几秒之前的空气是否存在质的区别,但他似乎等了很久,才看到石岩溪脸上因为这个回答而产生了点儿神情波动。
——不过,这种神情波动黎言许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因为那一刻,黎言许觉得,自己无意识说出的答案,对石岩溪来说无异于像是一个让程序完全不能运行的特大bug,又或者,这是一股让名为“石岩溪”这个宇宙开始产生动荡的巨大外力。
看着呆愣的石岩溪,黎言许倏地也有些清醒过来。
他紧急地、笨拙地,匆匆地补上了几个字:“……收集这些东西。”
-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无论是从语义、语境分析,还是以一个“回答”的角度来看这句话,这应该都算是个有点奇怪的答案。
因为得到的答案太过奇怪,所以石岩溪忍不住再次发问,语气犹疑:“你喜欢收集其他人的答题卡……吗?”
-怎么可能?
这种收集癖听起来就很怪异,也有点变态。
几乎是瞬刻地,黎言许就在脑内回答。
但站在石岩溪面前,为了不让自己随意扯出的胡话被一下子戳穿,黎言许只能强装镇定,并急中生智,给自己找了个看似过得去的借口,“我偶尔会变魔术。”
魔术师的确可能会需要收集一些道具。
但这些道具里,无论问谁,可能都极少会有魔术师会说,他需要一张满分的答题卡。
石岩溪看着就不是个很好骗的人,他的眼波依旧犹疑。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没再提出任何疑问,再次垂眸思索起来。
只不过,黎言许注意到,被黎言许刚刚的“喜欢”二字一吓后,石岩溪脸上的绯红就一直没降下去。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而摊位后的风扇实在很不给力的缘故。
毕竟,就连黎言许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和颈侧烫得厉害。
今日的紫外线真的格外狠辣。黎言许忍不住想。
石岩溪长而密的睫毛翕动。
黎言许注意到他被棒球帽压着的鬓侧,有汗珠缓慢滑落。
刚刚因为太热了,黎言许在附中的便利店买冷饮的时候,还顺便买了包纸。
掏了下兜,黎言许将还剩余大半的便携纸巾递过去。
而同一时间,石岩溪将那张重新折叠好的答题卡递过来。
彼此对视,双双一怔。
而后,他们双双都说了一声“谢谢”,互相接过彼此手里的东西。
或许,理想情况下,他们应该就此默契地缄默,营造出一副“你懂我,我懂你”的知心好友模样——毕竟有些电影或电视剧展示知己桥段好像就是这样演绎的。
可黎言许心里有疑问,所以在收到那份“非卖品”后,他情不自禁问道:“你不是说,这是非卖品吗?”
石岩溪一顿,抓着那包纸巾抬眼,嗓音有点低:“因为是你。”
黎言许不知道石岩溪说这句话时是什么心情。
但听见这话的黎言许,稍微有点能和几分钟之前的石岩溪感同身受。
名为“黎言许”的这个宇宙,也陡然触到了一股能让他这个宇宙发生动荡的巨大外力。
这股外力给黎言许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
所以,直到此刻,入睡前,黎言许的脑海里在想着石岩溪的这句“因为是你”。
不同的魔术师在表演时追求的东西不同。
但如果一个魔术师的表演能让观众对其印象深刻,那站在黎言许这个魔术爱好者的角度来说,这就已然算是一个成功的表演了。
所以,在另一种层面上,石岩溪应该也可以称为一个“魔术师”。黎言许默默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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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言许还想到了朱致淮和张兮,很自然地,他轻易就联想到了自己刚刚看的那部电影。
那部电影的简介总结来说,就一句话:
-因为喜欢,所以活成了对方的模样。
日有所思的缘故吧,黎言许当晚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没参加完高考,所以他还是需要去上学。
周一,他去三中上学;
周二,他去附中上学。
当他去三中上学时,同学们喊他“黎言许”;
当他去附中上学时,同学们喊他“石岩溪”。
家里的人时常会混着喊他的名字,有时候喊他“黎言许”,有时候又喊他“石岩溪”。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人觉得奇怪,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有一天他洗漱时,却在那面普通的镜子后面,发现了一行被藏匿起来的白色小字:不要说喜欢。
后来,他在三中认识了一个新的同学,他戴着眼镜,留着短发,他说他叫张兮;
同样地,他在附中也认识了一个新同学,他留着短寸,说话总是大大咧咧的,他说他叫朱致淮。
他们后来都成为了“黎言许/石岩溪”的朋友。
因缘巧合,经过他的介绍,朱致淮和张兮成为了朋友,他们会在闲暇时一齐到自习咖啡馆学习,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
可不久后,朱致淮就愁着脸来找他,说张兮不见了;
同样地,张兮也很忧伤地跟他说了相似的事情,但张兮说的是,朱致淮不见了。
不过很奇怪的是,他们明明从刚才就站在一起。
于是,后知后觉地,他意识到,是张兮和朱致淮看不到彼此了,因为他们相互说了喜欢。
……
虽然明白这是一个禁忌,可镜子背后的那句话就像潘多拉的魔盒。
被吸引着,引诱着,终于在有一天,他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因为是你,所以我想对你说喜欢。”
在那句说出后,他的日子依旧在正常过。
他还是周一去三中上学,周二去附中上学。
可是,某天他早起洗漱时,却陡然发觉,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石岩溪”了。
他问他三中和附中的同学,他问他的父母,但他们的表现都很统一,就连给予他的回复都那么相似:谁是石岩溪?这个世界,从始至终都不存在“石岩溪”这个人。
巨大的空虚彻底占据了黎言许的内心。
他惶惶不可终日。
在一次搭乘地铁的时候,因为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他成为了事件的受害者。
可能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意外又知晓了一条世界规则:
规则一是假的。
真正的规则是:当你消失,他的生活才真正开始。
然后,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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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意义上,朱致淮和张兮他们对黎言许来说,都算是一个“感情范本”。
虽然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不对,但黎言许在确认自己对石岩溪的情愫后,他就总是不自觉地会将张兮他们的发展现状投射于自己身上。
仿佛他们所经历过的过去,就是他即将会经历的未来。
而他做的这场梦,或许就是对此最好的作证。
黎言许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心理是否正常,但他已然对此感到烦躁,他很想找到一种破局的方法。
一种能让他肆无忌惮、继续喜欢石岩溪的方法。
一种能让他不过分沉溺于对未来绝望设想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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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生的超长暑假来了。
不过,虽然说是暑假,但黎言许的这个暑假过得可是一点都不悠闲。
他给自己的暑假生活塞了很多活动,当然,也可以说是工作。
第一份工作,黎言许七月中旬的时候,要去给“杨哥”的互动魔术表演秀充当魔术助手。
所以近段时间,他除了会在“杨哥”那边兼职当拍摄助理外,他还要和“杨哥”磨合一下彼时要表演的魔术。
说来也巧,“杨哥”受邀去演出的城市,刚好就是黎言许为之努力奋斗了几百天的那个目标大学所在地。
不出意外,黎言许演出的那几天大概还能碰上那所大学的开放日。
在手机日历上,黎言许特意将那所大学的开放日标记了一下。
如果到时候他有时间,他很想先去那所学校参观一下。
因为石岩溪,黎言许将那所大学视为自己的高考最终目标,所以他对那所大学有很强好奇,并且,这种强烈的好奇心已经让黎言许不满足于在网络或杂志上了解那所大学了,它催使着黎言许想要去亲眼见证。
而且,他还可以拍些照片或小视频什么的。
说不定,待他后续和石岩溪见面时,他还可以将那些照片或小视频分享给他——当然,前提是他们这个暑假前还能见面。
第二份工作,则是黎言许此前疏于管理的那个短视频账号,重新被他拾起来了。
因为黎言许现在还得去“杨哥”那边兼职,怕忙不过来,又恰好猴子和大果他们正想深入学习视频的剪辑、后期、运营之类的,于是他们仨一拍即合,开始共同创作视频了。
他们这个小团队的分工还算比较明确,黎言许确定视频选题,然后小团队再一起讨论视频脚本,再一起确定拍摄素材。
至于后期和剪辑这些,因为黎言许顾不过来,所以一般是交给猴子和大果来负责。当然,偶尔他们做不出黎言许想要的那种效果,黎言许可能还要亲自操刀微调一下……
鉴于黎言许的这个账号前期已经积累了部分粉丝,所以他们仨后来合作上传的视频数据虽不至于说特别好,但也不算特别差,至少是比他们仨一起进厂打零工赚的钱多。
第三份工作……
当然,这份应该不能说是工作,大概只能说是黎言许自己的个人爱好。
黎言许开始练字了。
坦白来说,黎言许之前的字虽称不上好看,但也说不上难看。他写的那手字,只能说是平平无奇,是放在考卷上不会被阅卷老师特别喜欢,但也不会特别讨厌的存在。
可能也是这个缘故,黎言许的老师从来没要求他练过字,黎言许便也得过且过。
至于现在,可能是受石岩溪那张满分答题卡的字迹影响,黎言许陡地开始追求写出那种和石岩溪一样漂亮有力、看起来会令人赏心悦目的字了。
但很可惜的是,黎言许实在是模仿不来石岩溪的字迹。
所以他买了一本行书字帖,开始练行书了。
而每次临摹完字帖,黎言许总是会在那本牛皮纸封的笔记本上再写上一整页“石岩溪”的名字。
于是,积少成多,石岩溪的名字,目前已经占据了那本牛皮纸封笔记本的三分之一页数。
后来,黎言许在那个笔记本的牛皮纸封做了个标记,他在上面画了一颗很小的红色爱心。
——其实,黎言许原本是想在封面页写“他的名字”这四个字的,但“喜欢”总是让他变得小心翼翼,顾虑着什么,他最终还是将这个想法作罢。
毕竟,他的这种小心谨慎并不完全就是错误的。
家里人虽然不会随便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但有些时候,敲门拿东西进他房间里,看见他伏案提笔的时候,总不免会好奇他在做什么,毕竟现在都高考结束了。
有时候黎言许门没锁,他来不及掩盖,就只能匆匆将笔记本阖上。
——黎妈妈有次多看了牛皮纸封上的“爱心”几眼,黎言许能感觉到她的好奇,但黎妈妈克制着没将自己的疑惑询问出口,黎言许便也乐得装傻不告诉她。
黎言许对自己充实的暑假安排十分满意。
但他的爷爷奶奶就没那么满意了,因为黎言许能陪伴他们的时间大大减少。
于是他们曾不止一次唠叨,询问黎言许怎么放暑假却还和之前上学时一样忙,甚至还比上学时忙。
黎言许深感为难。
所以,他每天只能再牺牲点儿自己的睡觉时间,用来陪爷爷奶奶说话聊天。
但爷爷奶奶对这个问题实在好奇,所以在他们第二次询问的时候,黎言许告诉了他们答案。
黎言许说,他想赚钱给爷爷奶奶买礼物,他要自己赚钱攒学费和生活费。
听见这样的回答,爷爷奶奶起先一愣,然后纷纷笑了,直说黎言许掉进了“钱眼子”里。
不过,爷爷奶奶说他掉“钱眼子”里也是真没说错。
黎言许想。
他目前的确是真的缺钱,不仅缺钱,他甚至还迫切地想要实现经济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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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高考成绩放榜,各个批次的分数线也陆续出炉。
看到了网页上黎言许的高考各科成绩和总分,担忧了很久的黎言许家里人这才发现,他们此前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黎言许的高考不仅没考砸,并且还考得很优秀。
而按照他此次高考成绩的省内排名,他有极大概率可以被他此前心心念念的那所大学录取,并且还能报考里面的王牌专业。
黎言许的志愿和专业很早前就已经与家里人商量清楚了,所以没用多长时间,他就将相关的志愿填报完成。
在电脑上将自己所填报的志愿又确认了一次后,黎言许退出志愿填报系统。
回到电脑主页,他习惯性地点开了自己之前收藏的一个帖子,帖子的标题将帖子内容清晰明了地展现出来:【关于我出柜成功的记录以及对未出柜人士的些许个人建议】
是了,这就是黎言许目前找到的那个破局方法。
出柜。
当然,这个方法实施起来十分有难度,并且,他还有极大的概率可能会尝试失败。
所以,黎言许现在依旧迷茫,依旧痛苦,依旧不知所措,但哪怕他感到迷茫、痛苦、不知所措,他终究还是有了一个隐约能够前进的方向。
不过,可能是黎言许今天有点大意了。
他今天房间的门没关好,而他看了帖子又出神想着什么的缘故,他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房间门口有道影子捧着盘水果曾经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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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敲响时,黎言许已经关了电脑。
他又开始临摹字帖了。
将几瓶牛奶放在桌面角落。
黎妈妈关切地问他:“志愿确认完了吗?”
“确认完了。”黎言许头也不抬地继续提笔临摹。
“那就好,不要太晚睡。”黎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
以往,黎妈妈只要说完了想说的话,便会立马退出黎言许的房间。
但今天很奇怪,黎妈妈站在书桌一侧,看着黎言许安静地又临摹了两行字。
深感怪异,黎言许停下了笔,抬头看向身侧的人影。
黎妈妈刚好也在看他,于是他们母子对视。
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们时常见面。
但似乎,他们很少有这种互不说话,安静对视的时刻。
黎妈妈的眼眸深而沉。
黎言许看不出她想表达什么,只是觉得她今日莫名奇怪,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怎么了?”黎言许不禁问道。
黎妈妈缓过神来,眉眼舒展,突然感慨:“突然有种不真实感,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黎言许不明白老妈为什么突然开始变得多愁善感。
而黎妈妈已然结束了那种怔愣的模样。
她伸手很轻地揉了下黎言许的脑袋,将黎言许的发顶揉乱,就趿拉着拖鞋准备走出去了。
——揉头发这种过分亲密的动作,黎妈妈已经很久都没对黎言许做过了。
真的是太奇怪了。
黎言许放下了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门外光线温柔,勾勒着黎妈妈纤弱的身影。
关上黎言许的房门前,黎妈妈还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客厅里有洗好的小番茄,言许你等会儿不忙了可以出来吃。”
“知道了。”黎言许慢半拍应了句。
他将那本用来掩人耳目的行书字帖挪开,而字帖下方,赫然是那本黎言许画了一颗爱心的笔记本。
虽然觉得今晚老妈给他的感觉怪怪的,但黎言许没对此深思些什么,他提着笔,翻开笔记本,在新的横线页上,再次很认真地重复练习“石岩溪”三字的书写。
直到新的一页纸再次被大大小小的“石岩溪”占满,黎言许才把笔记本阖上,并习惯性地将其锁进了柜子里。
……
“杨哥”的演出日子越来越近。
现场彩排的需要,所以黎言许被告知要提前几天过去。
故而这几天,黎言许在准备收拾行李。
因为在那所城市不会待很久,黎言许要带的东西并不是很多——“杨哥”说魔术道具和演出服装那些由他负责,洗漱用具酒店大概也会有,所以黎言许只需要准备几套自己的换洗衣物就可以了。
收拾了几套衣服,行李箱还有巨大的空余,想了想,黎言许将自己练字用的那本字帖和封面有爱心标记的笔记本也带上了。
摸着那本颇有厚度的牛皮纸笔记本,黎言许随意翻阅了一下,书页“哗哗”被掀开,每一页每一寸,几乎都被相同的一个名字占据,只不过,字迹和比压越来越稳定——过不了多久,他可能就要重新去买一本新的笔记本了。
黎言许想着,听见自己的房间门被敲响。
刚刚在收拾行李时,考虑到自己可能会需要往行李箱里塞些鞋、毛巾之类的玩意儿,黎言许就没将房间门关上。
行动比思考反应得要快。
若无其事地,黎言许将那本笔记本阖上,再快速将其塞进行李箱内嵌的网兜里。
“怎么了?”黎言许缓了下自己抖得很快的心跳,看向站在他门侧的黎妈妈。
黎妈妈平常走路拖鞋的趿拉声都很明显,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竟然没听到。
可能是他刚刚又在出神想着石岩溪的缘故吧。
黎言许不知道黎妈妈在他的门前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刚刚有没有瞥到他笔记本的内容。
黎妈妈手里拿着几包独立小包装的燕麦片,她的声色一如既往,“言许,你要不要带几包燕麦过去?饿了的时候可以泡来喝。”
打量着黎妈妈的神色。
黎言许很缓慢地点了下头,“可以带几包,但不用那么多。”
……
黎妈妈走开了。
黎言许又瞄了眼被行李箱内兜兜起来的牛皮纸笔记本,他决定不想那么多了。
——如果真的看出什么了,黎妈妈大概会直接来跟他说的,现在,他还是不要瞎想了,毕竟目前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大概是几天之后的表演,他得心无旁骛。
因为这是黎言许在其他城市的第一个舞台表演,家里人对此尤为关注。
只不过,鉴于爷爷奶奶最近身体不怎么好,且还晕车、黎爸爸彼时有公事实在无法请假的缘故,最后只有黎妈妈彼时能到场去观看黎言许的舞台表演。
不过,这对黎言许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唯一令黎言许比较遗憾的地方是:他在出发前没能遇到石岩溪,也没有石岩溪的联系方式,所以不能送一张门票给石岩溪,邀请他来观看自己的表演。
但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的舞台表演有录像。
在那为时两天的表演结束时,黎言许在黎妈妈的陪同下还去那所大学参观并拍了照。
在参观学校的当天,黎言许还碰到了一个背影乍看很像石岩溪、但细看之下却一点都不像石岩溪的男生。
“言许,你在看什么?遇到认识的同学了?”
可能是黎言许投往旁边的视线太过热切,黎妈妈拿着手机有些疑惑地反问。
确认那个人不是石岩溪后,黎言许稍感沮丧地将视线收回来,“没,看错了。”
听见这话,黎妈妈目光深远地往黎言许刚刚看的地方投去一个眼神,在那个角落,站着一个正在跟长辈交流的男生。
演出结束回来厦城不久,黎言许就收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录取通知书。
好消息接踵而至,差不多就是在相同时期,黎言许和猴子、大果他们拍摄剪辑的一条视频因为播放、点赞和收藏的数据不错,登上了他们那个短视频平台的“每周必看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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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黎言许和猴子、大果他们为了庆祝视频数据取得新高,去外面聚了聚,回来的时候,时针指向数字10。
爷爷奶奶这个时间点应该已经睡着了。
但客厅里,黎妈妈和黎爸爸正在看电影,为了避免打扰老人睡觉,他们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声。
黎妈妈盘腿坐在沙发上,眼前的茶几上放着抽纸,茶几和沙发间的缝隙则放着个垃圾桶。
电影大概发展到了什么悲情戏部分吧。
垃圾桶里此刻已经丢满了很多擦拭完眼泪和鼻涕的白色纸团,黎妈妈的手里此刻亦攥着张纸巾。
黎爸爸的状况看起来比黎妈妈好一点,他没哭,但神色看着亦不似以往冷静,似乎也因为电影内容有些动容。
黎言许陡地有些好奇他们在看什么电影了。
特意绕到客厅的区域抽了张纸,漫不经心地,黎言许很小心地往电视屏幕看了一眼。
不过,就是这一眼,让黎言许的瞳孔忍不住顿住。
黎爸爸和黎妈妈正在看的电影,黎言许刚好看过——正是那部黎言许此前看过的、令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同性恋电影。
简直太奇怪了。
记忆里,他们并不怎么涉猎这种电影的。
黎言许脑袋里藏着无数的疑惑,可是怕被看出端倪,黎言许只能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回到房间后,黎言许依旧难以抑制自己的心跳。
是他太过敏感了吗?
可一种莫名的直觉让黎言许否认了这种想法,并还让他生出了一种更为惊人的设想:
会不会,在无意识间,他的性取向已经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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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在无意识间,他的性取向已经暴露了?
自从脑海里蹦出过这种想法后,黎言许的头顶就像是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只不过,握着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的黎妈妈、黎爸爸似乎并没有那么想将这把剑降下来。
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在面对黎言许时,无论是说话的态度、还是聊天的话题,似乎都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于是,黎言许开始自我劝慰,或许,黎妈妈和黎爸爸那天看那部同性恋电影只是出于巧合。
他们可能并没有握住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可就在黎言许这般设想没多久,那把剑就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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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黎言许在陪猴子、大果他们逛超市。
超市是新开的,最近有很优惠的打折活动,加之开学临至,所以超市内的顾客很多。
黎言许边懒散跟着猴子、大果,边随意刷着手机。
这个暑假,黎言许和猴子、大果他们陆陆续续上传了好几个视频,可能是因为他们这个账号的视频内容比较专一,所以播放、点赞的数据都不会相差特别多。
打开APP后台,经常可以看到一溜的未读私信。
逛完了零食区,他们一行人就准备去结账。
从日常用品区路过时,黎言许边随意往周遭瞥扫,边将手机搁回兜内。
余光不经意地一晃,一抹瘦削的身影闯入黎言许的眼帘。
黎言许好像看到了石岩溪。
脚步停住,定定地往那边货架走道那边看了一会儿,黎言许迟钝地意识到,走道那侧的哪哥人影的确就是石岩溪。
可能是许久不曾见面过的缘故,乍然的相遇对黎言许来说,就像是干柴丢进了烈火里。
他恍惚都听见自己“噼里啪啦”的心跳声。
许久未见,石岩溪的头发较之上一次见面,似乎修剪短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不少。
石岩溪今日的穿着格外休闲,牛仔裤搭配白色T恤,
不知道是石岩溪所站角度的缘故还是超市顶灯反光,石岩溪显得格外白。
地面就像突然冒出了什么胶水,故而黎言许有点难以挪动脚步;眼前就像突然多了个聚焦镜头,于是黎言许的眼里只能看见石岩溪一个人。
“言许,做什么呢?”前方的猴子、大果可能发现自己的好友严重掉队了,二人纷纷回头喊他,“是啊,突然发什么呆?”
猴子和大果的声音,像是两声钟响,让黎言许从恍神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不过,他们二人的声音,亦让周遭的许多人往黎言许这边递过来视线。
其中,就包括站在不远处货架前,正在犹豫买哪种纸巾的石岩溪,或许是被石岩溪的视线引导了,站在他身侧的一位同龄青年也很自然地将视线投望过来。
他们彼此中间还站有零星两个在购物的顾客,可饶是如此,黎言许还是觉得,石岩溪跟他视线对接了一瞬,然后不约而同地,他们都将眸光别开。
他们再次伪装成了不认识的陌生人,就像他们之前在地铁车厢内做的那般。局促但暧昧。
和石岩溪相比,那个青年投过来的视线倒是一点都不收敛,她看了黎言许好一会儿,就用手肘轻轻撞了下石岩溪的胳膊,大概是想引起石岩溪的注意。
而石岩溪果真也侧眸看了她一眼,然后他们很小声地交流了一两句什么,距离缘故,黎言许并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只看到石岩溪朝自己这边很轻地瞥过一眼,然后朝那个女生摇了摇头……
他们大概是在谈论自己。
黎言许默默揣测道。
其实,这是日常生活里偶尔会出现的一些场景:出行时,和朋友小声谈论路上遇见的某个人。
黎言许偶尔会成为被谈论的那个人,他也曾遇到过那些并不顾及他在现场就放声肆无忌惮评论他的人。
大多数时候,黎言许都会选择无视他们。
但这一回,哪怕黎言许再怎么想做到无视他们,结局都好像是徒劳。
毕竟那边站着的人是石岩溪,是他一直很期盼见到的石岩溪,故而,黎言许只能放任那些微妙的不痛快、不愉悦的情绪在他的心底缓慢滋长。
如果追根究底他这种负面情绪产生的理由,大抵会被归咎于:在这个场景里,石岩溪和他身边的那位朋友是一伙的,而黎言许则独自被归成了一伙。
于是,黎言许和石岩溪之间,就像是乍然拥有了“楚河汉界”那般的距离。
虽然还没有足够的立场,但黎言许不喜欢这种自己被划归在石岩溪身边之外的感觉。
而黎言许亦后知后觉,他这是产生了不适宜的嫉妒心理。
他在嫉妒此时此刻,站在石岩溪身边的那个人。
“言许,发什么呆呢?”差不多的问题,但声音却不再是少年人该有的声线,变得温和舒缓,十分耳熟。
侧头,黎言许看见了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黎女士,他的妈妈。
站在黎妈妈身边的,还有一个黎言许偶尔见过几次面的阿姨,此刻她正笑盈盈地看着黎言许。
可能是黎言许刚刚太过出神望着石岩溪的缘故,他几乎没有意识到,黎妈妈和她的好友也在逛这个超市,并且刚好就站在他周遭不远的地方。
她们刚刚究竟站在哪?
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到什么?
黎言许心里有点打鼓。
不过,他刚刚除了朝石岩溪那边看了几眼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们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吧。
黎言许忍不住又想。
就在黎言许这么想的时候,黎言许余光注意到,黎妈妈往石岩溪站着的地方默默看了一眼。
石岩溪和身边的那位同龄人似乎已经挑好纸巾了,刚好准备离开。
可奇怪地,黎妈妈这再普通不过的一眼,却看得黎言许的心脏狂跳。
陡地,黎言许想起了前段时间大学开放日,因为他误以为自己看到了石岩溪的背影,禁不住朝那抹背影多看几眼时,黎妈妈凑过来问他在看什么。
彼时,他的心脏就跳得很快。
但彼时彼刻,又和此时此刻完全不同。
毕竟,当时的那个男生并不是石岩溪。
可现在不同,不远处拿着纸巾即将离开的那个男生,是让黎言许仅仅瞥一眼,就能让他驻足、感到喜悦、欢欣的石岩溪。
视线敛回,黎妈妈和黎言许对视。
黎妈妈的眼里,并没有藏着很浓很厚的情绪,她像是不经意地一问,“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黎言许悬着的心始终没有平稳落地,他挪开和黎妈妈对视的眸,朝往这边走过来的猴子、大果他们轻挑下颌,“今天和我一起逛超市的朋友在前面。”
恰好,猴子和大果他们开始跟黎妈妈打招呼。
于是,黎妈妈没再就这个话题聊些什么。
事出突然,黎言许在超市门口就跟猴子、大果他们分开了,那位阿姨跟黎言许他们只同路小半截,在某个岔路口,她也跟黎妈妈、黎言许他们分开了。
超市距离黎言许他们家不算很远,加上电动车今日放在充电桩那里充电,所以黎妈妈今日是步行过来的。
将一大袋果蔬拎在手上,黎言许帮黎妈妈分担了绝大部分的重量。
黎言许比黎妈妈高,所以刻意放缓了步伐,黎言许才能跟黎妈妈同行。
起初,黎妈妈在跟黎言许聊开学的相关事宜,像是他有没有什么物品是需要从这里带到学校去的,又或是他买的高铁票是什么时候的,抑或是国庆假期他会不会回来。
接着,黎妈妈开始嘱咐黎言许,让他在学校也要规律自己的作息,要和自己的舍友交好,哪怕和他们处不成好友,最基础的礼仪还是要做到。
黎言许频频点头附和。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黎妈妈开始问猴子和大果的高考情况,从黎言许那里得到答案后,像是感叹,黎妈妈突然聊起了去年元旦。
“好像就是去年元旦结束吧,在学习方面,言许你突然就变得勤奋上进了。其实也不是我和你爸看轻你,但可能是我们本身对你的学习成绩没有太高的要求,所以在你高考分数和各个批次的分数线出来前,我和你爸仍觉得你可能考不上那所大学,但没想到,你现在,真的拿到那份录取通知书……”
“……至今还有很多亲戚、朋友在问我,是怎么让你突然对学习那么上心的,还我将秘诀分享给他们……”
耳侧是黎妈妈温和唠叨声。
黎言许却听得有点走神。
他顺着黎妈妈的话语,自然而然地,再次想到了石岩溪。
他想起了那年元旦石岩溪送给他的硬币,还有和石岩溪一起看过的烟花。
“可能是其他人问得有点多了,我突地也有些好奇,言许,你为什么突然就变得热爱学习了呢?”
黎妈妈突如其来的询问和旁边机动车道传来的喇叭鸣笛,让黎言许恍地回神。
黎言许余光瞟了眼黎妈妈。
他并不十分清楚,黎女士此刻的问询是否别有他意。
但有种直觉在告诉他,他现在需要谨慎地作答。
装着果蔬的塑料袋在走动中不时传来窸窣声响。
难以言说的沉默在黎言许和黎妈妈之间弥漫。
机动车道又传来了一阵很短促的鸣笛声,鸣笛声后,黎言许斟酌着,终于是吐露出了一个答案。
“……没什么很特别的理由,只是那天碰巧遇到了一个学习很好的朋友,跟他交流过后,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不能选择成为一个跟他一样成绩很好的学生呢。”
皱了下鼻,瞳孔微微向左上方移动,仔细回忆着,黎妈妈像是想起来有这么一茬。
“……我记得,那天你跟我说,你遇见了一个很久之前认识的朋友,然后我对你说,你们很有缘分来着。”
没料到黎妈妈会想起那天的对话,黎言许微怔,而后点了下头。
很有缘分。
这个词用在当时应该也是没有错的。
毕竟在那之后,隔三岔五,黎言许就经常能远远和石岩溪碰上一面。
只是不知道,这种缘分能否持续到他们八月末旬的开学日。
他如愿考上了石岩溪曾经想考的大学,那石岩溪呢?
避开一个踩着共享单车的路人,冷不丁地,黎言许就听见身侧的人问道:“……所以,那个人,是刚刚站在日用品货架前的那个女生吗?”
女生?
哪个女生?
哪来的女生?
下意识地,黎言许在脑内发出三连问。
缓了一下,反应过来黎女士在说谁的黎言许忍不住侧眼垂眸,起初,他是存着点儿戏谑心理、想将这个问题插科打诨糊弄过去的。
但意外地,黎妈妈的眸色无比认真。
这让黎言许不禁怔了下。
路侧刚好有尘土扬起,借着躲避灰尘的由头,黎言许别开了眼。
虽然黎言许沉默着没有很快回答,但或许是他刚刚惊讶得太过明显,又或者,单纯是出于一种对儿子个性的了解,总而言之,黎妈妈有了自己的判断,于是她再次问道:“不是吗?”
虽是问句,但她的话末却没什么疑问语气。
黎妈妈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属于那种脾气好、性格温婉的类型,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存在强势的一面——虽然,她的强势一般都会藏在温婉的外表下。
和黎妈妈的这几句交谈,让黎言许隐约有种感觉,他像是被黎妈妈逐渐逼进了某个死胡同。
这种渐落下风、被步步紧逼的感觉让他稍微有些不耐,当然,又或许是刚刚藏在他心里的那点嫉妒心理在作祟,于是,黎言许的回答带着点儿躁与气,“为什么你会猜是她呀?我都不认识她。”
话音落下,黎言许就蹙了下眉。
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他的这个回答并没有很大问题,除了情绪稍微有点上头之外。
但或许是因为黎言许本身就有点心虚,他总觉得,自己和黎妈妈之间的气氛变得稍微有点古怪。
可具体怪在哪他又很难说清楚。
或许,他应该尝试和黎女士转移话题。
黎言许不禁想到。
而黎言许刚转移话题改变一下气氛时,骤不及防地,黎言许听到,落后他小半步的黎女士突然问道:“所以,是那个男生吗?”
心事被人戳中,就像箭靶中心被远方射来的箭击中。
黎言许脚步一顿,心跳得猛烈。
伴着鼓噪的心跳声,他的大脑开始紧急思考应对措施。
黎妈妈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她想知道黎言许曾经说过的那个有缘人是谁?
现在她这般问,有可能是她误打误撞,胡乱揣测一通的结果——
“言许,你喜欢那个男生吗?”
并不容许黎言许多想,黎妈妈紧跟又问道。
身后是退无可退的死胡同。
黎言许恍地意识到,那把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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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鸣、失焦、出神……
恍惚间,黎言许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游离者,世界的喧嚷将他排除,他被隔绝在一个绝对安静的泡泡里。
而他只被允许去感受,自己颤抖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迟迟没等来黎言许的回应。
黎妈妈的眸色变得深了、沉了,但转瞬间,这种情绪又被她敛收起来。往前迈了一小步,黎妈妈跟黎言许再次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旁侧的单车道传来一阵很短促、清脆的铃铛音。
这乍然响起的铃铛音,惊醒了黎言许,于是那个泡泡被戳破了,黎言许再次暴露在了喧嚣的现实里。
他应该要说点什么。
感受到身侧黎妈妈的存在,黎言许意识到。
可是,要说点什么呢?
是顺势承认?还是其他的什么?
或许是觉察出了什么,身侧的黎妈妈倏地道,“黎言许,请不要对我说谎。”
这次,黎妈妈没再习惯性地喊他“言许”,而是连名带姓。
慌张的心跳,让黎言许说不出任何话来。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但沉默,有时候就是一种回答。
“我想,我知道你的答案了。”黎妈妈再次道,她的声线一如既往,语气也是温和的,“走吧,我们先回家。”
回家的后半程,黎言许始终落后两步走在黎妈妈后方,他们没再有任何的交流。
毕竟黎言许此刻,也不知道要跟她聊些什么。
边走,黎言许边听黎妈妈和周遭商贩、邻居依旧温和的寒暄,他听装有果蔬、并印有超市logo的熟料袋在路上发出的窸窣声;他看黎妈妈瘦弱的背影,他看夕阳给他绘出的影子,他还看他和黎妈妈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但此刻黎言许听到的、看到的、嗅到的、感知到的很多事物,通通都没能让他产生任何的情绪波澜。
他似乎再次被隔绝在了这个世界之外,被剥夺了对世界、对生活的参与感。
到达小区目标楼幢,一前一后,黎妈妈跟黎言许进入了电梯。
可能是缘于巧合,电梯内此刻并没有其他人。
明亮到甚至有些晃眼的照明灯光洒落,安静密闭的空间,略微有些反光的电梯轿厢,沉默不语的二人。
尴尬和局促在这个窄小的环境里肆意蔓延。
黎言许拎着超市的塑料袋,垂眸站着。
他的眼睛依旧黢黑,但却莫名显得有些空。
“……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呢?”
黎言许拎着的塑料袋因为晃动再次发出细微声响。
顺着黎妈妈的问询,黎言许的脑海晃过熟悉的那抹身影。
很奇怪啊,明明他刚刚还觉得自己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但一想到石岩溪,黎言许便又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热烈跃动着的心跳与脉搏。
于是,那些紧张感、不安与压力便也随之活泛开来。
而对于黎妈妈不知以何种目的提出的这个问题,黎言许蹙着眉,始终没有吭声。
虽然凭借黎言许对家里人的认识和了解,他并不认为黎妈妈此刻询问的这个问题是为了之后给石岩溪找麻烦,但万一呢?
“万一”就代表,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很小。
但因为这件事涉及石岩溪,哪怕再小的概率,在黎言许这里都会在主观层面上无限扩大。
或许是看出黎言许的担忧,黎妈妈正声道:“我打听这个,不是为了之后打扰他,只是单纯地问一下。”
“真的?”黎言许跟身边的人对视,目光灼灼。
他还是想跟黎妈妈要个保证。
黎妈妈知晓他的意思,便也顺着他的意思,严肃道:“我保证,如果你还不信,你可以打开手机录个视频。”
说不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不过,在石岩溪小时候没按照约定来给黎言许过生日后,黎言许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每家里人或是其他重要朋友跟黎言许承诺了要做什么事,害怕对方食言,黎言许总是会要求对方做个保证。
必要时,他还会拿设备录音或录像,留存证据。
出于对黎妈妈过往信用的信任,黎言许免了录音或录视频的这一程序。
轻而缓,珍而重之,黎言许说出了石岩溪的名字。
低喃了一下石岩溪的名字,黎妈妈评价,“是个好听的名字。”
其实,黎妈妈的评价对象是石岩溪,但黎言许就像是自动将自己与石岩溪归成了一伙,黎妈妈的夸奖便让黎言许产生了一种“与有荣焉”的喜悦感。
只不过,两秒后,黎言许就稍稍将这种喜悦感敛了起来。
不合适。
黎妈妈是在夸石岩溪,他不应该为此感到太过高兴,毕竟现在的他没有这种立场。
不准太过自作多情。
黎言许告诫自己。
黎言许竭力克制住了自己兴奋的情绪。
看着电梯轿厢模糊映出的人影,思索片刻,黎言许最终还是反悔道:“妈,等会儿你还是发条保证语音到我的微信上吧。”
越想越害怕,他还是想寻个安心。
听见这话,黎妈妈微怔。
只不过,出于对儿子脾性的了解,黎妈妈没恼,很快就应了下来,“放心,等会儿我就发给你。”
黎妈妈的语气似有无奈,又像藏有些许戏谑。
既有不好意思,也有别扭,黎言许选择别开目光,不再看黎妈妈藏在眼里的揶揄。
“房间里的大象”依旧存在,但刚刚的那几句交流,让黎言许和黎妈妈之间的气氛稍微和缓了一些。
和石岩溪相关的话题是黎妈妈主动提的。
黎言许能感觉得到,黎女士在“他喜欢男生”这件事的接受程度上,可能并不是特别低。
只是,这并不代表他的未来就是一片坦途了。
黎言许依旧在惴惴不安。
电梯在上升途中,停了一下。
不过可能是因为有人按错了楼层,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缘故,电梯门外并没有人踏进来。
电梯内依旧只有黎妈妈和黎言许两个人。
在电梯门阖上时,看着电梯轿厢上贴有的旅行广告好一会儿,黎言许忍不住出声,“妈,我能问下原因吗?你揣测我喜欢石——”
稍顿,黎言许还是更改了措辞,“……他的原因?”
黎妈妈没看黎言许,她像是在看电梯门侧显示屏不断改变的楼层数字,又好像是在出神想着什么。
好一会儿,黎妈妈才回答:“……感觉,又或者说,你的眼神。”
感觉?眼神?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又是什么样的眼神暴露了自己呢?
黎言许心中再次浮出疑问。
“喜欢一个人时的眼神,是藏不住的。”黎妈妈倏地道。
嗯?
黎言许最初有些发愣,而后他恍地意识到,他刚刚或许是不小心将自己的内心疑问说出来了。
只是,原来仅凭一个眼神,他对石岩溪的情愫就暴露了吗?
那被他注视着的石岩溪呢?
他有没有看出来、感知到呢?
而彼时石岩溪和他的那位朋友,又是在聊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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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石岩溪觉得自己听见了有人在喊“黎言许”。
高考结束后不久,石岩溪就开始跟着“语哥”外出进行无人机拍摄了,他流连于各种自然风光里,感受着无人机带给他的自由。
或许是石岩溪近两个月不经常待在厦城的缘故,故而连“偶尔在地铁站遇见黎言许”这件事,都极少再发生了。
有些许遗憾,也有点想他。
垂着眼,石岩溪在货架上找到了家里常用的纸巾品牌。
本来是很随意地往周遭看一眼。
但出乎石岩溪意料的是,他刚刚才在心里所想、所念的人,倏地就在几米之外出现了。
石岩溪既惊讶,又惊喜。
许久未见,黎言许的模样跟之前倒是没有太大差别,要硬说区别的话,他大概比之前黑了点,大概是被酷暑的太阳晒的。
设计简单的白色短袖套在他身上,与黑色的工装裤一搭,既衬得人好看,也衬得衣服好看。
骤不及防,石岩溪和黎言许对视。
匆匆地、害羞地、局促地,石岩溪别开了视线。
心脏的跳动如同激烈的鼓声,振得石岩溪稍微有点失神。
“哥,你认识走道那边的那个男生吗?他长得好帅。”
表妹撞了下石岩溪的胳膊肘,小声感叹。
慢半拍地缓过神来,石岩溪摇头否认,“不认识。”
这是句谎言。
可在刚刚要进行回答的瞬刻,无意识地,石岩溪脱口而出就是这个答案,就像是想要掩饰些什么。
“是么,但他刚刚往这边看了好久。”表妹嘟囔,“哥,你说他长得这么帅,学校里喜欢他的人会很多吗?”
石岩溪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微怔,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黎言许。
据石岩溪目前对黎言许有限的了解:黎言许长得帅,会变魔术,知道摩尔斯电码,身上偶尔会带有奶糖,偶尔会化身冷烟火商贩,还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样的人,应该蛮讨人喜欢的吧。
只不过,鉴于对事实的客观评判,石岩溪最终并没有选择将自己主观揣测与评判的结果告诉表妹,他摇了摇头,依旧给予了一个听起来有点敷衍的答案:“不清楚。”
……
石岩溪坐在房间内的书桌前。
学习灯开着,笔记本的电脑屏幕也开着。
他沉默着,在看其他无人机爱好者拍摄的作品。
只不过,他今天走神得稍微有些厉害。
比起其他拍摄者镜头下无垠的旷野、连绵的雪山,他今日的思绪总是会不自觉转回到日间遇见的人和事。
手指在键盘的空格键按了下,石岩溪暂停了正在播放的视频。退出视频页面,石岩溪点开了一个他之前收藏的论坛讨论贴。
帖子被石岩溪拉入电脑网页的收藏夹时,石岩溪还给其添写了一个新备注,备注名为:【暗恋同性】。
--
要带到学校去的衣物已经整理好放进了行李箱,黎言许将行李箱阖上,将其立在门侧。
他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了,黎爸爸准备开车送他过去高铁站,出发时间在明天早上九点。
不过,行李收拾得比较早的缘故,现在距黎言许平常睡觉的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
琢磨着,黎言许在书桌前坐下。
找到钥匙,黎言许拧开了上锁的柜子,将里面那本画了颗爱心的牛皮纸封笔记本拿出来。
就在前几天,这个笔记本的最后一个空白页被黎言许填满了,在空白页落下最后一个“石岩溪”的名字时,
餍足感充满了黎言许的内心。
不过,此时此刻,将这个本子拿出来,黎言许并不是为了回顾自己的练字过程或查阅自己的练字成效。
他只是想再看看夹在这个本子里的两封信。
第一封信,笔迹是属于黎言许的。
如果分析笔迹,大概能看得出来,写这封信时,黎言许的情绪是偏急躁、不安的——但这或许也能够理解吧,毕竟在知晓黎言许的性取向后,黎妈妈一连晾了黎言许好多天,没有任何的表态与举动。
越被晾,黎言许的内心就愈发煎熬,就像那个典故里等待“靴子落地”的老人那般。
于是,不想再“坐以待毙”,黎言许主动在一张信纸上写下了一段文字,夹在彼时已经被写满了石岩溪名字的笔记本扉页里。
一齐被夹进去的,还有黎言许塞进去的两张空白信纸。
随后,黎言许找了个时间,将那本书单独递给了黎妈妈。
将书递过去时,黎言许没有多说什么。
看到那本颇有厚度的记录本时,黎妈妈挑了下眉,大抵是有些讶异。
不过,她可能是从黎言许的眸光里看出了什么,没有推拒,没有问为什么,她默默接过了那本书。
那封信,说来绕去,黎言许的主旨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他想知道父母对他喜欢同性这件事的态度。
【致妈妈:
……
可能是因为有我们年级里那两个被父母拆散与阻拦的同性同学案例在前吧,最初意识到我喜欢上了他时,我经常失眠。
我害怕且迷茫,我害怕这种喜欢是错误的,是不对的;我迷茫于自己的未来,不清楚未来是否要向对方告白。
现在的我,依旧被这种情绪缠绕。
既然妈妈(或许也包括爸爸)你无意撞破了我性取向,那我很想知道,你(们)觉得我之后应该要怎么做?】
在书和信递出去后,黎言许就又开始了煎熬的等待,为了消解这种等待带来的痛苦,黎言许甚至还给自己找了个日结兼职,并组织猴子、大果他们拍了个生活vlog,忙起来后,黎言许也的确没那么多时间去想黎妈妈的回信了。
黎妈妈的回复是在黎言许准备去学校报道的前两天,也就是昨晚递过来的。
就像几天前黎言许做过的那样,黎妈妈一言不发地将那本笔记递到了黎言许手里。
重新拿到那本书,黎言许总觉得自己手里捧着千斤重的物品,锁上门,黎言许小心翼翼地将书放置在桌面。
学习灯打开,屏息,呼气。
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黎言许打开了那个笔记本的扉页,上面,黎言许原先放着的那些信纸位置都有了些许改变,空白的那两张纸,被对折起来。
透过纸背,依稀能看到纸页正面被写满了文字。
黎言许首先看的是自己的那封信。
匆匆瞥扫完,珍而重之,黎言许拿起那两张被对折起来的、写满了文字的纸。
打开——
黎妈妈的字,下笔坚定,字迹线条柔中带刚,看起来潇洒且飘逸。
【给我们亲爱的小孩黎言许:
之前我跟你说,“突然有种不真实感,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这并非玩笑话或是胡话,我是真的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当八月彻底结束,在法律层面上,你就成为了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在陪伴你长大的这个过程中,我和你爸爸始终都觉得,我们有做得不够好,甚至是完全做得不好的地方。小时候因为我和你爸爸忙于工作,疏于对你的关心,所以一度导致你小时候过得很孤独。后来,我们工作没那么忙了,但你却似乎没再那么需要我们了。
可能也是这个缘故,我和你爸爸对你始终抱着些许愧疚心理。
稍微扯得远了些,说回你向我提出的这个情感问题。
话先说在前面,我是真的很高兴,你在遇到这样的问题时,会想着来询问我们的意见,这代表我们在你心中特别重要,你很在意和关心我们的想法。
就像你很在意和关心我们一样,我和你爸爸同样也很在意和关心你。
以下是我们对你所提出的问题的看法:
不过,在此之前,我可能要先向你道歉。
前段时间,我无意识间看到了你的电脑屏幕,隐约扫到了“出柜”的字眼。
本着了解和好奇的心态,我开始尝试着去了解这个群体,也开始查看相关的论坛讨论,当然,我进而也开始怀疑你的性取向,所以才会出现了那天逼问的那幕。
至此,我要先对你说抱歉。
或许,我近段时间对你的态度你也感受到了,其实,是因为我深陷苦恼,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不是完美的大人,我也会在遇到难题时感到迷茫、失措,乃至于产生了些许逃避心理。
希望你能谅解妈妈。
当然,不谅解也没什么问题。
但在这里,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句抱歉和谢谢。
道歉是因为我近段时间对你的冷落态度;
谢谢是因为你递过来的这本笔记,谢谢你愿意跟我(们)分享你的天大心事。
好了,言归正传。
首先,我们想要说的一句话是:没有错。
喜欢本身没有错。
可是——
是的,哪怕我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但这件事发生在你的身上,我和你爸爸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所以允许我们询问这样的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自己对那个男生的情愫是喜欢,而并非一时的好感呢?
请原谅我们对你的不信任。
可能,在你将这个笔记本交给我的时候,你可能就已经想好自己对那个男生是什么感情了。
但饶是如此,我和你爸爸还是存在疑惑:
你对那个男生的“喜欢”(或者说“好感”)究竟会持续多久呢?究竟值不值得你“出柜”呢?
于是,就来到了信上你最想知道的那个疑问。
你对未来感到迷茫,想知道自己之后要怎么做。
坦白来说,无论是对我来说,还是对你爸爸来说,这都是一个稍微有点“超纲”的问题。
传统、保守的思想让我们很难理解你对同性的“喜欢”,但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正如你很尊重我们的想法那样,我们也很想认真看待你对我们提出的问题。
……
所以,按照我们的想法,我们能给你的意见是:
我们希望你给自己一年多的“戒断”时间。
这里的“戒断”是说:我们希望你在未来的一年多的时间内,不主动联系那个男生,不主动跟那个男生见面。
如果戒断时间结束,你发觉自己对那个男生还是抱持着名为“喜欢”的这种感情,那我和你爸爸将不会阻止你和那位男生发展成为任何关系。
……
不确定以上的这个回答你是否满意。
但无论如何,我和你爸爸都希望你记得,身为你的家人,我和你爸爸,以及爷爷奶奶都是很爱你的。
PS. 你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PPS. 并非虚情假意,我是真的觉得那个男生的名字很好听。
你的妈妈留(署名在右下角)】
垂眸又认真地将这封信又看了一遍,黎言许依旧思绪万千。
透过这写满了两张空白信纸的文字,他能够感受到,黎妈妈和黎爸爸对他小心翼翼的爱。
或许,他们有这样的顾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毕竟在黎妈妈向他提出这种疑问后,黎言许自己都开始有些好奇:他对石岩溪的这种喜欢,究竟能够持续多久呢?
将信纸重新叠起,夹进那本爱心笔记本。
垂眸看着笔记本封面的那颗爱心,琢磨着,黎言许提笔,在上面写上了他最初想写的那四个字:他的名字。
将笔记本重新妥善地锁进柜子里。
像是想到了什么,黎言许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
选择前置摄像头后,他将手机搁在桌上正对着自己。
……
就像之前给其他人录视频留存证据那样,黎言许也给自己录了个视频。
在视频里,他说了一段话:
某某年的某月某日,厦城的八月,距离我正式成年还有几天,现在的我,很喜欢石岩溪。
我向父母出柜了,父母希望我给自己留出一年多的空窗期,来证明我对石岩溪产生的情愫并非一时的好感,而是确确实实的喜欢。
我决定参与这个“戒断实验”,我想用时间来证明我对他的感情。
起始时间是今天,结束时间是来年元旦。
时间能磨灭很多东西,我并不清楚彼时的石岩溪会变成什么样,是否我于他而言已然成了陌生人。
但我设想不了那么多,我现在只想留个问题给来年元旦的黎言许:
黎言许,你还喜欢石岩溪吗?
——P-过去线,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