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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塔顶楼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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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SMORE
贝伊娃已经失业三天了。
面试的几家保洁公司看看贝伊娃的简历,立刻回绝了她:“我们不收Y级。”姑妈黑着脸:“还没找到工作,别指望我养你一辈子!”
到了第四天,在奔走一整个上午仍然没有结果后,她打算好好睡一觉。
贝伊娃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来人的动作十分粗暴,似乎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她来不及梳理凌乱的头发,急匆匆地去开门。夏日的热气扑面而来。
男人穿着深灰色制服,胸前配有刻着老虎的徽章。他身材高大,几乎遮住了门外的所有光线,让贝伊娃整个人笼罩在黑影中。
他的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露出的一块小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威可森治安巡逻队。”男人掏出证件。
贝伊娃深黑色的瞳孔满是惊恐,她解释道:“我什么都没有做,警官。”
“我知道,”男人打断她,“你曾经在维克多先生家做保洁,现在被解雇了,对吧?”
她如实回答:“是的,警官。”
“那现在你有工作了,”男人向贝伊娃展示手中的金边文件,“帝国行政总部的一级调剂令。上面的人安排你去黑塔工作,明天报到。”
调剂令是上层人士对下等人工作调动的安排,说白了就是走后门。出于调解矛盾的目的,一般有等级之分。
至于一级调剂令,是无条件执行的。
贝伊娃狐疑地看向男人。
他的制服有些掉色,胸口的徽章失去棱角和光泽,似乎穿了许多年。威可森帝国的国徽,一只仰天咆哮的猛虎,千真万确。
这份文件纸质优良厚实,四角印着麦穗花纹,上面有三四个圆形盖章。她还能闻到一股独特的书卷味。也不像假的。
可是,一级调剂令怎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这个概率相当于拿五个洲际币刮出五百万的彩票!
男人没有多余解释,他绕过贝伊娃走进门,将文件放在杂乱的桌上,递笔给这个没有缓过神来的姑娘:“签字。”
她低着头,说:“我不会写字。”
“那就画个圈。”
贝伊娃工工整整地画下一个圆。
男人收起文件,说:“就是城西的那座黑塔,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六点,迟到后果自负。至于现在,跟我来。”
“……做什么?”
“体检。这也是上面的安排。”
贝伊娃一脸无措地随他上车。
“安全带。”
“啊?”她鼻尖沁出汗珠。
第一次坐车。贝伊娃什么都不明白。
男人不耐烦地啧了声,替她系上。
安吉卡列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钢化玻璃反射着太阳光,直晃得人睁不开。市中心是年代久远的拜占庭式建筑,一眼望去全是巨大的半圆穹顶和圆拱形墙体,据说国王和公主都住在这里。
等到九月的尾巴溜走,贝伊娃就十七岁了。
在这个血统至上的星球,她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下等人。一级调剂令,本该这辈子都不会和她扯上关系。
然而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等到达医院,贝伊娃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她不认识字,却清晰地看见入口飘扬的威可森国旗——王室医院!
这恐怕是她接受过最详细的身体检查。整个体检过程持续了五小时。她被护士领着几乎跑遍了各个楼层,看见许多奇怪的仪器。
贝伊娃十分乖巧地听从安排,像是一只讨人喜欢的提线玩偶。
她都记不得自己抽了多少回血,只要护士拿起针管,她便自觉伸出手臂。
一切结束后,天色已晚,透过巡逻车玻璃可以看见城市华美绚丽的霓虹灯。贝伊娃住在城郊的小巷里,这里全部是下等人,卫生混乱,经常停水停电,唯一的优点是房租便宜。
街坊邻里经常因为芝麻大的事吵架,都是被生活压着走的人,骂起人来谁也不让着谁,唾沫星子四处乱飞,嘴巴里说出的话肮脏又歹毒。
男人的巡逻车停在巷子口,摇下车窗嘱咐她:“明早六点。我只负责接你这一次,记着路,不远。”
“好的,我记住了。”
贝伊娃独自往巷子深处去,她知道自己又要挨骂了。
果不其然,刚进门珍妮姑妈就冷哼一声:“还知道回来。”
她没有说话。
自从表姐去世,姑妈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贝伊娃不愿招惹她。
房屋的面积很小,地上堆满了纺织用品,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珍妮在灯下织娃娃——这个可爱的小玩意能卖一个洲际币。
贝伊娃的目光定在餐桌上的两只盘子里,有一只盘子空空如也,另一只放着一块黑面包,显然是留给自己的。
输血让她的脑袋晕乎乎的,身上也没力气,肚子更是饿得厉害。
贝伊娃拿起面包大口大口咬下去。黑面包像一根坚实的红杉木,硬邦邦的,味如嚼蜡。
她想倒杯水润润嗓子,抬头就看见姑妈苍老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
“噎死你好了!”
贝伊娃低着头,吞咽的幅度小了起来。
珍妮继续骂道:“你和你那个早死的父亲一样糟糕!他那个赌鬼,几年回一次家,一回家就是借钱!最后病恹恹地来找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的好妹妹,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求求你收养这个孩子吧。’哦呦,亏他还知道我是他妹妹。临死了把你这座大山推给我!
“还有你妈那个女人,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就要替她养孩子……噢,你还没找到工作吧,我早说了,别指望我供你吃供你喝,让你那个影子都没见着的小男朋友养着你吧……”
贝伊娃轻声打断她:“……姑妈,我有工作了。”
珍妮难看的脸色有所缓和:“是吗?你在哪儿工作?多少钱一个月?”
“在黑塔,明天上班,工资不太清楚。”贝伊娃没有提一级调剂令的事——实在不好解释——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黑塔?你是说城西那个黑塔,”珍妮姑妈皱眉,“那不是关刑犯的地方吗?”
*
贝伊娃彻夜难眠。房间隔音极差,珍妮姑妈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半夜时尤为厉害,她还起身为姑妈倒了杯水。
隔壁是一个叫韦勒的酒鬼,他每次喝多了就会忘记自己身上揣着钥匙,拼命地撞门,撞到晕过去。
夜里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木质的屋顶破了小洞,雨点打在她的脸庞上。
她一直在担心黑塔的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份一级调剂令——这简直是……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特地挑了一条只打上一个补丁的粉色围裙,精心梳理好乌黑的长发,看起来比平常体面许多。
贝伊娃伸手去摸门口生锈的邮箱,里面仍旧空空如也。
她幽幽叹气:他还是没有写信来吗……
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和男友的通信几乎是她所有的精神支柱,可是少年已经一年没有来信了。
七月的清晨,下了一整夜雨,空气中夹杂着泥土气息。东方翻出鱼肚白,道路上空无一人,不时传来几声猫叫。
男人的车仍然停在巷子口。巡逻车上开着空调,体感很舒适。贝伊娃规规矩矩坐着,心里默记一共过了几个红路灯。
窗外的景象不断变化,最终定格在一座安吉卡列城少有的哥特式建筑上。
黑塔的大门半掩着,贝伊娃推门而入。
巨大的吊灯从天花板垂下,两侧的大理石柱雕刻着主神之像,精致华美。正面有一扇紧锁的雕花铁门,里面不时传来铁链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四周的大理石墙挂着几幅数米长宽的油画,色彩斑斓,似乎与神话有关。
很难想象这是一所大型监狱。
哒哒哒——
有人闻声从侧门走来,四十岁的女人,体态微胖,发丝染成灰色,身穿行政部制服。
女人看见贝伊娃时露出笑容:“新来的吧?”
贝伊娃点点头:“是的。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
“先跟我来吧。”
女人领着她往侧门去,边走边说:“看起来不像监狱吧,这里曾经是祭神的地方。”侧门是办公室,简单放置几张木桌和座椅。
那份一级调剂令摆放在桌面上,此外还有几份其他文件。
“贝伊娃?”
“我是。”
女人拿起个人档案验证她的身份,确认无误后说:“你的工作很轻松,给顶楼的终身监禁犯送餐。”
“好的。”
“等他的早餐做好,你就推着餐车上楼去,坐电梯。千万记住:进门之前要按门铃。否则他会生气。”
“他”?
贝伊娃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她懵懵地问:“您是说顶楼只有一个人?”
“对。”
那这工作未免太轻松了吧。
她抿着唇,有些窘迫地开口:“……工资呢?”
“三千洲际币。”
“……一年吗?”一年的话已经非常不错了,毕竟自己这份工作很清闲。
“不,”女人说,“一个月。”
贝伊娃睁大眼。
一个月三千洲际币!
从前她在维克多少爷家做保洁,每天起早贪黑,在少爷开派对时既要帮忙准备晚餐,又要负责收拾乱七八糟的现场。一个月三十天,有十五天少爷要在家开party。
尽管如此,她每月的工资也只有五百洲际币。
女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咧嘴一笑:“不过我给你提个醒,顶楼那位脾气古怪,多少人都死在了他手上,可不是好惹的主顾!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按理说你只是去送餐,但他有什么其他要求——比如打扫卫生什么的,甚至是更过分的事情,你也不能拒绝。他要是一个不高兴打你骂你羞辱你,忍着吧,上哪儿告状都没用。”
贝伊娃又愣了。她印象中的犯人都是戴着手铐,躲在阴暗的牢房里,吃的是一些剩饭剩菜。
她低声说:“……他不是罪犯吗,怎么还有这种待遇……”
女人不满地哼了一声,说:“是啊,上等人违纪不是相当于什么都没做嘛。判的终身监禁,还是国王把他关在这儿的,好吃好喝供着,谁管得了他。知道传言怎么说吗?”
女人压低声音:“据说他是国王的私生子,母亲无名无分难产而死,他恨死了陛下,就去刺杀亲生父亲。结果没成功,就被关在这儿了。”
“……竟然是这样……”贝伊娃暗自感慨。
谈话间早餐已经做好,女人把餐车推给贝伊娃:“去吧。注意你对他说话的态度。招惹了他谁都救不了你。”
*
贝伊娃深深吐出一口气,仿佛心脏也随着电梯的上升而浮起。这种紧张在电梯门打开后达到顶点。
顶楼只有一条宽阔的走廊和一扇紧锁的防盗门。幽闭的空间使人呼吸困难。
她小心地按下门铃,声音发颤:“先生,您好,您的早餐到了。”
门是自动打开的。
眼前是一间明亮的客厅,这里的摆设现代简约,与一楼的欧式建筑风格仿佛在两个维度。
偌大的客厅几乎没有任何装饰,除却黑色地板和电视机,都是清一色的白。近五十平米的空间只有两张木桌和沙发,空荡荡的,缺乏设计感。侧边紧锁的房门应当是卧室,另一边是浴室,有一间客房,没有厨房。
贝伊娃起初不敢抬头,后知后觉地发现客厅根本没有人。
墙角的监控放着红光。男人机械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放在桌上吧,谢谢。”
贝伊娃小心翼翼地从餐车里取出早餐。她不敢四处张望,更不敢打开铁罩。
“你就是贝伊娃?”
她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
“很高兴认识你,小姐。”
这声“小姐”叫得她背后发凉。
从没有人会这么喊她!
在贝伊娃眼中这种称呼比起尊重,更像是在嘲讽她——她宁可别人指着鼻子对自己一通臭骂。
早在电梯里,贝伊娃就已经想象了无数个被刁难的可能和解决办法,而此刻男人诡异的礼貌让她一下子摸不着头脑,这比明眼的折磨更让人坐立难安。
像是细小的银针一点点刺入身体,令人恐惧的不是身体细微的痛感,而是银针闪烁的冷光。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谢,暂时没有。”
贝伊娃眼前发黑,心跳得厉害,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她说:“……那我先走了,先生。”
“等一等。”男人突然叫住她。
贝伊娃身体一僵,她的冷汗从一进门就开始流,现在围裙已经湿透了。
一些不美好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冰凉的啤酒顺着发丝滴到她的面庞,维克多少爷一只脚踩在她的背部,恶狠狠地摁住她的脑袋,命令道:“喂,学声狗叫我听听!”
出乎意料地,没有命令,没有羞辱,男人只是说:
“小姐,如果你今后遇见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非常乐意成为你忠实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