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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灰姑娘的公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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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终身监禁犯吗?怎么可以出来?这……算越狱?
还有,他刚刚叫自己什么?姐姐?
“去国城购物中心,”斯陌尔对司机说,“我记得姐姐喜欢那里的礼服。”这时他偏头看向后座的贝伊娃:“对么?”
深黑色西装剪裁合体,白色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方口皮鞋一尘不染,男孩浑身上下散发着贵族高雅清冷的气质。
贝伊娃注意到司机也换人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说:“对啊,那些衣服真漂亮。”
今天她挑了一件粉色蕾丝长裙,用五彩的发夹把如墨的长发盘起,还擦上新买的口红,加之贝伊娃漂亮的脸蛋,也有七八分上层小姐的模样。
两人若是走在一起,确实像一对姐弟。
天气闷热,乌云黑沉沉向眼前的大楼压去。
巡逻车顶闪烁红光,在玻璃门上荡漾开。制服男人笔直地站在门前,仿佛路途中街道两边挺拔的香樟树。
“名义上的监禁而已,”斯陌尔看出她的疑惑,低声解释,“去哪里是我的人身自由。”
“是这样啊。”
贝伊娃垂着脑袋,暗暗感叹:好嘛,果然血统决定一切,连终身监禁都只是挂个名号,他的日子和王子有什么分别?
明明什么都不缺,斯陌尔到底需要她的什么?自己根本没有过人之处啊……
舒爽的空调,一扫外界的闷热。购物中心有两个歌剧院那么大,一共七层,商品琳琅满目,按类型分得明明白白。来往的顾客衣着华美,服务员脸上挂满微笑,部分商店门前立着巡逻队员。
一切都是贝伊娃从没见过也无法想象的。她不敢说话和惊叹,极力忍住身体胆怯的颤抖,怕在众人面前丢脸。
斯陌尔这种人放在人群里,不需要思考就能断定他是上等人。现在自己的身份是他的姐姐,不能显得没见过世面。
“不要害怕,”斯陌尔轻声说,“姐姐挑自己喜欢的就好。”
塑料模特形态和真人无异,摆出不同的姿势,展现裙子的百般得体。橱窗里打上柔和的黄色灯光,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礼服静静挂在衣架上,仿佛迎接一场浪漫的黄昏。
贝伊娃两眼放光,觉得每一件都漂亮极了,不知道选哪一件才好。
一抹艳丽的红捉住了贝伊娃的双眼。那是一件红色长裙,裙摆点缀精致的花纹,衣料是上好的丝,摸上去光滑舒适。
等看见裙子的标价,贝伊娃触电似的收回手,怯生生地望着斯陌尔。
30000。
她可以肯定没有看错,四个零。
“那就这件吧,”斯陌尔说,“姐姐要试试吗?”
贝伊娃低着头,小声说:“换一件吧。”
“是不喜欢吗?”
她没有回答。
是不敢喜欢,自己只带了斯陌尔给的六千洲际币。要是买下这件礼服,贝伊娃不知要省吃俭用到什么时候。
“那就试一试,不喜欢再换一件。”
她犹豫半晌,拿起长裙走向试衣间。这件衣服确实美丽,就算买不起,试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镜中的姑娘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发尾微微卷起。脸上有褐色的雀斑,红唇娇艳欲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怯懦地望向试衣镜。深红色长裙衬得她的皮肤尤为白皙,光彩诱人。
穿上后的效果远比贝伊娃想象中的更棒。
她脸颊发烫,实话实说:“很漂亮,可是太贵了……”贝伊娃的声音不大,恰好只够斯陌尔听见。
男孩只是说:“喜欢就好,我付钱。”
其实她已经不好意思再拿斯陌尔的钱了,毕竟除了送餐自己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这几天连饭菜都不是自己送的。
生活贫穷拮据,接受他人帮助是在所难免的事,她并不为此感到羞耻。可是一味地不劳而获会给贝伊娃带来无名的愧疚感,其中夹带着几分不安:真的有如此幸运的事吗……
矛盾的是,贝伊娃确确实实喜欢这件礼服。
“别误会,选择权始终在姐姐手上。即使往后你并不同意与我合作,我也不会强求,更不需要你赔偿这一周的花销。”
斯陌尔那双眸子里波澜静谧,仿佛秋夜里遥远的星光,疏离又冷漠。
“那么,”他定定看着贝伊娃,带有几分商量的意味,“就这件了。”
她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斯陌尔的话。
趁着附近人少,贝伊娃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六张钞票,当初整洁的纸币皱巴巴的卷成一团——为了防止弄丢,她总是把钞票放在枕头底下。
她将钱递给斯陌尔:“我总不能一直花您的钱。既然买了礼服,这些钱就还给您吧。”
“没关系,”斯陌尔没有接,“我说过,这是我向你展示的合作诚意。”
“……平白地花了您这么多钱,我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今晚舞会结束你就会知道,”他淡淡道,“如果同意合作,我给你的报酬将远比这多。”
“再去挑双水晶鞋吧,我的公主姐姐。”
贝伊娃看上一款透明水晶鞋,设计精致,线条优雅,试穿的效果也极佳。
标价14000。
“黑卡支付,刷脸。”斯陌尔把手中黑色的卡递给服务员。
威可森的黑卡是无限额的,整个帝国估计不到一百张。科技飞速发展后,每次使用都需要刷脸,除了本人不能外用。
对于黑卡的出现,贝伊娃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把。
早在练舞的那几天,她就明白是谁下达了那份一级调剂令,今天的一切无疑证明了那个想法。
眼前这个身份高贵神秘的人,可以驾驶特等车、使用帝国黑卡,一级调剂令想必也不在话下。
为了他口中的“合作”,在整个帝国成千上万的下等人中,斯陌尔万里挑一地把她调到黑塔来。如果他需要Y级这个血统,国城里并不缺少;如果他要找一个姑娘,比她漂亮的大有人在。
那么为什么选中自己?所谓“我也需要你的帮助”,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午我为姐姐安排了化妆师,还是在巷口。对了,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暴雨,姐姐记得带伞。”
*
夜幕降临,一片灯火通明。天空全然不见星光,细雨如绒毛般落下,国城的夜色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
绚丽的灯光投射在大厅,餐桌上摆放色美味佳的糕点。宴会上的先生们穿上整洁的西装,配以华美的领带和领结,手中捧着一支盛放的红玫瑰。女士们则是精致的礼服,戴上昂贵的首饰。
舞池中音乐如潺潺流水,每个人脸上都绽放出笑容,在古典乐曲的旋律中翩翩起舞。
白色汽车疾驰而来,激起一阵不小的水花。金色车牌在路灯下熠熠生辉。
先下车的是西服保镖,他举起伞立在副驾驶旁。缓缓打开车门,从里探出一双剔透的高跟鞋,高贵奢华。
黑伞下隐约可见一个曼妙的身影。
等到了屋檐下,保镖收起伞。
那少女一席红色长裙,贴出凹凸有致的曲线。长裙的下摆高低不一,行走时露出一双洁白如玉的长腿。皮肤光滑白皙,清瘦的锁骨若隐若现。长发尾端微卷,优雅地垂在双肩。从长相到气质都无可挑剔,俨然是一位上等贵族。
“舞会后我们会送您去黑塔,SMORE先生有事和您谈一谈。”保镖说。
少女微微提起裙摆:“好的。”
自从她走入宴会厅,不少人的目光就钉在她的身上。男人的爱慕和女人的艳羡,贝伊娃平静优雅地面对众人的注视,高跟鞋踩在结实的地毯上。
傍晚,化妆师在她的脸颊上涂涂抹抹,轻轻拍打,脸上细小的褐色雀斑变戏法似的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片光滑细腻。
贝伊娃也不敢相信镜中雍容华贵的人会是自己。难怪说化妆和易容是现代卢锡的两门巫术,能让故人见面不相识,亏她从前还不信。原来这世上从不缺诡秘怪异之事,只是自己的眼界太短。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的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在美妙的旋律中,她陶醉不已。
经过一周的训练,贝伊娃学会了三十七首曲子,都是卢锡舞会常常出现爵士舞和华尔兹,长发男人的表情惊讶又自豪:“您真是一个天生的舞者。”
踮起脚尖,旋转。舞蹈像是一款良药,让她短暂地忘记了血统和生活带来的苦楚。
宴会厅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氛。窗外的雨渐渐大了,几道白色闪电划过,但丝毫没有影响舞会的欢愉。
“小美人,你可算来了。”桑玻那双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说时男人把大手搭在她裸露的后背上,停留几秒后才缓缓拿开。
也许是姑妈和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起了作用,贝伊娃有些不适,刻意往后退了几步。
她尽力扯出笑容,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桑玻先生,真是非常感谢您,这场舞会棒极了。”
“哈哈哈哈哈,你不用和我客气,”桑玻说着将玫瑰递给她,“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虽然内心不可避免地排斥,贝伊娃还是接过鲜花。
桑玻没有过问她的礼服,也没有提及门前的特等车,似乎压根不感兴趣。
他的目光灼热地落在贝伊娃身上,把少女烫出一个洞:“你穿上这件衣裳,就像一位美丽的公主,那么多人里我一眼就看中了你。”
她扯扯嘴角,动作像木偶一样僵硬,礼貌地露出一个微笑:“还是多亏了您的邀请,否则我永远无法参加这样盛大的舞会。”
灯光的颜色不断变换,音乐急促又富有动感。
暴雨疯狂敲击玻璃。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安吉卡列城的春光如此明媚。驯兽师开着大货车准备过桥,货车满载巨大的铁笼。
“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一只红羽黑嘴的飞行兽突然冲出铁笼,人群里瞬间乱成一锅粥,唔……那时你站在桥上往下看,微风吹乱了你的头发,你那双漂亮的眼睛,由于惊恐微微张开的嘴巴,真是可爱极了。
“……对了,我说过要收你做养女,考虑得怎么样了?”
贝伊娃愣了愣,桑玻确实提起过这事。但仅仅一次,她也只是把这句话当作空头支票。
倘若是一周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了,先生,这是我无上的荣幸。
买东西还要货比三家,斯陌尔向她抛出橄榄枝,显然,这个尊贵神秘的男孩能给自己的比桑玻多得多。
更何况街坊邻里的舌根让她重新审视了眼前的男人。充满欲望的眼神让贝伊娃作呕,与他的肢体接触使她头皮发麻。
如果不是碍于情面,她会一把甩开那只在自己肩膀上摸来摸去的手,恶心的触感像是一只黏腻的八爪鱼。
“怎么了,不愿意吗?小美人儿。”
“不必了,这太麻烦您了。”
“……嗯……你应该再考虑考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记得你有个男朋友?”
“是的,”她想起记忆中泽卡那张帅气的脸庞,“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哈哈哈哈哈,是吗?那……和我比呢?”
这是一个富有试探性的问题,她低下头去没回答。
桑玻说:“我随口问问。”
一曲结束,贝伊娃心中松了一口气,高悬的石头落下。
“一起吃点东西吗?”
“不了,先生。”
“一起吧,听话。”
贝伊娃纤细的手腕被男人一把抓住,死死地捏在手中。
“跟我来。”桑玻态度强硬。
“不了,先生。”
“听话!”
贝伊娃认命似的随桑玻往屋里走。
她闭上眼,也是这样一个夜晚,维克多少爷在庭院里开party,绚丽的烟火在夜空绽放,彩带随风飘扬。
某个大冒险的环节,维克多指了指正在扫地的贝伊娃,他们把啤酒倒在她的头顶,命令她学狗叫。
那些放肆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
此刻,桑玻的眼睛色眯眯地看她,里面写满了浓烈的情欲:“你今年才十六岁……发育得真好……以后肯定会更加漂亮,没准比我们的娜娜琳公主都要美上几分。”
一股力量在她的胸口发酵。
屋外电闪雷鸣。她猛地甩开男人,提起裙子便往外跑,还不忘砰地一声关上门。
桑玻满脸错愕,似乎从没想过她这样懦弱的下等人有这种胆子。
留给桑玻的只有一双贝伊娃丢下的水晶鞋,剔透的高跟正对着他通红的脸,他后知后觉地大声叫道:“喂,别让她跑了!”
这个房间的位置更靠近宴会厅的南门,斯陌尔安排的特等车停在正门。贝伊娃哪有功夫思考这些,一头扎进暴雨中。
大雨如注,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雷声震耳欲聋。
贝伊娃一下子就湿透了,从头到脚。她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跑。为了躲避追击,她尽量往狭窄的巷子里跑。
脚下没有穿鞋,踩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异常难受。
雨水带来的清新空气让贝伊娃感到心安,她四下张望,周围是废弃矮小的房屋,没有烟火气息,昏黄的路灯在雨水中闪烁。
一口气跑到这个僻静的地方,总算安全了。
贝伊娃蜷缩在屋檐下,想等雨停再离开。这里已经荒废许久了,野生的藤蔓沿着木门盘旋而上,墙角的蛛网随风摇摆。
狂风大作,她打了个寒颤。冷。
“咔——”
一扇门被人从里打开。贝伊娃一颤,看见了黑暗中高大的人影。
“呀,小东西,你怎么也在这儿……”
韦勒混浊的眼珠狡黠地转了一圈,乱糟糟的胡子和破旧的衣裳被雨水打湿,似乎是在这里躲雨。
还以为自己总算是走运了呢,结果还是倒霉透顶!
贝伊娃警觉地往后退几步,满脸防备:“你又要做什么?!”
“小东西,你现在富贵了,就要把我给忘喽。”
“没有,”她说,“帮过我的人我永远都记着。”
“好好好。”韦勒嘿嘿笑了两声。
他伸出粗大的手掌,命令道:“贝伊娃,再给我点钱。”
“不是我不愿意,”她压住心头的怒火,“是我真的没有带钱。”
“撒谎!这几天桑玻怎么对你的我们可都看见了,他们家的名号在安吉卡列城那可是响亮亮的……”
贝伊娃打断男人的话:“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方才的逃跑耗尽了她的力气和耐心,她的舞会,梦寐以求的舞会竟然以这种糟糕的方式落幕了!
没有光鲜亮丽的退场,她淋成了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哼,我才不信你的话,”他一把揪住贝伊娃长长的黑发,“把钱都给我交出来!”
男人的牙齿上还沾着呕吐物,浓烈的酒气令人无比反胃。眼见他长满老茧的手指要往贝伊娃的礼服上摸索:“让我来看看有没有钞票……”
“滚开!!我没有带钱!这件衣服连口袋都没有!”她一把推开韦勒,她的心情已经坏透了,没有心力应付这个醉鬼。
男人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笑嘻嘻地说:“家里总有钱吧,那你就回家拿给我喽!快一点儿啊,我在这里等你。”
贝伊娃望着倾盆大雨,是个人都看得到这场雨有多大!她站在屋檐下,那些雨水还是打在她脸上,像一串连环发射的弹珠。
要她冒着雨回家拿钱?凭什么?
前所未有的不甘与厌恶涌上了心头,她愤愤地回绝:“不给!家里也没有!”
韦勒发出尖锐的咒骂声:“你真是不知好歹!忘记我救过你的命了吗……”
贝伊娃感受到头发被人死死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她的脑袋就要往墙上撞。捏着她的手力道极大,很快留下一道红痕。
生理的泪水与雨水混成一片。
疼,疼死了!
酒气冲天。
……不……不……为了活命,她应该讨好地对韦勒微笑:“我这就给你拿钱。”然后冒着洪水般的大雨把自己舍不得花掉的、藏在枕头底下褶皱无比的钞票递给这个好吃懒做的酒鬼,满面春风地说:“您尽情去喝酒吧,请别再为难我啦。”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啊?
凭什么她在星球任人宰割?
……这种日子谁爱过谁过吧!
电闪雷鸣,贝伊娃睁开眼,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牙齿,猛地咬向男人的手臂,仿佛咀嚼一块细瘦的排骨。酸咸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开,夹杂血液的腥味。
她近乎绝望地吼道:“你打死我好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你以为我不敢吗……”
无数道闪电撕碎夜空。雨声哗哗。
贝伊娃的喊叫声淹没在暴雨中。
砰——
砰——
砰——
滚烫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
贝伊娃惶恐地瞪大眼睛,她无力地跌坐在墙边,捂住嘴巴阻止自己大喊出声。
韦勒停止了一切动作。他的胸部多了三个血窟窿,直勾勾地倒下去。男人嘴部不停颤动,吐出大片肮脏的鲜血,一对黑色眼珠子还不甘地望向贝伊娃。
不远处,斯陌尔静默地站在的路灯下,一只手撑着黑伞,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WKS–531。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碎金闪闪。他仍然穿着清晨那件西服,表情凝重,静穆得像是参加一场悲伤的葬礼。
大雨倾盆,男孩的身上没有一滴水。从未摘下的蓝牙耳机像是一弯黑色的月牙,悬挂在他的耳边。
巨大的闪电照亮了混沌汹涌的云层,一瞬间仿佛白昼。
斯陌尔不高的个头在路灯下无限拉长。
暴雨毫不留情地冲刷地面,汇聚成一条涓涓细流。鲜血迅速蜿蜒到他脚边。
他收起枪,朝墙角惊慌失措的姑娘走去。方口皮鞋踩在血水上,溅起一阵红色的水花。瓢泼的雨水顺着伞沿落下。
滴答。滴答。
高大的身影慢慢覆盖住贝伊娃。
斯陌尔向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