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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蜀郡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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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汉最繁丽,地望蜀郡冠。
蜀郡与广汉郡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距离城门约一里远,众人就已经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天罚似乎没有给这个地方带来任何影响。日光对于商乐阳以及赵恂等人而言,陌生又刺眼。
“太卜出生在蜀郡,许令丞也算是替自己的师父回到家乡了。”
此话一出,许依还没有回答,就听到张礼俭疑惑道:“太卜是玄幽国的人,后来又拜师合虚,怎么家乡又成了蜀郡呢?”
许依回道:“张郎君有所不知,师父虽然出生在玄幽国,但是他们很早就离开了。关于家乡的回忆,都是蜀郡。”
因为父母并不认同玄幽的行事作风,所以他们带着还在襁褓中的风容落远走他乡,一家人在蜀郡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玄幽的追杀让风容落失去了双亲,恰好此时合虚国的巫师来到了蜀郡。如果依靠合虚的子民,既无法繁衍生息,也无法完成天神交待的任务。风容落就这样成为了合虚的弟子,拥有了第二个家乡。
“原来如此。看来太卜并不像两位前辈所说的那样,没有天赋。”
“前辈只是说太卜努力,并没有否认他的天赋,你不要胡言乱语。”商乐阳瞪了他一眼,又叮嘱道:“从这里一直向北走,就是太守的治所,然后再往东走就是南府,我们到时候就在那里汇合。”
商乐阳先行一步,留下来的其他人准备在这里闲逛一番。
义媗想要体验西南风俗的愿望终于可以在今日实现了,她拉着许依走到街上,好奇的看着四周。“蜀锦名满沃野,我早就心向往之。现在亲眼看到后,才知传言不虚。阿依,你见多识广,帮我选一匹,带回去送给阿娘。”话音落下却没有得到回应,她疑惑转身,看到许依正盯着布料出神。“怎么了?喜欢就买啊。”
许依摇头,可是她表现的如此反常,义媗断定一定有事。“似乎会有大雨,心情忽然有些低落。”
义媗放下锦缎,带着她找到一间酒楼坐下。“我们先休息一下,要不要和我讲一讲?”
“……十岁之前,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许依斟酌了用词,继续道:“天才。”
幼年时期的许依可以说是河内一霸,这自然不是因为她顽皮。河内郡百姓提起她的时候,脱口而出的总是夸赞,尤其是看到自己不成器的孩子之后,更觉得许依是个好孩子。直到她拜师风容落,来到了长安,见到了数不清的天才,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似乎根本就不值一提。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玩耍度日,而且因为出自风容落门下,她必须比别人更努力。从暗夜到白昼,再从白昼到暗夜,就这样度过了长安的春夏秋冬。
成为太卜令丞的那一日,许依想,自己应该还是一个天才。毕竟只要她努力,就能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虽然其中少不了风容落和商景和的帮助。
义媗赞同道:“能够成为沃野数一数二的巫师,只凭借外人的帮助和自己的努力,肯定是不可能的。”
许依叹气道:“可是成为令丞之后,我的路变得更难了。”许依一刻也不敢松懈,害怕世人认为这一官职来历不正,害怕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她只能更加努力。而且,同为太卜的弟子,总是会被人进行对比,看着商景和轻轻松松解决了一个又一个许依无法处理的难题,她偶尔会觉得有些绝望。“师兄曾经和我说,他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不断努力。”
“旁观者有时会用善意去对待一位陌生人,有时却又会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人。如果我们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样子,或许并不需要向他们证明。”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许依道:“对于任何流言都不闻不问,那么一定会带来恶劣的影响。我们生活在世上,并不只是为了自己。师兄出身皇室,并且是师父亲口承认的最有天赋之人,他尚且如此,那我呢?我还能成功吗?”
义媗思考片刻,回道:“打一个比方吧:太卜站在一座高山的山顶,你走到了半山腰。那你知道,有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山脚吗?”
“应该是这世上的大多数人。”
“对!何况你才十七岁,人生才刚刚开始,迟早有一日会登上山顶。”
许依终于露出笑容。“借你吉言。其实道理我都明白,只不过一时之间难以改变。所以我很好奇,阿媗,你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为何能一直这么乐观?”
“乐观?”义媗指了指自己,“我吗?何出此言呢?”
“长安是天才云集的地方,太医署和太卜司都是如此。生活总是一团乱麻,喜悦与痛苦交替出现,但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永远都能看到你的笑容,所以才有此结论。”
义媗依旧带着笑。“笑容的背后也有可能是悲伤。”接着她又道:“或许是因为我经历过比这还要痛苦的事情。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乐观的人,只是觉得带着笑容可能会带来好运。”她缓缓的说起了往事,“其实,我也是个天才。”
十六年前,义媗父母遭到太医署最高官员的陷害,双双身亡,出生不久的孤女义媗被父亲生前好友民间医师抱走领养。义媗天资聪敏,或许是因为血脉的影响,从小就对医术感兴趣,立志成为一名医师。无奈身为女子,养父又因为她父母的事情坚决阻挠,只得偷偷学习。后来因为一场意外,养父为救治病人染疾,临终前告诉了她的身世,悲痛之中她更加坚定了自己成为一名医师的决心。义媗历尽千辛万苦,先是拜长安第一名医为师,苦学本领。后进入宫廷,一方面是为了洗清父母冤屈,另一方面是为了学习更高的医术。
“但是当时你并不知道仇人是谁,太医令很快就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
“是的。身陷囹圄之时,很多次都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太医令坏事做尽,在我快要闭眼之时终于被人揭发了。”义媗用玩笑的语气说着并不轻松的往事。“出来之后,我才发觉原来医书上的文字并不枯燥,长安的天空也不灰暗,所以我决定用愉悦的心情去度过每一日。”
许依道:“就这样?”
“就这样!”义媗拿起筷子,最后又说了一句,“生老病死是每个人必须要经历的阶段,无法避免,但喜怒哀乐是我们可以把握的情绪。没有主动选择死亡,肯定是因为有所留恋。既然如此,那就要好好活下去。”
她们相视一笑,然后将注意转到食物上。
此时的赵恂和张礼俭因为漫无目的的闲逛,也感到了饥饿。于是两人准备去货摊前吃东西,然后直奔南府。没想到才转身就被人撞了一个趔趄,赵恂下意识把人扶了起来。
“你不要躲,快出来!”原来此人是附近货摊的主人,但是却遇上了一位不给钱的客人。
那女子一直躲在两人身后,沉默不语。张礼俭心想他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这么拖下去肯定不行,于是开口道:“她吃了你多少饼?”
“郎君,十张饼十文钱。”
张礼俭拿钱袋的手一滞,确认道:“她吃了十张饼?”小贩点点头,张礼俭无奈道:“这里是二十文,再给我十张饼。”
赵恂在一旁调侃道:“这姑娘还挺会找,她怎么知道你最好说话。”然后他就看到女子盯着自己,忽然觉得身上一冷,赶紧低头。“我这……我身上可什么都没有。”
“这位姑娘”张礼俭接过饼,转身道:“人已经离开,你可以出来了。”
女子颔首,先是整理了自己的衣衫,然后看向两人。“多谢两位,告辞。”临走前,又瞥了一眼赵恂。
“怎么回事?这眼神看得我真不舒服。”赵恂又低头打量了自己,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张礼俭的视线一直跟着女子,赵恂调侃道:“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你有没有看到她衣衫上的纹样,很奇怪。”
张礼俭面色凝重,赵恂也不再玩闹,努力回忆。“好像是一只布满蛇纹的鸟。”
“我曾在书上见过,那是合虚国的图腾。”
“合虚国!好像的确是在两位前辈身上见过。”赵恂惊道:“难道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走,追过去看看。”
两人当机立断,顺着女子离开的路线向南走到了一个角落,却并没有看到人。
“两位,虽然你们刚才出手相助,可是跟踪一个女子,非君子所为啊。”声音从后传来,他们转身之时,周围的场景立刻发生了变化。
“分明还是白日,现在却是明月高悬,应该是幻象。”张礼俭没有听到回应,左右张望发现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过事发突然,来不及多加思考,他立刻冷静下来,准备想办法离开这里。
方才走过的街道变得空无一人,时不时有风吹过,显得格外阴凉。“既然是特意制造的幻境,怎么还会有风?”
张礼俭小心前进,每一步都十分谨慎。他观察着周围的布局,发现街道上的店铺只剩下寥寥几个,而且布局很奇怪。“一、二、三……”数到七时停了下来。“这几间店铺的位置,似乎很熟悉。”
“不亏是张凌虚的后人,还能知道如此古老的阵法。”女子忽然出现,风从她的指尖拂过。“能够做到与自然相和,才是阵法的精妙之处。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弥月阵,可还满意?”
“我们并没有恶意。”张礼俭笑道:“何况,我才替前辈付钱买饼,您就不能通融一下?”
女子道:“我知道你急着回去,是因为有事情要做。但只要你能从这里走出去,我保证,你们着急的事情就会迎刃而解。”她补充道:“本来要考验的是两个人,不过另一位有她的庇护,所以只能留你一人在此了。”
“一和于四时,明照于日月。世间万物各有职责,合虚虽是神巫所居之地,依旧需要日月的存在。”张礼俭道:“月使的性格似乎和传言大有不同。”
“是吗?”风华舒抬头望向高悬的明月,自言自语道:“今晚的月应该会格外明亮,希望可以照亮世间所有归家的路。”
“也包括前辈的?”
风华舒轻笑道:“我是神,不是人。我来到世间是为了造福苍生,而不是给苍生带来麻烦。”生来被职责束缚,明月见证了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却从未亲身感受过。这一次出逃,风华玄的怂恿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想亲自去体验一番。如今心愿已了,是时候回家了。“我本想自己回去,但是你们忽然出现了,还帮了我一个忙。”她似乎很苦恼,思索片刻道:“我可以和你们回去,让你们帮合虚一次,想必如今的沃野很需要。”
张礼俭皱眉道:“所以月使想要知道我们值不值得?”
“我曾经与灵虚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过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先祖也曾在书简上留下只言片语,上面描述前辈应该是一位不善言谈之人。”
风华舒引来一抹月光,然后松手让风吹散。“那是曾经,不是现在的我。”接着留下一句“希望你能平安出来”就消失了。
张礼俭在原地静默,大约半个时辰后,他睁开双眼,径直朝着一间店铺走去。
“你终于醒了。”
赵恂睁眼,就看到商乐阳等人围在身旁。他扶着还有点疼的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话应该是我们问你才对吧。你昏倒在街上,若不是被侍卫发现,可能还要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一晚。”商乐阳侧身接过义媗的药,让赵恂服下。“不过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礼俭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什么?他没有和我一起回来吗?”赵恂大惊,想要起来去寻找,却因为脱力又倒回了床上。
义媗急忙道:“赵郎君,你现在要好好休息。”
商乐阳把人按回去,继续问道:“你昏倒前可曾见过什么人?许令丞在你身上发现了合虚的气息。”
“嗯。”赵恂点头。“我和礼俭看到一名女子身上有合虚的图腾,于是想要上前查清楚,谁知才回头我就昏过去了。”
许依道:“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回到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