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水能载舟 ...
-
江乘舟整日待在客舱里，闲来无事画了几幅游岚雾的小像，装在一个小木匣子里，放在自己枕边。
三年未见游岚雾，江乘舟发觉自己想象不出她现在的模样。比起游载星，游霁晓长得更像她大姐姐，游扶雨倒是和几个姊妹不大相像。
江乘舟苦笑出声，自己大约是着了魔，竟把旁人和自己的岚儿做起比较。岚儿只有一个，谁能胜过她一丝一毫。
离曲京愈近，江乘舟心里愈发忐忑。其实他很清楚，不走游望山这条路，他一个臣子想见后妃，简直是痴人说梦。更不用说，若叫人知晓了他还心存妄念，会给江家和游岚雾带来怎样的灾难。
但试问情为何物？忘生死，平山海，融水火。
这是他的执念，亦是他的劫数。江乘舟想，只要能再看见岚儿，他愿意拿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去换。要是岚儿是他的妻……
游望山夜夜笙歌，似是十分爱听戏，自从那班戏子上了船，白天也唱，晚上也唱。
江乘舟不爱听戏，从前他和游望山、游柏森一块儿读书时，游望山老是撺掇他逃学去听戏。他跟着去过一次，回来自然是被江老爷罚跪祠堂，在那之后，就再也不听游望山哄他的鬼话。
常言道，戏子无情，他可不是薄情之人。
夜里被迫听了大半宿的戏文，江寄舟人又难受，下不了床给他端饭菜来，江乘舟只好自己去问问饭菜什么时候好。
两兄弟都不喜下人伺候，江家的小厮一个也没带，只带了些干粗活帮忙搬行李的下人，还有负责浆洗的婆子，其他的缺口等到了曲京再买就是。
这会子船上除了他早起觅食，其他几个少爷小姐可能还睡着，江乘舟用完早饭，就在甲板上吹会儿晨风。
不多时，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江乘舟回头一看，没想到竟是游载星。两人相顾无言，江乘舟拱手行礼，游载星也给他回了礼。又是一阵沉默，只有船只破开滔滔江水前行的声响。
江乘舟转身想返回自己的客舱，这时却被游载星喊住，他停下脚步，但仍未回头。
“江大人，你为何没有来退婚？”
江乘舟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不知该作何解释，才能既不伤她心，又不教她心存留恋。
“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向令尊提起此事。若是二小姐觉得冒犯，等到了曲京，在下一定立马修书一封，让家父出面解除两家婚约。”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大人，你为何要来曲京？”
“人往高处走，一辈子待在严州能有什么出息？自然是谋求更高的官职。”
“江大人不必欺瞒我，你不是贪图富贵之人。若你真是如此，在严州，冤假错案更容易捞油水，何苦来天子脚下，自折双翼。”
“……二小姐，江某，或许就是小人，为人臣子，哪个不是如履薄冰。我不过是自诩清高罢了……”
江乘舟从前没有和游载星说过这样多的话，也不知道她一个后院女子，真的如传闻一般聪慧，他还以为那些只是夸大其词。
“我父亲……恐怕不会轻易同意你退婚，你可想好了怎么同他说？若是还没想好，不如暂且放一放……你刚到曲京，需要打点的地方不少，这件事可别影响了你的仕途……”
游载星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这些话，她快速看了江乘舟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有些着急，忍不住又说：
“我知你心悦我大姐姐，亦知情根深种难以强求，只是……只是佳人难再得，你不如放开手。巫山之外还有山，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别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当作儿戏……”
“二小姐，在下愚钝，听不明白。游大小姐是在下儿时的玩伴，情谊旁人自是不能相比，但那也是陈年往事。如今游大小姐已是贵妃，在下自当恪守本分，不会逾矩。”
江乘舟打断了游载星说话，他不想给岚儿添麻烦，也必须断了游载星的心思。
“那日在游府，不过是一时糊涂说的诨话，二小姐忘了吧，若是传出去，游家怕是也要受牵连。其实二小姐教训的是，江某铭记于心，日后也不敢忘。”
“我那时气恼，一时说了重话。你要是当真这么想，对你，对大姐姐都是好事。算了，我们没有缘分，我认。鲜衣怒马少年郎，江大人，祝你仕途顺利！”
游载星微微欠了欠身，没有等江乘舟的回应，说完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客舱。她躺在被褥上，拿帕子盖住了脸庞，两行清泪浸湿了帕子，但她没有哭出声来。
刚才遇见江乘舟是意外，她原本只是打算去吹吹风，在客舱里闷得慌。但既然碰上了江乘舟，她心里的确还有好些话想说。
不似那日在亭子里的满腔愤恨，悠悠江水化作绕指柔，游载星还是放不下江乘舟。两人的婚事还作数，这不禁让她重燃希望，或许江乘舟会放下执念，看见身边的人。他和游岚雾绝无可能，既然如此，她可以等，总有一天江乘舟会醒悟。
但刚才经过一番交谈，游载星突然觉得甚是无趣，这样的挽留好比自荐枕席，他江乘舟根本不屑，更不会珍惜。与其在他的后宅做一个深闺怨妇，不如挣脱出来，另择良婿。
退婚的事想来并非一朝一夕能解决，游载星深知自己父亲好面子，自己母亲爱银子，江乘舟正合他们心意。叫他们应允退婚，非得让江家脱掉一层皮不可。
她祈求在剩下的一年时间里，他们能想到万全之策。实在不行，就延迟婚期，大不了日后出嫁年纪稍大些，也比嫁过去不受待见强。
江乘舟回去叫醒了江寄舟，问他吃不吃早饭，江寄舟难受得紧，摆摆手转了个身又睡去。江乘舟又拿出那些小像，靠在窗户底下，轻轻摩挲着。看了一会儿，怕被别人发现，重新放进那个小匣子里。
游望山听了一夜的戏，日上三竿才醒过来，一醒来就是吩咐下人备酒菜，他还派人去请江乘舟。那人回来说江大人还是浑身乏力，不能陪同。游望山也不知是真是假，又派人去请二少爷。游柏森倒是来了，但只顾着自己一个劲的喝闷酒，喝多了又回去睡下。
游望山好好的兴致叫这两个人一扫而光，适逢天降暴雨，他干脆叫上了那班戏子陪他一块儿饮酒。
大雨倾盆，船只摇晃，酒不醉人人自醉。
游望山喝多了要解手，居然跑去了甲板上，一戏子想把他拉回来，却被他带的站不稳，眼看着二人都要跌落江里。江寄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扯着游望山的腰带，将人拉了回来。
但那戏子就没这么走运，游望山喝多了酒，本就没有什么力气，虚扯着那戏子的袖子。江寄舟抓住了游望山，可游望山手一松，那戏子就跌落江水消失不见。
狂风暴雨，难以施救。等到雨势渐收，日光重现，哪里还有那戏子的身影。游望山此时还未醒酒，自顾自躺在客舱酣睡。游柏森听闻船上出了事故，不得已赶来查看。
那班戏子已经坐在甲板上哭起丧来。雨后水位暴涨，船又行得快，落水的人几乎不可能生还。船上识水性的也劝他们看开些，生死无常。
这些人从小一起学唱戏，同门情谊不浅，凭自己的真本事混口饭吃。搭乘游望山的船，也能省下许多盘缠，谁知会白白丢了性命。而始作俑者，竟不自知，令人心寒。
游望山醒来后，才知酒后酿下大错，他怕这些人去曲京闹事，只能塞了不少银子给他们，到了渡口就送他们下船。送走这些戏子，游望山亲自去看望江寄舟，听说是这小子救了自己。
江寄舟那时刚醒，想出去找两口吃的，没想到撞上那样惊险的一幕，他也因为淋了雨发起烧来。于是游望山就嘱咐游霁晓给他送去汤药和饭菜，千万不能怠慢了他。
游霁晓感激他救了自己大哥，就照着大哥的吩咐去照顾江寄舟。但她并不喜江寄舟总是热切望着她的眼神，并不与他多说话。
送了汤药出来，游霁晓想起赏花那日她在游府偶遇江寄舟的事。
那日午饭后，她见世子只围绕着游扶雨转，心中不快，带着花眉找了个阴凉地吹风，不想在那里遇上江寄舟。
江寄舟背书背得乏了，以书覆面，仰卧于长椅，一时不察滚落地上。忽听得有女子的笑声传来，他怕唐突了哪家小姐，还未抬头见人先作揖赔罪，却听到一个日思夜想的声音闯入耳中。
“花眉，你瞧瞧，这个书呆子，他朝谁说话呢！”
江寄舟抬头一看，真的是游三小姐。他还从未和游霁晓说过话，而游霁晓一颦一笑更是教他看呆住，连话也不会说。
游霁晓知道他是江乘舟的弟弟，心想还不如未来的二姐夫有意思。转身就要走，突然又回过头来，问了江寄舟一句。
“你这么用功读书，将来也想像你大哥一样做个状元么？”
“我……我当然想！读书人谁不想，我……”
“就你？连话都说不明白，还想考状元？你以为人人都能中状元吗？”
“若是我中了状元，三小姐又当如何？”
“你若中了状元，我家小姐做个状元夫人不会委屈了你吧！”
花眉一时口快，开起自家小姐的玩笑来。
“胡说什么！明日我就将你发卖了！”
“当真？那等我中了状元就来迎娶三小姐！”
“谁要嫁你！你中不中状元，与我何干！那是你的事，别拿我寻开心！”
游霁晓又气又羞，扭头走了，江寄舟还在后面喊了一声，让她等他。这个登徒子，当她是什么人，这般孟浪！到吃晚饭时，她的气还没消，又不想再撞上江寄舟，匆匆扒了几口，就和花眉回去。
水里救起游扶雨后，身上的衣裳都湿透，夏日穿得轻薄，众人赶来后她只能借着花眉遮挡，没想到江寄舟脱下外衫给她披上。那件衣服她早不知扔去哪里，又好像是交给了花眉。
她这样好的容貌，只做一个状元夫人岂不是太委屈自己？人人都说她和大姐姐长得像，大姐姐能做贵妃，她如何做不得？
世子也回了曲京，大房和皇室有这样的渊源，她何尝不能如愿？游扶雨恐怕没个三年五载醒不过来，又或者永远醒不了，三叔三婶不在，就是还在，她能拿什么跟自己比？
天色渐晚，雾气弥漫，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游霁晓偏要强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