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支离破碎 ...
-
转眼又到了二月，春寒料峭，游霁晓刚小产过，更是怕冷，恨不得太阳整日照着自个儿。她一步也不想踏入殿内，阴森森的东宫就像时常发病的太子，散发出腐臭诡谲的气息。
竹影扶着游霁晓在御花园散步，她也不想和太子共处一室。
那日太子命人杖责她和竹君一人五十下板子，她命大挺过来了，可怜竹君没受住，叫人裹了张席子往乱葬岗一扔，也不知饱餐了几只腐鸟。原来差遣她去杂役房办事，游霁晓小产后，不知太子怎么想起了她，又把她调回来服侍太子妃。
“太子妃，起风了，回去吧。”
“再坐一会儿，这么早回去看见那个人，我就直恶心。”
自从知晓事情真相之后，游霁晓更是厌恶华渭，她知道华渭只是把她当成了游岚雾的替身，治病的人偶，对她丝毫没有怜惜之意。宫人们一口一个太子妃，背地里都在可怜她。游霁晓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同情，她深感长夜无望，只期盼白日长明。
新年伊始，御医例行给她把脉，竟诊出她已怀有身孕。
游霁晓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太早到来的孩子，该生出怎样的感情，或者说根本无动于衷。若是放在从前，她会觉得这个孩子是她的护身符，是她将来母仪天下的保障。可是今时今日，这就是不合时宜。暴戾无常的太子，根本做不好一个父亲。
游霁晓日日忍受华渭的虐待，早已对华渭恨之入骨，有几次甚至想趁华渭熟睡杀死他。她现在根本不想当太子妃，若是能重来一次，她宁愿选择江寄舟，不管江寄舟考没考上状元，至少他不会如此粗暴地对待她。
孩子没了并不意外。
虽然华渭在得知她有身孕之后对她稍微温和了一些，可抵不住犯病的时候发疯，宫人按照皇上的吩咐将他捆住，不让他接近太子妃。可是游霁晓只要想起之前他是如何对待她的，就害怕得不行，万分惊惧之下见了红，自然没保住这个孩子。
真正失去这个孩子后，游霁晓愈发精神不济，她不哭不闹也不和华渭说话，他想怎么折腾她都随他，自己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在宫里游荡。
没有盼头的日子过久了，游霁晓瘦了许多，反倒和游岚雾不像了，华渭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也不像以前那样折磨她。
“太子妃，天暗了，要点灯了。”
“怎么天黑得这么快，那就走吧。”
竹影扶起游霁晓，往东宫走去。突然从草丛里斜冲出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孩子，撞到了两人。
“太子妃，您没事吧？”
“哎呀，你撞到我了！”
这个小孩子揉揉自己的脑门，撅嘴叉腰冲着她们喊。
“分明是你突然冒出来，撞到了我们，你是哪个宫的？”
游霁晓蹲下来平视这个小孩，觉得有些眼熟，宫里不能随意走动，那这个小孩子只能是哪个嫔妃的孩子，宫里只有游岚雾生下了皇子。
“你是二皇子？”
“我是华沧！你是谁？你长得有点像我的母妃，但是我母妃比你好看多了！”
还真是游岚雾的孩子，现在应该叫岚才人，若非她名义上还是二皇子的生母，否则早就贬去冷宫住了。
游霁晓站起身，把手重新揣回袖笼中，俯视着华沧，也是她的外甥。
“我是你姨母。”
也或许是你继母。
游霁晓有些想笑，华渭和游岚雾的事宫里人尽皆知，也不晓得华沧到底是谁的孩子。看他一身邋遢样，想必在这趋炎附势的宫里不好过。
“太子妃？姨母？你是母妃的妹妹，你能带我去见母妃吗？”
华沧身旁并没有宫人跟着，大概是偷偷溜出来的。
“你找她做什么？你现在养在谁宫里？”
“德妃那儿。”
竹影提醒她。
德妃是宫里的老人，和先皇后同年进宫，未曾诞下一儿半女，皇上便将华沧寄养在她名下。
“你不在德妃宫中，到处乱跑，小心回去挨骂。”
“她才懒得骂我，都是罚我跪在佛像前，假慈悲，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那你怎么不告诉皇上，德妃对你不好。”
“父皇也不喜欢我，他已经好久没有召见我了。”
“你倒是聪明，连这个也知道，那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太子妃，隔墙有耳。”
竹影在游霁晓耳边低语。游霁晓不在乎，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们说……说我是母妃和太子生的，但是我不信，一定是她们嫉妒母妃漂亮，故意抹黑她！”
“这事就只有你母妃和太子知道了，你要不要去东宫玩？”
游霁晓似乎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她真想知道华渭看见华沧会是什么反应。
回到东宫，竹影给华沧洗净手，他便同游霁晓一起用膳。华沧像是饿了很久，直接上手抓着肉啃，其他宫人见状都捂着嘴笑。难道德妃真的连饭也不给他吃饱？
游霁晓本来没什么胃口，但看见华沧吃得这么香，也比平时多吃了一些。她并不嫌弃华沧不懂规矩，也许是在这看不到边际的深宫，只有他是她的血缘至亲。若不是因为华渭的关系，她或许会去看望游岚雾。但一想到现在自己所遭受的苦难，至少有一部分来自于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她怎么也原谅不了游岚雾。
她恨游望山，恨游岚雾，也恨华渭，更恨自己好高骛远，痴心妄想。她得到的一切原来都要付出百倍千倍代价，她想做人上人，如今却被人踩在脚下。
二哥和二房他们已经回去严州，要是她也能回去就好了。
不，她不能回去，她害了游扶雨，是她推游扶雨落水的。她哪里也去不了，每晚睁眼看着蜡烛燃尽才是她的归宿。
“吃慢点，没人和你抢，别噎着。竹影，倒杯茶来。”
华沧舍不得放下筷子，就着竹影的手喝了两口茶。他是真的没吃过这些好菜，德妃吃斋念佛，连他的饭菜也没多少油水，常常吃不饱还要罚跪。这个姨母人还不错，至少比德妃好。
“你说这么点大的孩子，饭量怎么这么大，你以后不会吃成个大胖小子吧。”
“唔……好吃，我爱吃……唔……我还要吃一碗！”
“再给他盛半碗来，晚上吃太多不好，等会儿肚子该不舒服了。”
“这谁？”
华渭又被皇上召去训诫，晚膳还没用，刚回自己殿里就看到多了一个小孩。
“回太子，是二皇子。”
华渭走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华沧，因为华沧是游岚雾和父皇的孩子，还有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他一点也不喜华沧。
华渭有时深感无力，父皇没给他半点辩解的机会，就默认他和这孩子有关系。他又不能逢人便说，这个孩子不是他和游岚雾所生。父皇真是糊涂，一再降低游岚雾的位分，她怎么抬头做人，自己这个太子当得更没意思。
“你不在德妃那里，跑来我这里做什么？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一点不像个皇子。”
“太子……哥哥……”
华沧被华渭一凶，吓得打起了嗝，但是手里还握着筷子，不停地往嘴里送菜，生怕华渭抢他饭碗似的。
游霁晓听见华沧喊华渭哥哥，觉得好笑，犹豫那一下是在想怎么称呼他么。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伺候本太子用膳。”
华渭一坐下，就有宫人在一旁服侍。游霁晓给华沧夹了菜，半个眼神没分给华渭。
“你自己身体又不好，管他做什么，他都多大了。”
“我三岁，不对，四岁了，我几岁啊？”
“哈哈哈，你只管吃你的，不管几岁都要吃饭。”
“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知不知羞。你都背了哪些书，不会连字都不认识。”
自从游霁晓进宫以来，华渭没见过她笑，看来今日心情不错，她很喜欢小孩么。
“你又不是我父皇，我不告诉你。”
“哎你这臭小子！我是你亲哥哥，亲哥哥懂吗！”
“你是我哥哥，你学问很好吗？”
“本太子的学问，自然是很好的。”
“我不信，姨母，太子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说是就是。”
“我吃饱了，我以后还能来这里找你吗，姨母？”
“可以，下次来姨母教你写字。”
“好耶！姨母长得这么漂亮，字肯定也漂亮！”
“刚才你不还说姨母长得不如你的母妃么，吃了我的饭就改口了？”
华沧心虚地低下头，躲到竹影身后数手指头，游霁晓把他拉出来，用自己的丝绢帕子擦去他手上的油渍，让竹影包了一些糕点给他，并派宫人送他回去德妃那里。
“藏好了，别被德妃知道。吃完记得漱口，牙疼了可别供出姨母来。”
“嗯！姨母，太子哥哥，我回去了！”
华沧走后，游霁晓敛起笑容，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也没等华渭用完膳，起身就要离开。
“你提她做什么？华沧又见不到，平白惹他伤心。”
“我是不配提她，但依我看，伤心的另有其人。”
“有话直说。”
“无话可说，我跟你能有什么话好说，说出来的都不是好话，太子请慢用。”
少年夫妻，恨意难消，两颗心从未相碰过。
从前华渭一个人锁在寂寞宫墙中，如今只不过多了一个可怜人罢了。他不敢去看望游岚雾，这件事孰对孰错从此不能分明，游岚雾心中没有他的位置，占有也不能住进谁的心里。
自己大抵真的有病，以前只是伤害自己得到愉悦，而今中蛊放纵自己伤人，禽兽不如，游霁晓真没说错。当时假使娶了思绣公主，结局也是一样，身不由己，是他作为太子的宿命。
华渊渟带着游扶雨远走高飞，靖王禁足王府，贤王逍遥山野，父皇忧心国事，他与太子妃没有半点温情可言，寻常百姓少有像他们这样，永远凑不齐一桌子吃饭。
走了好啊，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