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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关于李默的记忆并没有很多,他们相隔的时间和距离都太过遥远,久远到她不应该记这么清楚的程度。
      被生物钟和窗前的云雀叫醒了。木柯泽起身,洗漱完,走到阳台。

      ——在未来,或许你也会趴在窗前,在栏杆上,回望这一生,也记起接下来我们即将发生,但尚未发生的交谈。

      清晨的陆外十三城,是从杨疯子的叫嚷声开始醒来。这下阿德莱德大概也听过了。客厅传来人声。
      木柯泽捧着一杯凉水,脑子里确实想起了她和李默的对话。

      木柯泽继续喝了口水。
      凉水的温度从脖颈一路下滑。
      街道苏醒了过来,逐渐上涨的人潮,海涛波浪卷携着记忆。

      那天没有太阳。
      也是同样阴冷的温度,和热闹的人群。

      “……也记起接下来我们即将发生,但尚未发生的交谈。”李默漫不经心,又语气随意地说。

      小木柯泽说:“我的记忆可能没这么好。”

      他们在海边的长椅上坐下。李默递给她一杯装着冰块的西瓜汁。白色的海鸥叽叽喳喳地从他们头顶飞过,胡闹的孩子们也吵得讨嫌。

      她破罐子破摔地说:“其实没有必要。我没那么聪明,偶尔还会觉得自己反应很慢。”
      “你看。快与慢,聪明和愚笨其实都是相对比较出来的。”李默说,“可你是一直在与自己比。”
      “不应该这样吗。”

      相当理所当然的语气。
      李默挑起眉毛。他伸手,探向木柯泽的镜框。木柯泽眨眨眼,不理解他要做什么。李默的手指距离她的眼睛很近了,眨眼时候的睫毛已经扑闪到他的指尖,李默的动作毫无停顿,而木柯泽也没有躲开。如果这时候他再靠近一点,就会戳到眼珠。
      但木柯泽眼前一花,李默曲起手指,弹了弹她的眉心。

      “为什么不躲开。”
      “嗯?”
      “我再靠近一点就能够伤到你的眼睛了。”
      “伤到就伤到了吧。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把它弄失明。”
      “之前也是。路上遇到人贩子第一反应应该是报警吧。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不担心被拐到什么地方吗?”
      “治安很好的啦。”
      “其实不好的啦。”

      这家伙说话怪轻浮的。还模仿她的语气惟妙惟肖,木柯泽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用手去拍他。

      “很痛诶。”李默呲牙咧嘴地说,“好伤心啊。”

      木柯泽迟疑了一下,想起这人之前说过自己身体很弱的话。李默收起过于夸张的表情,反手捏了捏她拍人的指尖。
      “太好骗了吧。”他真情实感地说。

      “……你这种家伙到底是为什么给神庭会留下了疯子和怪坯的嫌恶印象啊。”木柯泽无语地撤回一只手,“明明是变态吧。”
      “听起来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可以换个词吗?”
      “不可以。”
      “伤心得心里要长石头了。”
      “那请再多长一点石头吧。磨一磨就能变成珍珠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不是蚌壳精。”
      “真的吗?”
      “真的是的话,你会来河里捞我吗?死了也可以?”

      木柯泽喝着冰镇西瓜汁,像骄傲的小孔雀一样晃着羽毛:“好吧。那我到时候姑且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你钓起来吧。”

      阴冷的乌云飘了过来。
      吵闹的海岸边,人来人往,无数的命运和时间就在此刻戛然而止的风声中仓皇交错。
      李默的眼睛里倒映出人的轮廓。
      “我时常觉得这世界拥挤不堪,而我的心里却空无一物。”李默笑了下,坦然地说,“但你好像恰恰相反。”
      “你看不到周围的人。”

      “啊?我觉得还是没有这样瞎的吧。”
      木柯泽的眼睛很干净。
      里面不会装下,或者停留什么。

      回忆里的风声和这时候的重合了。

      二十一岁的木柯泽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悠悠晃着杯子里的冰水。她听楼下杨疯子的叫喊声,听保安大叔执勤的动静,听车辆启动,上班族脚步匆匆的声音。明白那时候李默一眼就看到了她什么,那时候到底想说什么。
      她的世界空无一人,却感到如此拥挤。

      “中秋快乐。”木柯泽回应说。

      -

      昨晚奔跑的时候脚腕还是有点痛。虽然后来阿德莱德上了药,还是告诉她最好这几天不要多走动。木柯泽当时不以为意,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确实变成了小瘸子。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露台,放下冰水,开始认真思考今天该整什么活。

      这时候客厅传来阿德莱德和其他人交谈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满。

      “第一天住了阮小天。”
      “第二天住了韩寒梅。”
      “第三天住了我。”
      “接下来是不是季疏原也要跟着进来了?”

      客厅那边话音刚落,木柯泽便听见地上有响动,她撑着一条腿,低头俯视看去。
      在单元楼的楼下,隔着栅栏和楼下邻居打理的几束吊兰,季疏原就站在那里,脸色疲惫,但面容依旧是板正的。琥珀色的瞳孔向上,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她。

      木柯泽:“……”
      阿德莱德这张嘴。

      “今天你的监视应该撤了。”季疏原说,“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啊。所以这是阿德莱德无论如何昨晚都要留宿的理由么?这两人的脑回路惊人的一致。
      木柯泽托着脸,居高临下地问:“那你打算站这里说?”
      这种场景很像童话故事里的某个情节,需要她把头发放下来,让季疏原爬到高塔上。

      季疏原沉默地望着木柯泽,没有说话。莫名有种对峙的僵持,像是等待长发公主邀请的猎人。

      没等到木柯泽的回话,这时候突然有几滴水落在季疏原的脸上。季疏原蹙眉,躲到一边,视线终于从木柯泽的脸上转移。
      是旁边的客厅。
      木柯泽同样转过头去。

      阿德莱德抢了阮小天浇水的花洒。这人高高大大地竖在阳台,举着花洒,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向季疏原脸上滋。
      他冷着一张脸,用义正严辞的播音腔道:“野男人。”

      这人阴阳怪气的时候普通话最标准。

      木柯泽:“……”
      所以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言情小说还是八点档的肥皂剧?

      不过,无论如何,撤销掉监视这件事确实让木柯泽的行动方便不少,但考虑到木柯泽如今的腿部情况,“方便不少”这个用词还需要再继续斟酌。
      阮小天和韩寒梅早早就回治安局述职报告了,客厅还摆放着韩寒梅做的一顿早饭。大概是以为自己的最后一顿,烹饪得格外精心,冰箱里还有她这几天做好的酱料。

      客厅混杂着饭香,植物的水气,以及杨疯子萦绕的咒骂。
      木柯泽一瘸一拐地蹦到沙发上,勉强用晾衣杆当作拐杖,指了一下沙发:“坐。”

      她面前两个高大的男人互相看不顺眼,僵持一会后,才各自坐下。
      一左一右,泾渭分明。并且两人都很凑巧地穿了深色的衣服。
      白色家居服的木柯泽则在沙发中间。

      “……感觉我是奥利奥。”
      她嘀咕。

      虽然事先没有约好,但人的脑子都是类似的,多少都对面前的场合有所预料。木柯泽嘴里包着韩寒梅的早饭,暂时没怎么说话。

      季疏原的神态并不好看。大概通宵了,脸色熬得发白,显得眼底的乌青更加严重,像是一晚没睡,就直奔木柯泽这里。
      他开口:“我不希望这里的谈话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阿德莱德眯起眼睛:“听起来似乎需要我的帮忙。”
      不然,照他对季疏原的了解,大概第一句话就是礼貌地先请他先滚。

      木柯泽吞下最后一口蘑菇炒肉包子,然后淡定地说:“当然。既然我们昨晚那样尽心尽力地替你表演了,你有从赵怀仁身上问出些什么来么?”

      “城大与中心区关系匪浅。治安局一直想要搭上中心区,当然不会对他做什么。”季疏原手里握着一个苹果,翻来覆去,只是握着,“他对我说,看在他曾救了我一命的份上。”

      木柯泽往后靠在沙发上,坐得很不端正:“如果说是曾经收养了你的话,这些年你替他搞研究干活难道还不够抵消的?”

      季疏原:“不是这个。”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被奶茶店姐妹认真夸赞过的琥珀色眼睛,在光照下呈现出一种类似玻璃的质地。
      “在更早之前。”季疏原说,“赵怀仁说,他救过我的一只眼睛。”

      阿德莱德将翘起的那条腿放下来了,他往前靠了一点,敏锐地皱眉:“什么意思?”

      “如果你对李默的那份尸检报告依然还有印象的话。”季疏原说,“是否他有一只眼睛并不完整?”

      阿德莱德沉声:“对。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疏原从带来的文档中翻找出一张陈年的照片。

      “这是小时候的你和季桃?”阿德莱德新奇地打量,“后面这个模糊不清的,用红笔圈出来的是谁?”

      季疏原将这张照片翻面。
      触目惊心的红色字迹暴露在空气中。

      阿德莱德一字一顿,他念出声:“对不起,李默。”

      李默这个名字,一开始并不被他们放在心上,现在似乎越来越频繁地出现。

      “这是季桃的字。”
      “季桃和松尾信的结婚并不是什么浪漫故事。”季疏原语气冷静,“松尾家患有一种遗传的基因病,需要及时更换某些器官,而他们又极其崇尚血统的纯正。季桃被松尾信骗后生下我。作为验证我是否拥有合格的,为松尾信适配移植的条件,需要取一只眼睛。”

      木柯泽在盯着水族箱里的游鱼发呆。
      她天生容易被这些动来动去的,无规律的混沌运动吸引。

      “我不知道季桃是怎么提早察觉的,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逃出了外岛。”季疏原说,“赵怀仁告诉我,季桃和他当年联手偷偷调换了眼角膜的手术。用一个跟我类似的人。另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孩子。”

      说到这里,答案已经很显然了。即使是阮小天也会立刻明白这个作为替代品的孩子是谁。

      “李默?”
      “李默。”

      “如果你现在去人民医院要一份松尾信的检测报告,应该就能确认。”季疏原叙述道,“到底是不是他。”

      阿德莱德这时候答应得干脆。他起身直接走了。

      在治安局取消了监视之后,这间客厅内聊的话题像乘了火箭一样飙升起来。
      季疏原简单讲述完昨晚他旁敲侧击,以及威逼利诱从赵怀仁那里套出的话,将资料整理在桌上,打算匆匆告辞了。看上去还有别的工作要忙。

      临走之前,季疏原站起来,脸色实在不算好。
      他垂眸看向木柯泽。

      “迄今为止,所有发生的一切……你是替他来复仇的吧?”季疏原的语气依旧冷静淡然,“我会配合。还是需要我也取下一只眼睛?”

      “不要擅自给人下结论。”
      木柯泽的视线终于从游弋的金鱼上移开,她懒懒散散地说:“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认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柯泽女士,有弄错什么吗?”

      ……真是一个固执的人。
      “如果是我要复仇。”木柯泽直视着他浅色的眼睛,语气没有起伏地说,“我不会需要任何一个人的帮助。你现在也根本不会站在这里,知道我的名字。”

      “……”

      “好好想想吧。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的溺水自杀案,神庭会的天才失踪三个月却出现在陆外十三城——如此大张旗鼓要复仇的对象,当年竟然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就要被挖掉一只眼睛的小孩子。有这么滑稽曲折的思路么?那我真要怀疑李默脖子上长的到底是不是脑子了。”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还带有木柯泽天生的傲气。偏偏这种傲慢无论在她眼里,还是在大众的认知里都是正常的。
      季疏原盯着木柯泽。她斜靠在沙发上,说完这番话后,又移开视线,随着游鱼而移动。过肩的头发还没有打理,有些乱糟糟地散在额前。
      语气漫不经心的,好像目中无人都不是贬义,对她而言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了。

      季疏原抿唇。

      “熬夜熬昏头了吗?嘴巴附近的神经失灵了?”
      “……没有。”
      “为什么这时候会突然笑一下啊?不用被摘眼睛很高兴吗?”
      “可能稍微有点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转瞬即逝,像夜空里的烟花。然后木柯泽突然说:“你靠近一点。”

      季疏原便照做。
      他个头高,俯下身来很勉强,双手撑在木柯泽旁边的沙发,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很近的距离,但木柯泽完全没有不自在。她伸出手,向季疏原的眼睛探过去。在即将触碰到睫毛的时候,季疏原下意识地合眼。

      “你看。正常人都会保护自己的眼睛。”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闭目的眼睛。

      -

      季疏原往后撤了一步,睁眼。面前依然是那个木柯泽,五官做出的表情却是意外的冷淡。

      他的私人医生告诉他情绪不应该压抑,而木柯泽似乎天生缺少了那种东西。
      这句话没有任何温度,并不像是她说出来的,仿佛一句深埋于回忆里的复述……他们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旧舞台登场,她饰演某个角色,而他则是牵线木偶,任由摆弄,配合她的表演。

      季疏原下意识皱眉。
      他站直,从这个场景抽离出来。

      “柯泽女士。”

      “既然身体已经产生保护它的欲望了,那当然不会要你的东西。”木柯泽打断他。

      季疏原蹙眉。

      眼底的浮光一闪而过,木柯泽移开视线:“大家厌恶借助特权的人,本质是厌恶压迫与不平等的对待,不合理地分配资源和财富。好吧大众意义上,顺便说一句,比如说我,比如神庭会。”

      不得不借住在赵怀仁的房檐下,成长的道路没有任何父母的帮助,因为养育之恩背负莫须有的偏见,现在得知自己的眼睛也要支付别人换来的代价。
      他没有木柯泽那样智多近妖,要走的弯路只多不少。

      木柯泽:“但是你没有必要。真的以为自己也是那个压迫者。”

      季疏原显而易见地沉默一会。
      最终,还是顺着她的话题。
      “但这种话,应该由他来说。”

      “死人怎么可以跟你讲话。诈尸么?那我说的就是他说的。”木柯泽收回手,若无其事道,“从昨晚到现在,你还没有休息过吧。长时间的运作会导致头脑不清醒,现在你应该去睡觉了。”

      季疏原这时候领会到了木柯泽惊人的敏锐,即使他们之间尚且未发一言。关于更早之前,倏然又默契的沉默。
      在种子破土而出之前,便杞人忧天地更换了培育的泥土,乃至连根拔起。

      “柯泽女士,”季疏原轻叹了一声,手指摸上刚刚木柯泽碰过的肌肤,在骨节修长的指缝间看她,“你很善于转移话题。”

      木柯泽眨眼,歪头问:“我有转移什么吗?”

      晨日的阳光映照在水族箱里,反射的粼粼波光在她的脸颊边晃动。

      季疏原望着她不说话,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消毒纱布和药剂。
      “这是治疗腿伤的。”

      “嗯?谢谢。”

      “其实你已经有用过别的药了吧。虽然很想不去关注到这件事。”季疏原不知道是在谈论药,还是意思其他的什么,他平静道,“但都可以多尝试一下。没有用上的话也可以一直放在那里。或者想要交替使用,一起使用,只要不冲突,我都没问题。”

      木柯泽差点一口水呛得要喷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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