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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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望宁城入秋那会，秋色斑斓，如梦如幻，桂花馨香散落在坊市街巷，梧桐落叶随风飞舞，枫叶红遍山野。处处是景，处处是人世烟火。
商黎推着贺时清出府，因为不敢离得太远，只去了贺府旁边的白雁湖。湖里的残荷飘零，落叶浮在面。贺时清现在的身体消瘦得可怕，他现在已是病入膏肓。太医连番诊治，几乎把贺府当作第二个家，各种奇药吊命，从阎王手里抢下一天又一天的时间，然而终究是到了极限。
他今年才二十五，本该是大展宏图的年纪……
南昭痛惜至极，却也无可奈何。纵然他已经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面对生老病死，也只有接受的份。
太医们心知肚明贺时清活不过这个冬天，但谁也没胆子说出口。
“绿池落尽红蕖却，荷叶犹开最小钱（1）。”贺时清侧头看向商黎，笑说，“可惜了，看不到来年的新荷。”
商黎唇角紧抿，他说：“熬过这个冬天就能好了，叶相还等着让你看她新政的成果呢。”
“嗯。”贺时清敷衍地应了声。他靠着椅背，瘦削的脸半埋在狐裘中，几乎快看不见。
沉默远望许久，贺时清忽然开口说：“商大哥，这些年辛苦你一直照顾我了。我已与南……皇上说好了，待我死后，封你个爵位，再另外赐你个府邸，贺府我也留与你。有了这些，娶妻便不是问题了，往后好好待嫂子。”
商黎红了眼眶，粗着嗓子说：“用不着你小子说，没了你，我活得更舒坦。”
贺时清抬眸道：“是吗。那就好。”
白雁湖边的人不多，贺时清觉得有些倦了，刚想让商黎带他回去，忽见对岸亭子中，有一布衣青年正挥毫作画，偶尔停下望着湖中残荷思考。
贺时清心中好奇，问：“那是谁？”
商黎遥遥打量了一番，说：“好像是望宁城大画师赵澄赵先生的徒弟——楠江，在文人之中也是小有名气。”
贺时清说：“带我过去看看。”
“嗯。”
楠江完全沉浸在画里，连两人走到身旁也没发现。
贺时清探头看了一眼，见楠江画的果真是湖中残荷。他正想细细品鉴一番，楠江却忽然抬起脸，见到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跳，手一抖墨点洒到了画纸和贺时清的狐裘上。
“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楠江手上还拿着笔，手足无措地想帮贺时清擦。
“不必道歉，本就是我自己不声不响凑过来，才吓到了你。”贺时清扫了眼狐裘上的墨点，没怎么在意。
楠江看着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狐裘，又说：“要不我赔公子吧。”
最近手头紧，银子都拿去买纸墨了，要赔这么件狐裘……
楠江正算着自己要吃多久糠咽和稀粥时，贺时清说：“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哪有什么要赔的呢。”
楠江拱手道：“公子大度。”
贺时清的目光再次转向楠江面前的画，有些婉惜地说：“楠江大师果真名不虚传，唉，怪我，无端毁了这样一副好画。”
寥寥几笔勾勒出平静的水面，残荷向日而立，挣扎和不甘几乎突破画纸。
“公子谬赞，我还未出师，比我师父差远了。”楠江低眉看了会画，说：“不过确实有些可惜，这是我画的最好的一副画。若我多注意点周围，不那么大惊小怪，也不至于如此。”
说完，楠江未管没干的墨，将画纸折起塞进袖中，叹了口气。
浪费一张银雪宣，心疼。
商黎见状忍不住说：“就这么废弃岂不可惜，不能将那些墨点改成别的，比如鱼和蝌蚪什么的。”
楠江摇摇头说：“那些墨点的位置并不好，而且我功底不太足，画上去就不符合原来的意境了。”
他又看向贺时清，问：“公子来这寻我，是有何事？”
贺时清掩唇咳了片刻，缓过来后才说：“没什么，就是想看一看什么人和我一样，秋天来赏荷。”
楠江侧目看向湖中央，说：“也不是特意出来赏荷，只是近来心中苦闷，出来逛时瞧见了。”
然后他飞奔回家，抱起纸笔又冲了回来作画。
贺时清说：“我本也没打算看残荷的，只是身体原因走不了太远。楠江兄还要再画吗？”
楠江说：“明天吧，我回家找找状态。”
“明日几时？”贺时清问，“我能在一旁观看吗？我挺喜欢楠江兄的画。”
“当然可以，我今日与公子在此遇见就是缘分。”楠江问，“敢问公子名讳？”
“贺时清。”
冬寒侵袭，夜云轻轻。得了南知意保证的楠江，再也不用到处找地方藏书了，还把南知意带来的点心留了一半下来分给了周云娘她们。
各位姐姐手里拿着楠江分的点心，心情十分复杂。
周云娘突然要送走楠江，又突然改主意的事，自然引起了同一宿舍宫女们的怀疑。周云娘觉得瞒着姐妹们也不好，便如实说了。
她们从前只知方贵妃表里不一，未曾想到方贵妃的儿子竟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
画屏凑近周云娘，低声说：“云娘，你说大皇子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吗？那贵妃娘娘那会不会也……”
周云娘握住画屏的手，沉声说：“别自己吓自己，若是知道，他又怎么会和楠江成为朋友，也不会来警告我，怕是直接寻个由头将我们弄死了。”
“说的也是。”画屏还是愁眉不展，又说，“可大皇子接近楠江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缺朋友吧。”
周云娘摇头：“我也不知道。”
画屏回头看了一眼灯下认真读书的楠江，说：“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云娘还是摇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初收留楠江时周云娘便是这样说的。入宫前她听说当今圣上后宫宁静，方贵妃贤良淑德，善待宫人，哪知道会一次次面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洗漱时，周云娘一边给楠江擦脸，一边语气犹疑地问道：“楠江，你知道你那个朋友是谁吗？”
楠江被周云娘擦得脑袋左右乱晃，闻言，艰难地仰起头说：“他说自己叫南昭，应该是皇室的孩子吧。”
周云娘说：“南……昭？”
“是啊，怎么了？”
周云娘看着楠江清澈的眼睛，想说什么，却又想起怀里躺着的银簪。她默了须臾，摸摸楠江的头，改口说：“你还记得你母亲怎么死的吗？”
“嗯。”提及往事，楠江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
周云娘将巾帕丢回木盆里，问：“你恨杀死你母亲的方贵妃吗？”
楠江不懂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偏头想了片刻才说：“不恨。因为贵妃娘娘只是在执行后宫的规则而已，我要恨也该是恨制定出这项规则的人。”
“……”周云娘面色有异。楠江说的本没有错，可他的亲生母亲根本不是什么与侍卫私通的宫女，更不是因宫规而死。
洗完脸后，楠江已经去收拾桌上的书了。
周云娘看着楠江单薄的背影，内心挣扎许久，还是打消了告诉楠江真相的念头。这后宫之中，方贵妃一手遮天，前朝的方家亦是大族，而大皇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手段。且不说她们有没有能力将事情捅到皇帝跟前，即使楠江真的被认回去，他又能在大皇子手下活多久？
楠江并不知道周云娘心里的想法，他抱着刚晒过的被子，怀着对明天的期待坠入了梦乡。
翌日，南知意刚来到学馆，便见南昭抱了手炉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明显是在等他。
南知意拢了拢大氅，走上前笑问：“南昭，你怎么不进去？”
南昭见南知意来了，立刻飞奔过来，人还未到近前，一连串的“哥”便已入耳。
“哥哥哥哥哥！”嘴巴快的跟被火燎了一样。
“这里没有哥哥哥哥哥。”南知意看着冲到近前险些没收住劲的南昭，伸手扶了把，问，“发生什么新鲜事了，这样着急？”
他面上表露出几分好奇，抱着手炉看着南昭。
南昭喘着气说：“找、找回来了！”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今年初冬的事。
南知意明知故问：“什么找回来了？”
南昭终于喘匀了气，大声说：“定安侯的儿子找回来了！”
南知意装出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找回来的？”
“今早的事。”南昭和南知意并肩往书馆里走，边走边说，“听我母妃说今日清晨定安侯夫妇调了大半府兵，将城内一家客栈围得水泄不通，说是要接回失散多年的儿子。父王得信后匆忙赶过去了。看定安侯这次的架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南知意浅笑着说：“那我们该想想要送些什么见面礼给定安侯之子了。”
“嗯，是该认真想想。”南昭说，“金玉什么的太俗，也不好玩；弓啊剑啊什么的，万一他不会用呢；至于吃的，又不知他有什么忌口。”
南知意坐到位子上，偏头说：“他比你我小不了多少，送些你觉得新奇有趣的就好。”
南昭有些犹豫：“能行吗？”
“当然行。”商黎和南知意的侍卫都退了下去，南知意理着自己袖子说，“小孩子都喜欢这些。”
南昭反驳道：“可是哥，你就不喜啊。”
南知意说：“以前我也喜欢。”
南昭被说服了，开始思索挑什么逗趣的玩意好。他心中跟猫挠似的，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公侯之子满是好奇。
南知意心中没太大波澜，毕竟前世他就通过南昭接触了解了这位未来的定安侯世子，江溯舟。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