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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明了 ...

  •   这句话陈列没有对姜堇问出口。他也永远不会对姜堇问出口。

      只是下一次月考的时候,他又沉默地提升了二十分。

      这下连老师也注意到了,教导主任拉着十一班的班主任,把陈列喊到教室外:“我们查了考场监控,这次月考坐你旁边的,是一班一位同学。你是不是抄他卷子了?”

      陈列:“是。”

      教导主任:“……”

      陈列:“不是有监控吗?看得一清二楚的事,问我干嘛?”

      他转身走回教室去了。

      周日下午,陈列蹲在甲板上洗衣服。

      他不知自己在拧巴什么,姜堇在的时候,他从不在甲板洗衣服,也从不把自己的内衣内裤晾在甲板上。唯有趁姜堇去小超市上班时,他偶尔会在甲板洗衣服。

      风不再料峭,开始带上些春日的和煦味道。

      只是没想到,这天他还没洗完,姜堇提前下班回来了。

      她轻盈地跃上甲板来,陈列又不好洗了一半撒手,蹲在塑料盆边木着脸继续洗。

      姜堇:“洗衣服是什么很大的事吗?”

      陈列抬头,用一种“你在讲什么”的眼神看着她。

      姜堇手里握着两只蛋筒冰淇淋,空出的另只手把陈列从甲板上拉起来:“春天都来了。”

      她把手里的冰淇淋塞一只给陈列:“给。”

      倚住一边的船舱门,撕开蛋筒外层的纸包装。

      陈列:“我不爱吃甜。”

      姜堇:“这不一样。”

      陈列望着她。

      姜堇狡黠地眨一下眼:“这里面有跳跳糖。”

      陈列看一眼纸包装,叫一个什么“红宝”之类听都没听过的牌子。他靠住另一边的船舱门,把蛋筒的包装撕了。

      时近黄昏,天空呈现一种瑰丽的粉紫,河畔的梨花落了大半,像用自己的香魂催着一个旖旎春夜的到来。

      如果不去看泥地里那些塑料瓶、垃圾袋和byt 的话,这甚至是有些美丽的一幕。

      温煦的风吹着人透着些懒意,实在舒服。姜堇一手举着蛋筒,另一手把扎了整日的马尾松开来,黑色皮筋套在细瘦的手腕上,手指在浓密的发间随意拨了拨。

      风便随着她散开的长发,变成了茉莉味。

      她看着陈列,弯着眼睛笑:“还好不是个傻子。”

      “我提升了二十分,又不是你提升了二十分。”陈列问:“你那么开心干嘛?”

      “我不知道。”姜堇说:“我不知道,陈列。也许我就是喜欢这一切都充满希望的样子。”

      陈列扭头望着她。

      她眉眼间掩藏起不为人知的、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妩媚,可她早开到凄艳的外表下,体内住着一个野蛮生长、生机勃勃的春天。

      让她在泥泞里,拼了命地去挣。

      陈列忽然问:“这冰淇淋多少钱?”

      “三块。”姜堇歪一下头:“怎么?”

      陈列摇摇头。

      跳跳糖随冰淇淋的奶油在唇齿间化开,跳跃着,一下一下撞着他上颚。

      从他做过关于姜堇的那个梦后,他固然知道自己心里升起了一股对姜堇难以名状的情绪。

      可他刻意回避着,并不去正视。

      直到此刻,在一个降临的春夜前,在粉紫色的风刮荡着的甲板上,他胸中几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可阻挡地慢慢成形。

      慢慢拼凑出“喜欢”二字的模样。

      陈列至此终于明了,他喜欢姜堇。

      他把这个念头裹藏在心里,整个胸腔都变得胀鼓鼓的。姜堇在一旁慢慢吃着冰淇淋,说:“你不仅不是个傻子,也许,还有点聪明。”

      陈列从小到大听过多少人夸他聪明呢。

      如同绝色之人并不在意有人夸赞自己的美貌,陈列每每听到“聪明”二字,心中是一种近乎免疫的心态。

      可这时,他沉沉地笑了起来。

      把剩下的一点蛋筒塞进嘴里,走过去,抬手揉了下姜堇的头。

      姜堇一愣,抬眸去看他。

      陈列站在船头甲板上,对着即将落下的夕阳,留给姜堇一个背影。

      姜堇的肩膀又放松下来,在背后叫他:“陈列。”

      “嗯?”陈列没回头:“干嘛?”

      姜堇不回答,只是又轻轻地叫他:“陈列。”

      陈列知道她没什么事了,任凭她细而轻的声音在心中、随着春日晚风来回拂荡。

      他阖了阖眼,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姜堇的眼神是否如他所想的一般柔软。

      -

      高考的日子逐渐临近,需要面临的一件大事是体检。

      各班学生依次去排队,分成四列纵队,把自己的身份证交给登记老师。

      姜堇排在队伍里,耳朵里塞半边耳机。杜珉珉排在她身后,时不时轻一搡她,她转回头,杜珉珉就冲她挤眉弄眼。

      姜堇有些无奈地笑:“珉珉。”

      杜珉珉仍旧开她玩笑:“你这样笑起来好女神哦!”

      无非因为她右手边的队伍里,刚好是周维笙与她并排。

      其实自从那封没有回音的情书之后,两人之间私下便断了联系。

      而姜堇左手边的队伍里,与她并排的恰是陈列。

      姜堇心底其实觉得这事有些荒唐。

      她能注意到不少女生在偷看陈列,带着点笑意,夸赞的、倾慕的。

      她也能感知到有人在看她,来自男生充满荷尔蒙的,又或者来自女生带一点羡慕或妒忌的。

      明明有这么多关注的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

      其中却无任何一束,会把他俩联系在一起。

      没人知道他们在春夜即将降临的黄昏、在铺满粉紫色夕阳的破船上,吃两只跳跳糖口味的蛋筒冰淇淋。

      姜堇把耳机从耳朵里摘下来,她都不知自己把耳机掉在地上的动作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蹲下身去捡。

      左边一直听着叶炳崐闲扯淡的陈列,直到这时才把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来,落在她雪白的发缝上。

      姜堇若无其事地把耳机捡起来放进盒里。陈列便也收回了目光。

      姜堇跟着队伍向前挪去,心里无端想起一句话来:

      心脏果然是在人靠左边的位置。

      -

      姜堇和陈列几乎是同时排到,两位戴口罩的老师一边记录着上个登记学生的信息,一边示意他们把身份证放在扫描仪上。

      姜堇从不给任何人看她的身份证,怕有心人会去查她的住址。

      只是这时,陈列的眼神略略瞟过来。

      她眼尾瞄了瞄陈列,发现陈列的视线落在[生日]那一栏上。

      她顺便也瞄了眼陈列的身份证上,目光顿住——

      陈列的生日,就在一周以后的周日,3月28日。

      那天的行程姜堇早有安排。

      一中每年有帮扶郊县学校的任务。每年高考前,恰也是中考将至,学校会组织一批优秀学生前往演讲,每五人去往一个学校。

      既是对学校的宣传,对即将高考的他们自己也是一种激励。

      姜堇分配到的学校近山,与她同行的另四个学生里,恰有杜珉珉。

      杜珉珉乐得跟什么似的:“这不跟去春游一样?”

      姜堇开她玩笑:“你不会还要带一书包零食?”

      杜珉珉摇手指:“零食就免了,但温泉可以泡一泡。”

      五名学生由带队老师领着,周日一早启程。

      上午参观学校,下午与学校选拔出的学生座谈。周一一早在类似于“国旗下讲话”的环节发言,之后便可返校。

      一班的学生家境优渥,心思也活泛,大多不是死读书的那一类。

      周日晚上的时间空了出来,带队老师回酒店房间休息了,杜珉珉便开始撺掇:“泡温泉去呀!”

      “被发现怎么办?”

      “不会的啦。”

      有个女生忧心忡忡地问:“我们自己溜出去,会不会不安全啊?”

      杜珉珉简直无语:“这是郊县,不是野山!”

      其实他们提前私下通过气,都带了泳衣。毕竟他们被分配到这学校,最有名便是山野温泉,各种美容养颜之类的效果不知是不是真的,但至少舒适解乏这一点,素来声名远播。

      一行五人出发。杜珉珉:“待会儿泡温泉饿了怎么办啊?”

      姜堇觉得好笑。杜珉珉倒是没带一书包零食,但拉着姜堇在温泉外的小超市买零食。

      当杜珉珉怀抱着饼干薯片、又在一堆各种口味的梅子前拿不定主意时。

      姜堇很轻悠地在柜台前转了圈,白皙手指拿了罐啤酒,去柜台结账。

      杜珉珉抱着满满一怀到柜台时,姜堇已把那一罐啤酒放进了书包里。

      杜珉珉问姜堇:“你什么都不买吗?”

      姜堇笑答:“不买。”

      杜珉珉哗啦啦把怀里的东西放到柜台上:“你是不用买!我买太多啦,你待会儿吃我的。”

      温泉地处郊县,门票不过三十块钱。姜堇没有拒绝,于她而言,这算难得参与集体活动的机会。

      一行五人,两男三女,各自往男女分区走去。

      杜珉珉惦记吃零食,泳衣换得飞快,很快跳进温泉池里。

      另个女生走出来时,杜珉珉冲她招手:“快来快来,这池子大小正好,刚好咱们三个人泡。”

      又问:“姜堇呢?”

      “她换泳衣呢。”

      杜珉珉开句玩笑:“她不会害羞呢吧?”

      在杜珉珉心里,姜堇是那种乖巧的女神,脾气温和的、善于体谅的、内敛少言的。

      正当她跟另个女生聊天时,姜堇走了进来。

      “哗——”杜珉珉眼睛都看直了。

      姜堇并没有故作遮掩的披一条浴巾,就那样穿着泳衣,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她的泳衣素黑,甚至不是过分保守的连体,分为上下两段,露肩,显出纤细的腰肢。

      她因个子高挑,腰身格外薄,单看这身段会以为她是芭蕾舞者。视线再往上移,则发现不然,舞者应该不会拥有这般的丰腴,胸前饱满的耸起,被窄窄泳衣挤出一隙,冻牛奶一般的肤色,在黑色泳衣的映衬下更觉白皙得过分。

      “姜堇,你真是……”杜珉珉简直说不出话。

      若以前让她用花来比喻姜堇,她大概会说百合、或是姜兰一类。但现在,她莫名想说出“玫瑰”这样的花来。

      原来姜堇是像玫瑰的。

      在她清冷静定的表面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她早已饱含生命力地灼灼盛开。那般的绝色甚至让人担忧她下一秒就要凋零。

      姜堇大方地泡进池子里来,杜珉珉终于回过神:“你什么时候跟周维笙谈恋爱?”

      姜堇挑唇:“为什么要跟周维笙谈恋爱?”

      “不跟周维笙谈跟谁谈?”

      姜堇扬着唇角不说话了。

      暖暖带着硫磺气息的水蒸气,确然熏得人神经放松下来。姜堇靠在不规则圆形石块垒砌的池边,在拒绝了杜珉珉递过来的雪饼、薯片、虾条,意识到杜珉珉因没人跟她“同仇敌忾”地吃零食而快哭了时。

      姜堇有些好笑地接过了她递来的梅子。

      放进唇齿间,酸酸甜甜的滋味溢开来。

      姜堇转了个身,趴在池边,握着手机给陈列发信息:[今晚有比赛吗?]

      她和陈列的手机号,是除夕那天才交换的。

      在此之前他们彼此怀抱着某种默契,都没问过对方的手机号。如果有天他们各自从飘飘荡荡的破船上离开,他们之间的牵连也如过旧的缆绳一样,轻轻一扯便断了。

      现下即便交换了手机号,他们又怀着某种不被挑明的默契,并没有加彼此的微信。

      姜堇以为陈列不会回复。

      但五分钟后,陈列的信息回了过来:[打完了。]

      姜堇:[能过来一趟吗?我给你地址。]

      发完这条后,她放下手机。

      又变回仰靠在池边的姿势,望着漫天繁星。

      这里真好。在臭水河畔的夜空里,是没有这么多星星的。

      -

      陈列收到姜堇信息的时候蹙了下眉。

      他从来不喜过生日。尤其经过那样一个除夕后,他更不喜过生日了。

      但出于某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态,他还是出发了。

      他知道姜堇一行这周日去郊县学校演讲,姜堇发来的便是那学校附近的地址。

      并不远,坐大巴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陈列抵达后,才发现姜堇发来的地址是一处温泉。

      他眼看着不少豪放的大爷大妈、披着浴巾露着双腿在门前穿行,心里先就跳了下。

      在听到杜珉珉那极具特色、过分欢快的声音时,他下意识往旁边暗处一闪。

      果然是姜堇一行走了出来。

      姜堇在跟杜珉珉说:“你们先走,我去买点东西就来。”

      杜珉珉挽着姜堇手臂:“我陪你呀。”

      “不用,现在时间太晚了,你们等着我有压力。”姜堇笑道。

      杜珉珉以为她要买什么女生用品,便点头:“好吧,好在酒店也不远,你注意安全喔。”

      姜堇挥手送他们远去,转回头来,对着陈列的藏身之处。

      原来她早已看见他了。

      陈列从暗处走出来。

      姜堇笑问:“躲什么?”

      陈列挑一挑眉:“你不怕他们看到?”

      姜堇的语气有时像在对陈列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有没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不用躲躲藏藏的?”

      也许姜堇心里的答案,是他们都挣脱了泥沼的那一天。

      陈列心里却想:会有那样的一天吗?这是不是一个过分乐观的想法?

      他的目光朝姜堇投射过去。

      姜堇并没有穿泳衣,陈列略略地吐出一口气来。发现自己在吐气时又立刻屏住——他为什么在吐气?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里有隐隐的失落?

      姜堇穿一件白色长袖T恤,外罩一件看不出品牌的宽大灰毛衣,配一条阔腿牛仔裤。头发没洗,但因刚刚泡温泉洇湿了,披散着垂在胸前,T恤跟着染湿了一片。

      她指指温泉侧门边的台阶,自己先坐过去。

      陈列跟着走过去坐下。

      这里掩在灌木丛边,身后是一片尚不青翠的竹林,一盏路灯并不光亮,没什么人走过来,因而感到已有小虫萦绕。

      陈列其实挺紧张的。

      姜堇的书包就放在她脚边。他生怕姜堇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蛋糕,又或是什么礼物,大张旗鼓跟他说生日快乐。

      所以当姜堇真勾腰拉开书包时,他几乎要出声制止了。

      却见姜堇从书包里掏出一罐啤酒来。

      笑着问他:“要买么?”

      陈列低哂一声:“跑这里卖酒来了?”又问:“你卖多少?”

      姜堇晃晃啤酒罐:“十块。”

      陈列远远睨一眼超市的灯牌:“你多少钱买的?”

      姜堇老实说:“六块。”

      陈列又哂一声:“你倒会做生意。”

      他从口袋里摸出钱来,抽出一张十块递给姜堇。他直接从拳馆换了衣服过来的,黑T外罩一件黑色棒球外套,配黑裤。他从不穿白,难得洗。

      姜堇接过那钱,把手里的啤酒递给他。

      陈列拉开拉环喝了口,仰头拉出流畅的颈线。姜堇忽然发现,他喉结边也有颗小小墨色的痣。

      姜堇问:“喝酒快乐么?”

      “什么?”陈列没明白:“也就那样。”

      他从未真的沉迷烟酒,只是一种不堪重负的发泄。

      姜堇点点头,把手里刚从他这里收的十块钱递给他。

      他不明就里地下意识伸手接过。

      姜堇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钱夹:“看来十块钱买不到你的快乐。那二十呢?”

      她抽出自己的一张十块递给陈列。

      陈列皱着眉。

      “那三十呢?”她又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十块递给陈列。

      就这样四十、五十、六十,她一张张抽出十块钱来递给陈列,脸上的神情带着某种坚持某种倔,好似买不到陈列的快乐她就不会停手一样。

      当她递到第七张十块时,陈列终于没绷住被她行为逗得笑了声:“够了。”

      姜堇偏了一下头:“所以七十块钱能够买到你的快乐?”

      陈列怕她再给,遂点头:“对。”

      姜堇跟着笑了笑,收起钱夹放回书包里,书包丢回自己脚边,仰头望着穹顶的星空:“我现在也只有这些了。我们想要的太多了,而拥有的太少了。”

      “如果我有足够多的话,”姜堇说:“我就不会送你这些。”

      陈列不禁问了句:“那你送什么?”

      “全世界。”姜堇白皙的掌根撑在身后的台阶上,对着星空仰头:“十八岁了,陈列,成年了。为什么我们这样的人,成年后就不配拥有全世界呢?”

      陈列和她一同仰头望着星空。

      在陈列更小的时候,大约五六岁,他总觉得自己长大后会成为科学家、成为航海家、甚至成为国王,也许那是每一个男孩心中狂妄的梦想,以为自己会拥有全世界。

      可后来他遭遇的一切,让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了,他只会成为一只在灰尘里打滚、想方设法把自己藏起来的臭虫。

      可现下的一秒,当他一身黑衣、真正站在十八岁的当口——

      他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你不能拥有全世界呢,陈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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