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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浪漫的反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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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Poppy。”滕柏仁操控着轮椅在姜堇身边转了一圈。
姜堇垂下眼睫,笑着回应他:“嗨。”
那时她站在高定婚纱店的试妆台上,所有店内最奢贵款式的婚纱,都由大中华区的总监服侍着亲自呈过来,姜堇一一试过,一旁茶几上备新鲜的花果茶和茶点,而高级黑的店门口早已摆牌说明“今日恕不待客”。
姜堇每试穿一件,滕柏仁就操控着轮椅、围着她绕一圈,与她打招呼:“嗨Poppy。”
好似一种试验。
试验哪件婚纱里套着的,才是他的意中人。
姜堇每每耐心地答他:“嗨。”
走出婚纱店,姜堇已换回白西装阔腿西裤的利落打扮。她今日有个会,要半小时内赶到半个城市之外,时间赶得很。
助理隐晦提醒:“滕家以前也尝试过一些跟上层的合作项目,规章太繁冗,大多是不能成的。”
姜堇只是笑。
助理也跟着笑一笑,心里已有计量:这是滕氏少夫人在正式入主之后,要拿出一份成绩,镇所有人一镇呢。
她只将一只精致托盘呈到姜堇面前:“姜小姐你最近累瘦了,吃点下午茶吧,太瘦穿婚纱撑不起来的。”
婚期定在六月十七日。
豪门规矩多,一张张婚礼请柬印得精致,落款处却要姜堇亲自签名,再盖一枚小小印鉴。那日姜堇俯在景观窗前写请柬,陈列站在她身后,看她笔力遒劲签下“姜雪照”三字。
说真的,她已很适应这身份了。
有时陈列看着她过分精致的脸也会陷入一瞬恍然:好像她从来就是这样的豪门千金,他从来就是他的保镖。
因他刺头不听话,所以她从来都想驯服他。
他们从没有过那样的十八岁。一切都是陈列躺在暗室里狭窄的单人床上,所做的南柯一梦。
总统套房的门忽然洞开,一个小小男童跑进门来。
唤滕柏仁:“小舅舅。”
滕氏开枝散叶,远亲众多,曾今过分繁复的亲缘关系令姜堇头疼。这小小男童,是婚礼上送戒指的花童,在远亲里千挑万拣,才挑到这个年龄合适的——
身高不能高过滕柏仁的轮椅。
滕柏仁看上去对孩子兴致缺缺,随便敷衍一句问:“手里拿的什么?”
滕柏仁只是想,从前家族里人人对他萎缩的双腿、阴郁的神情避之不及。
到了现在,婚期还未至,便把自家孩子送来谄媚。
小孩子却不懂这些,只是一派天真答滕柏仁的话:“测谎仪。”
“什么测谎仪?”
“小舅舅你这都不懂。就是这样,这个夹子夹住你食指,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得说真话,它才不会电你。”
小男孩咯咯地笑:“我妈妈让我来问,小舅舅,你爱小舅妈吗?”
滕柏仁沉郁笑着睨姜堇一眼:“我爱她碎成一片片的心。”
“是真的哎未来小舅妈。”小男孩扬起面孔朝姜堇笑:“小舅舅说爱你是真的!”
姜堇从一堆请柬里抬起头来微笑。
滕柏仁注视着她。
“怎么?”姜堇半开玩笑地问:“要我也来测一测么?”
她伸出食指,逗弄那小男孩,唤他:“过来。”
她看上去太镇定了。
陈列几乎怀疑她是否经受过什么测谎训练。
当小男孩扑进姜堇怀里,滕柏仁却开口:“等等。”
他阴鸷的目光投向陈列:“Poppy与我知根知底,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来玩?”
陈列在桌边坐下。
小男孩拿那小小玩具一般的测谎仪,夹住陈列食指。
龚哲站在滕柏仁身后。
作为保镖,他自然明白陈列同他一样、经受过专业的测谎训练。可是……
龚哲又垂眸看一眼那塑料简易的测谎仪,想起那晚他在总统套房门口、撞见陈列疾步而出的一幕。那时他刚在电话里替姜堇打掩护,称陈列不在房里。
陈列的脖根有汗,努力平复的呼吸尚有一丝急促。
龚哲同为男人,大约猜到那是因为什么。
滕柏仁远远坐在轮椅上,叫陈列:“看着我的未婚妻。”
陈列对着姜堇抬起眼皮。
“Poppy,你也看着他。”
姜堇望着陈列,眼神恬静。
陈列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在滕柏仁面前与姜堇长久对视。
最能出卖一个人的,是眼睛。
无论姜堇的妆容怎么变、头发怎么变、神情怎么变,可是眼睛不会变。睫毛纤长,浅浅的棕色似小鹿。
陈列很轻地滚一下喉结。姜堇笑得淡然,可陈列瞥见她在滕柏仁看不见的角度,于茶几下轻轻攥起掌心。
这样长久的对视,竟比那日当着滕柏仁的面接吻,让人更有赤身裸体之感。
滕柏仁问陈列:“你爱我的未婚妻么?”
陈列望着姜堇浅棕的双瞳:“不。”
“那么,”滕柏仁操控着轮椅过来,拿起姜堇方才签名的那支钢笔,漫不经心地把玩:“你爱过任何人么?”
陈列刚要看向滕柏仁。滕柏仁一声暴喝:“不准移开眼睛!”钢笔狠杂过去,陈列一篇头,钢笔撞上墙壁墨水迸溅开来。
像一朵血迹暗沉的花。
小男孩看傻了。室内还有滕柏仁的两名保镖,谁都没有说话没有动。
陈列继续看着姜堇的双瞳:“不算爱过。”
“因为,现在还爱着。”
姜堇的双唇很轻地一抿。
龚哲远远站着,汗都出来了:陈列干什么这是?说假话不就好了?这种破塑料测谎仪怎么可能测得出来?
“喔?”滕柏仁语调玩味:“是谁?我认识她么?”
“不认识。”陈列平静地说:“你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陈列说着忽地站了起来,在所有人未来得及反应时,忽地一记左钩拳狠狠砸上滕柏仁的鼻梁。
沉重的金属轮椅不堪这突然的暴击,向后倒去。滕柏仁狼狈地摔倒在地,轮椅侧翻压住他萎缩的双腿,他挣了两挣,终是抵不过轮椅的重量,喉咙里嘶嘶地喘着粗气。
陈列犹然攥着他衬衫衣领,盯住他的眼神似一只豹。
“陈列!”龚哲是最快反应过来的,立刻上前拽陈列。
陈列一把猛搡开龚哲,将滕柏仁的衣领往上拎,对上滕柏仁长年不见阳光而面无血色的一张脸。
他说:“你不认识她。在你遇上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因为你给她造了一个新的身份叫姜雪照。”
“你该庆幸她已经不在了。”滕柏仁向来规整的衬衫领在陈列指间发出裂帛的声响:“否则你如果叫她在你面前脱衣服、羞辱她,对我来说,不止这一拳的事。”
龚哲死死拽着陈列:“你疯了?!”
陈列重重把滕柏仁摔回地上:“我要辞职,做到六月十七号为止。之后你想怎么样,你随意。”
轮椅重重压在滕柏仁身上,另名保安立即去扶。
却被滕柏仁一把推开,他仰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咕咕的笑声:“有意思。”
那样阴寒的笑声,像血色黄昏被人扼住咽喉的鸽子。小男孩本来呆滞在一旁,此刻哇地一声哭了。
“嘘。”姜堇扶着膝盖在小男孩面前半蹲下,笑望着他的眼睛:“有什么好哭的呢?人生就是这样,有意思得很呢。”
“Poppy。”滕柏仁仰躺在地上唤姜堇:“不如你说,我该怎么对他?”
“不用你怎么对他。”姜堇站直了一手扶住小男孩的肩,双眸望向陈列:“他属于我。”
她的身后,残阳如血。
陈列忽然想起七年前很小的一件小事。
那时叶炳崐正追秦筱婷,死活要拖陈列陪他去和秦筱婷闺蜜吃饭。
出校门的时候,偶遇姜堇。
姜堇穿淡蓝校服,背着书包,素颜一张清寡的脸。她只看了陈列一眼,便收回眼神。
可她那时的眼神,与现在别无二致——
「他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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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六月意味着月明船笛风定池莲,意味着江头蝉始鸣,意味着新雨山间清。
六月好似天生用来为“浪漫”一词做注解,而六月的一件大事被无数人奉为这一词语的同义。
提起浪漫婚礼,前有明星或富豪被奉为圭臬,椰树林立的海岛,私享泳池的度假村,三千桌大宴宾客,以及闻风而来的大批媒体。
就连伴手礼,也有各家奢牌赶来加持,一瓶香氛抵得上普通人半月薪资。
可真正圈子里的人,提及这些,只有笑而不语的不屑。
“哪会这般浮夸?”人们笑着窃窃:“看看滕家。”
海岛再奢华也不够避人,轻轻松松便能登临。不似一艘豪华邮轮,徜徉于公海,远离了一切人迹,受邀的人并不多,但个个的名字叫出来,足以让圈内人为之一振。
压力最大的便是安保。
滕柏仁公务缠身,倒是姜堇提前抽身出来,带着团队乘私人飞机先抵达附近岛屿。龚哲带着保镖团队,每日早晚登上邮轮仔细检查。
不然这一船人有任何不测,只怕明日股市都会崩掉半壁江山。
陈列在保镖团队中,手持排爆检测仪,一贯地分外沉默。
龚哲在他身边,欲言又止。
终是忍不住开口:“你真想清楚了?”
“嗯?”
“辞职。”
“哦。”陈列点点头:“嗯。”
龚哲压低声:“你要知道……”
陈列抬手在龚哲肩上搭一下:“知道。”
龚哲只得闭口不言了。他不知陈列身上为何总有这种气场,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少不羁或挑衅,可当他微扬起凌厉的下巴来,眼底的光却不是任何人可以驯服。
龚哲想:每个女人都会喜欢他。
少女会做这样的梦,为陈列这类的人套上缰绳,让他做自己的不二之臣。
“姜小姐。”船舱入口处有保镖恭谨唤道。
龚哲不再与陈列多谈,立刻低头招呼:“姜小姐。”
同样随之低头的还有陈列。他们都只是保镖,没有正眼看她的权利。
沓沓,沓沓。
细高跟踏过的声音,映入陈列眼里的是她莹白的脚背,再往上,是纤细堪折的脚腕。姜堇今日穿一条利落的窄脚西裤,陈列能够想象,她穿衣的格调很好,搭一件阔肩米白小西装。
还看不出任何新娘模样。
尽管两天后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婚礼前需要进行的私密护理太多,姜堇最贴身的保镖临时更换为同性。陈列随龚哲进行一些外围的安全排查,倒感觉比平日清闲些。
比如日落的蓝调时分,他有闲暇站在海浪拍打的悬崖之上抽一根烟。
眯眼望着余晖橘粉与蓝调的过度,像一杯过分复杂的酒,只被有了阅历的人喝懂。
“你会不会抢婚啊?”
陈列回头,迎风而来的少女,竟是姜太太的女儿。
说起来,她还是姜堇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两天宾客陆续抵达,陈列倒不曾想,姜堇邀请了她。
她背着手笑嘻嘻朝陈列走来,头发做成了时下流行的法式小羊毛卷,随性地嚼着口香糖,双手一撑跃坐在某块不规则的石块上。
陈列看着她挑了挑眉。
“不是说你和姜小姐有什么啊。”她笑嘻嘻摆手,口香糖爆出个泡泡黏在唇上:“韩剧里不都这么演吗?保镖和豪门大小姐什么的,抢婚,多带劲,我还没看过现实版的。”
她说话间朝陈列伸出一只手。
陈列问:“什么?”
“烟,给我一根。”
“你成年了么?”
少女冲她瞪眼:“瞧不起谁呢?”
陈列掏出烟盒抛一根给她。
“火机呢?”
陈列又抛给她。
她低头拢火点烟的姿态倒是娴熟,吸进唇间却猛呛一口:“咳咳……你这什么烟这么烈?没有女人能受得了。”
陈列却想:是有的。
曾有人靠在桥洞石壁上抽他的这款烟,抬起一只小腿高跟鞋抵着墙壁,那模样又颓又魅。
“你说真有人抢婚么?”少女不满二十,还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海风中一手托腮:“人到底能为感情做到什么地步?”
素来沉默地陈列忽地开口:“或许比你想象得更多。”
“这么浪漫啊?”她笑起来:“你大我几岁来着?也算大人了,可不许骗人。”
陈列却想:浪漫?未见得。
也许根本是浪漫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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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前夜。
滕柏仁已于下午飞抵海岛,陈列不跟在姜堇身边,未曾见到他。只听说他去主持滕氏的婚前晚宴,姜堇在自己房间做最后的新娘试装。
新郎在婚礼前看到婚纱被视为不吉,这样的时间差打得刚好。
陈列守在门外。
忽地房间内骚动起来,陈列立刻警惕,不一会儿女保镖出来知会:“也许有情况,马上进来排查。”
陈列和其他两名保镖立刻携仪器入内。
眸光凝一下。
记得七年前,姜堇带他在城中村的窄巷里狂奔、躲避追债的人。他们不敢回船舱,就在巷道里靠墙睡了一夜。
那夜初雪,他把棉服脱了给姜堇垫在身下。也许实在寒凉,他比平时更早醒来,晨光只有熹微的一线。
他靠墙看着斜对面的姜堇,真难为她在这样的情形下也能睡得着。头偏向一边,唇微微张着。
一头长发被蹭得乱了,雪片挂在上面。陈列那时被追债,性命都堪忧,心里却冒出个荒唐想法:
姜堇长发间挂满的雪片,很像新娘头纱。
这时七年过去了,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她已换上婚纱,头发在脑后挽一个优雅低髻,的的确确披着一顶头纱。她立在化妆镜边,相较于几名化妆师的惊惶,她看起来倒是镇定自若。
她们应该正在试口红的颜色,素颜的一张面孔还未扑粉,只唇瓣上抹着丝绒蓝调的正红唇膏。
以陈列并不入流的审美来看,那样的红其实并不适合婚纱。
太浓郁也太抢镜,竟让姜堇美出了几分凄艳。
他垂着眼眸并不直视她,拿着仪器检查过她身边时,他的西裤擦过她婚纱的下摆,窸窸窣窣。
姜堇忽地低低笑了声。
陈列眼皮很轻地颤了下,并未说话。
检查完毕,警报解除。
陈列和保镖团队正要撤出,姜堇的手机响。
“喂?”姜堇接起来,纤白指尖轻轻拨弄着唇膏盒。
“嗯,知道了。我换了礼服就……”
她说着一顿,之后轻轻道:“好。”
她挂了电话,叫住正要出去的陈列:“等一下。”
陈列回眸。
“你随我登一趟船。”姜堇道。
陈列有些意外。
姜堇简单解释一句:“会场的效果需要再确认一下。”
陈列点头:“知道了。”
会场的私密性需要保障,姜堇只带陈列一名保镖。
他们乘一艘快艇,姜堇不知是否怕婚纱打皱,并未坐下,扶着玻璃挡板立于船头。海面如打翻的墨,层层褶皱不知书写着什么心事。
浪声只是涌动的白噪音,耳畔所及的声响,唯一只有快艇马达的嗡鸣。
陈列沉默望着姜堇的背影,她的头纱随海风飞扬。海面渐渐浩渺起来,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再看不到陆地。
陈列有一种感觉,海洋和宇宙其实十分相像,都是把人抛进类似真空的环境里,摒除了一切身份、阶级、社会的干扰,让人去静听自己的心跳。
直到两人登上邮轮。
婚礼布置已全部落成,白色马蹄莲与铃兰绕着桅杆一圈,但一丝光线都没有,在黑暗中变成有些诡异的模糊影子。
陈列跟在姜堇身后。明明那日在高定店内试了那样多奢丽的婚纱,陈列没想到滕柏仁最终拍板的是这样一条。
作为婚纱,它素得近乎古朴。一条白色绸缎裁了围拢而成,素直地垂下来,只些微地掐住一点腰身。
在这样白色花影攒动的浓墨夜色里,让陈列生出一个很不吉利的联想:
这看起来竟像一件丧服。
姜堇高跟鞋踩着铸铁的阶梯,在陈列身前开口:“不问我刚才笑什么?”
陈列只是缄默。
姜堇自顾自地说:“我只是笑,想不到第一个看见我婚纱的男人,竟然是你。”
两人踏入礼堂。
这里已被布置成类似教堂的氛围。挑高穹顶,肃穆的牧师讲坛,一条暗红丝绒的地毯,在浓重的夜色中看起来像某种干涸的血迹。
姜堇为了不提前曝光布置,没有开灯。她沓沓的高跟鞋踩进去,溅出回响。
陈列不知这里有什么好在检查的,滕柏仁控制欲惊人,竟不许姜堇换了婚纱再过来。
姜堇背过身来,一步步退着走,陈列站在门口红毯的另一端,听她笑问:“陈先生,你想过自己的婚礼没有?”
陈列:“没有。”
是真的没有,他混乱的人生自顾不暇。要不是曾经的姜堇莫名其妙挤入他生活,他甚至不觉得感情这事会与他有任何牵扯。
姜堇点点头:“我也没有。可是真奇怪,你看,现在你和我站在这里。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陈列抬眸。
礼堂也似晦暗海面,被浓黑的雾气笼罩。铃兰,马蹄莲,讲坛上的十字架,教堂风格的彩绘玻璃,儿童唱诗班用来搁置曲谱的铸铁架。
一切都变成了灰黑,或浓或浅的黑。
陈列开口前,姜堇却先他一步,手搭在宾客的木椅背上笑道:“我觉得这里,好像一场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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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家晚宴。
岛屿的超五星级度假村也有滕氏入资,也算自己主场。族内远近各层亲属坐满了宴会厅,觥筹交错间,人人饶有兴致议论着欧洲古早的那盏水晶吊灯。
唯滕柏仁一人坐着轮椅,待在那半弧形的露台,眺望着海面。
风拂着他的额发。
龚哲怕他着凉,又不好直说,只得问:“滕少,不进去招呼客人?”
滕柏仁沉沉地笑了下:“龚哲,这里面的人你认识多少?”
龚哲:“都认识。”
他负责滕柏仁身边的安保,这些人纵使每年只见年节的一两次,背下他们的名录却是龚哲的必修课。
滕柏仁挑起唇角:“在我小时候,对于这些人,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他小时候因双腿天生残疾,闷在逼仄卧室,就连亲生父母也不对他寄予任何期望。
更遑论这些远近亲戚。
有次过年,姐姐费尽力气把他轮椅搬下楼,劝他去家族聚会露面。轮椅推至餐厅外,他还未进门,听里面的那些人笑谈:“那个残废啊……”
等他长大了一朝得势,这些人却忙不迭的来巴结。
他没有进去招待的意思。龚哲见他始终眺望着海面,循着他视线望去,海面上只得一片漆黑。
忽地一抹绿光一闪,破开黑暗似一只萤火虫,在本该没有生命迹象的宇宙里遨游。
滕柏仁喃喃道:“她出发了。”
不发问是保镖的本分。
可也许那抹幽绿的光在这样的黑暗里,瞧着太诡异了。龚哲忍不住问:“谁?”
“Poppy。”滕柏仁轻扯着自己的指节,发出嗑哒嗑哒的声响:“我叫她去看一眼婚礼会场。”
“现在?”
“对。”滕柏仁点头:“你知不知道她现在穿着婚纱?”
说话间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快零点了。过了零点,就是六月十七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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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礼堂里,姜堇远远背着手站着。
陈列:“你的头纱……”
姜堇偏了偏头:“嗯?”
陈列轻摇了摇下巴:“算了,没什么。”
正当这时,一阵轻轻的乐声响起。
太过突如其来而令人没有防备。陈列几乎立刻把手伸到自己的西装后——那里有枪,在不属于任何主权国家管辖的公海上,枪是实弹。
接着他听出来,那是一阵他听过的旋律。
滕柏仁轻轻哼唱的:“Little poppy,sweet poppy……”
这时只是一阵乐声,过分老式的八音盒里发出来的。唱针刮擦着有乐符凸起的金属面,像是一下下刮擦着人的耳膜,单调乐声听起来似唱诗班的孩童,在轻轻吟唱。
声调过分童真,因而显得没任何感情。
在空旷的教堂里,竟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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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海岛的露台上,滕柏仁始终遥遥望着,直到那抹绿光消失了。
龚哲揣测,那应该是姜堇登上了邮轮,为了避免场地布置提前曝光,因而并没开灯。
可滕柏仁始终望着。
一片浓郁的黑暗让人方向感尽失。即便以龚哲的专业训练,他也很难锁定邮轮在公海的方位。
滕柏仁到底在看什么?
龚哲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并不发问。海风拂动铸铁围栏,发出嗑哒嗑哒的诡谲声响,滕柏仁又抬了下手腕,唇间轻轻地低吟着什么。
剧烈海风中,龚哲竟要跨前一步才能听清。
他是在倒数:“十,九,八,七……”
可他在倒数什么?
滕柏仁继续低声地:“……三,二,一。”他身后的宴会厅内,依然觥筹交错。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
龚哲呆呆站着,响起很久以前看过的《奥本海默》电影,在威力足以毁灭地球的原子弹爆炸之时,人眼前先看到那一片宛若地狱的燎原之火,那一刻,天地宇宙一片寂静。
推后几秒,才有剧烈爆破声在人耳旁炸开。
龚哲呆呆望着滕柏仁始终盯着的邮轮方位,先是炸开了漫天的烟花,越来越密、越来越密,在人眼几不能承受那般缭乱之时,轰地一声爆炸,整艘邮轮陷入一片火海。
宴会厅里骚乱了好一阵,才有人想起奔至露台上来。
接着越来越多人涌出,人人望着墨色海面上那颗灼灼燃烧的火球惊呼:“着火了!”
“明天要举办婚礼的邮轮着火了!”
他们太过惊愕地挤在露台边,甚至忘了关注身为明日新郎的滕柏仁坐着轮椅,正在露台的最边缘,眯眼望着那火球滕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