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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江湖刀怒火烧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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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咱们要不要摇醒他啊?大夫说针灸后一个时辰内务必要让他喝完药的,不然就没效果了。”小篱很是焦急,一会儿看看榻上的人,一会儿看看手里的琉璃小碗,指腹传来的温度告诉她,汤药快冷透了。
小喜咬着唇后退半步,“我害怕,要是他脾气不好怎么办?看他这副模样,讲不定是那种江湖人。”
“啊?哪种江湖人?”小篱疑惑。
“就是……”小喜皱着脸想了半天,“那种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一个不高兴,唰唰两下就把我们嘎吱——!”她突然模仿着挥刀的动作,手一横,还吐出了舌头。
“我觉得不会。”小篱摇摇头,“你看他的眉骨,像不像庙里那尊笑佛的弧度?我娘说这样的人……”
“小篱啊小篱——!”小喜打断了她的话,“人不可貌相。你别忘了,苏公子也是这样的眉骨么。可他呢,就因为脸上那道都快看不清的疤痕,让小云丢了半条命呢。”说着,她猛地指向榻上之人的颈侧,“你再看看他,脖子上都有疤,说不定下手更重啊!”
“可若是误了喝药的时辰,就是我们办事不力,尊主会责罚的吧?”小篱咬咬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算了,不管了,若是他真的生气,咱俩马上就跑,尊主问起就说他自己不肯喝,反正他也跑不出这铜雀阁。”
“那……好吧。”小喜捏紧拳头,颤抖着伸向男子的肩膀,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小篱一把拽回小喜的手,惊喜道:“等等,他眼珠子动了!”
“真的真的,若他自己醒了就最好了。”两个姑娘屏住呼吸,等待着,看着火光在那人眼睑上投下的阴影正微微颤动着。
当那双眼睛终于睁开时,药碗里的热气早已散尽,凝出了一层薄霜般的膜。她们看见的不是预想中的暴戾狂怒,而是一片潮湿光晕……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简直就像铜雀阁般美轮美奂。他的眼睫像屏风上雕刻的凤尾一样根根分明,轻轻绕绕;眼珠子比那雀喙衔着的明珠还要透亮几分,眼波流转之时,甚至还倒映着穹顶上南海贝母的光彩。
钟问策眨眨眼,看到两个陌生的小姑娘,一个端着药碗,手指紧张得僵硬;另一个瞪圆了眼睛,像是随时准备逃跑。而浓重的药味让他瞬间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两位姑娘,有劳了。”
小喜率先反应过来,赶紧用手肘捅了下身边仍旧呆愣着的伙伴。小篱一个激灵,慌忙将药碗递过去,“公、公子……喝药。”
钟问策手一撑就要起身,腕骨突然传来沉甸甸的凉意。他低头一看,两寸宽的玄铁环紧扣在手腕上,脚踝处也传来同样的禁锢感,好在没有锁链相连,不至于太狼狈。仅仅是一瞬间的错愕,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接过碗一饮而尽,递回时唇角弯起:“多谢你们。”
“不、不谢!” 小篱结结巴巴回应者,拽着小喜的袖子就往后退,“我们、我们去禀报尊主!”
钟问策微微颔首。“有劳。”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让两个小姑娘莫名安心。她们手拉手冲出铜雀阁,跑出老远才停下,气喘吁吁地对视一眼。
“小喜,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小篱忽然说道,眼睛亮亮的。
“我也觉得!” 小喜连连点头,“他说话的样子和那些人不一样。”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小篱立刻站直,学着钟问策的姿态,微微颔首,压低嗓音:“多谢……有劳……”
小喜噗嗤一笑,竖起大拇指:“像!真像!” 而后一把拉起她的手,裙摆飞扬地往前跑,“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禀告尊主啊!”
钟问策看着腕骨上的金属环,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雀鸟纹,他慢慢摩挲着,指腹突然触到一处细微的凹陷,像是刻了什么字。他刚抬起手腕准备细看,屏风上的光影却倏然一暗,有人来了。
“那是归巢引。”
随着话音落下,妗玉尊主恰好转过贝母屏风。她看着钟问策的脸慢慢走近,直至榻边,又说了一遍,“那是归巢引。”随后她指了指厅中正在吞云吐雾的青铜雀炉,“这里是铜雀阁。”
铜雀阁?归巢引?钟问策扫了眼外室,又垂眸瞥向腕间铁环,想来是这环内暗藏磁石机关,并以此处地基中埋设的磁母石为引,离阁越远,吸力越强,甚至会将人拖行回阁中,恰如倦鸟归巢。他微微颔首,“好名字。”
妗玉尊主莞尔一笑,茜红色裙摆如血浪般展开,她斜倚着身子坐于榻沿,视线一直落在钟问策的脸上,“为你准备的,喜欢吗?”
钟问策不躲不闪,也不回应,任由她看。
随着一声叹息,柔美的指尖伸向钟问策的脸,他侧头避开,悬在空中的手指微微一顿,最终发狠般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直视自己。
“你这张脸……”妗玉尊主的目光一寸寸掠过钟问策的眉骨,突然用力,指甲刺进皮肉,“虽然不是最像他的,可是你比他聪明,比他们都聪明,我喜欢聪明的人。”
“尊主若想谈心,不妨换个方式。”钟问策说得很慢,“反正我也走不了。”
“谈心?你如今耳力全失,无论我说什么,你大可以装作听不见,谈来何用?”妗玉尊主收回了手,欣赏着他下颌渗出血痕的月牙印,笑得很是温和,“你这么聪明,不如由你来问,我来答,如何?”
“这样啊……”钟问策闷咳两声,手掌抵着榻缓缓挪动着,寻了个闲适的姿势靠稳,继续说道:“那不如从一开始就说起。”
妗玉尊主下巴一点,“准了。”
钟问策摩挲着腕骨上的金属环,“我猜,从始至终,你都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为何而来,你在帮那些人试探于我。”
“不错。”妗玉尊主莞尔一笑,“不过你说漏了一点,那时我已有意终止与他们的合作,只要你愿意站我这边。”
“你知道我肯定会拒绝的。”
“所以只能让你自己先试试看,等你走不通了,自然会来求助于我。”
“万通山庄,锱阳帮,都是你安排的。”
妗玉尊主突然掩唇笑了起来,头钗摇晃,叮铃作响。“满城的烟火、新置的高楼、还有月下的舞剑,哎呀,不得不说,我还真是有点儿羡慕呢。”妗玉尊主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语气一变,“江明蝉也聪明,就是太贪心了,她既要家业又要你,甚至还想绕过我直接跟那些人联系,那就只能让她尝尝欲壑难填的下场。本来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她,结果那次你突然出现在姑苏,那就干脆拉她一起入局呗。”
“你迟迟不动手,那些人等不及了,直接雇佣杀手来杀我,却被你从中阻扰。除此之外,锱阳帮的严渠被杀,也是你雇佣的屑金楼。”
“他们打乱了我的计划。”妗玉尊人皱皱眉头,露出嫌恶的表情。“还有严渠那只老臭虫,直接杀死还是便宜他了。”忽而,她又伸出了手,钟问策策稍稍偏开,她的指尖堪堪划过他的耳廓,“其实,最可惜的就是你,若是我早一点儿出手就好了,你就不用受这么些罪。”
“什么意思?”钟问策问道。当他意识到挡住洄溯阁的绊脚石总是自相矛盾、反复无常之时,他就明白了还有第三股势力。而他一时辨不清对方是敌是友,那就只能说明其另有所图。看来答案即将揭晓。
“所幸还不算晚,你就在此处好好养着。”妗玉尊主莞尔一笑,优雅起身推开雕花窗棂,竟露出几分天真雀跃的神色来。“这座探春城,我苦心经营十余年,坚不能摧,富可敌国。还有整个江南武林,如今大半已归顺于我。只要你点头,便全是你的,如何?”
“为何是我?”
“因为你同我一样聪明。”妗玉尊主款款走近,俯身看他,“你我都清楚,武功再高不过瞬间伤十人、百人,权势却能让万骨皆为我铺路。”说到这里,她突然叹了口气,竟露出几分哀戚来,“当年我为了靠岸,让我的心上人先走了奈何桥。如今我后悔了,我想将船转个方向,而你是最好的掌舵人。”
“若是我拒绝呢?”
“拒绝?你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吗?”妗玉尊主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钟问策。“呵,你永远不会赢过他们的,因为那些是臭虫,会吃人,甚至连骨头都不吐。可你不是,你顾虑的东西太多了,这样的人是不会成功的。宇文规虽有贤名在外,但他不过是在利用你而已。好在还有我可以助你。待你回到朝堂重掌兵权,你我联手,天下革新简直是易如反掌,何苦要拼上性命只为换来一个旧乾坤?”
“可惜,最后一箭已经射出了。”
“箭簇所指的方向,不过是本座一念之间罢了。”广袖翻卷落下,妗玉尊主矮身伏在钟问策身前,流连过他的脸颊,缓缓说道:“只要你想。”
“是嘛,不愧是尊主。”钟问策笑了,“或许你能让万箭改道,甚至令江河倒流,但有一样东西你拦不住。”
妗玉尊主身体一僵,“什么?”
“天意。”
*
“天杀的狗杂种,来这么多人!”李捕头扬起鞭子,连带着雨珠,狠狠抽打在马背上,“胡姑娘,抓稳了!”马车在崎岖山路间狂奔,瞬间突出重围。
胡清莜双手拉住窗框,咬着牙稳住身形,随着颠簸,砍杀之声被留在身后的雨幕之中。
“吁——!”马车骤停,胡清莜狠狠掼向厢壁,刀剑交鸣声炸响,血水溅上车帘,开出花来。
胡清莜握住自己的剑柄,屏息凝神,静待时机。
“嘭——”就在车门破开的瞬间,胡清莜立即抽出身侧长剑刺出,然而下一刻,剑尖被大刀挥开,震得她虎口发麻。
“是你!”
天光倾泻而入,胡清莜被光线刺激到,下意识眯起了眼睛。等她睁大眼眸,看到的是一张熟悉但惊讶的脸。胡清莜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对方就跳下了马车,朝来路奔去,接着响起血肉被劈开的声音。
“岩……貉?”胡清莜喃喃地说出这个名字,像是回应她一般,一截断臂倏地掉在了车辕上,而握刀的四指仍在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