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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春雨虽好,却不分善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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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相碰的刹那,桑兔蹭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拽住钟问策的手腕:“走!现在立刻马上!”
“……要去何处?”
“找个地方大战三天三夜!”桑兔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谁先讨饶谁就是小狗!”
钟问策:“……”
桑兔噗嗤一笑,捧住他的脸揉了揉,拇指蹭过他微凉的唇,“哎呀,算了算了,瞧你这才刚好一些,若是折腾坏了心疼的还是我自己。今日就大发慈悲,咱们改日再战!”说完豪迈地一甩衣袖,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抄起酒杯继续听书。
“哦——”钟问策抿了口茶,老神在在。“我知道了。”
“嗯?”桑兔转头看他,捏着杯子的手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带笑的眼睛,“你知道什么了?”
“你呀——”他拖长声调,压低声音,“是有色心,没色胆——!”
“呵!”桑兔一下子弹跳起来,“谁说我不敢!我连你的小老虎都摸……呜呜呜……”
钟问策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嘘——有人来了!”说着眼睛朝外间一瞟,手指还在她腰侧轻轻一捏,桑兔伸手就要去挠他。
“钟大哥!”阿甲哭嚎着冲进来,直直扎进钟问策怀里。奈何他忘了自己的身量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小少年了,这一扑,力道十足,撞得钟问策腰眼狠狠磕在梨花木桌沿上。
哐铛啷——
木桌猛地一晃,桑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桌角,一转头,正对上钟问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飘过来,又飘过去。
桑兔正想笑他人美皮脆,阿甲就嚎开了:“钟大哥,不要扔下我,我也要去集灵台!”
钟问策不明所以,看向一同跟来的陶李。陶李看了看桑兔,支支吾吾,“掌门姐姐说……让我去集灵台住几年……说那里……”
“人杰地灵,风水养人!”桑兔眉眼弯弯接着说,“我看小李根骨不凡,集灵台正是练功的好去处。这事我同小李商量过,还特意请教了符大哥,他也说好。”
“掌门姐姐!”陶李突然急切道,“阿甲可以与我同住,床分他一半,饭食也……或者干脆把我的那份都给他,我可以自己去山里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求求你,能不能让他跟我一起……或者,我跟他去青鸾宫也行……”
桑兔呵呵一笑,对钟问策解释道,“陶李去集灵台修习,我就想着让阿甲去青鸾宫住些时日。去年阿甲不是去了青鸾宫么,有位老嬷嬷特别喜欢他,就一直念叨着想再见见阿甲。”
钟问策眸光微动,立时心领神会她这样安排的用意。
桑兔之前就将《灵璧九剑》教习给了陶李,原来还想着将他作为继承人来培养。
如今灵璧剑派后山关着些被废去武功的赤鷩谷余党,灵璧剑派因为之前的事情人员凋敝,急需尽快培养新人,也好震慑住那些潜在的奸邪之徒,以免有人为了偷习邪术而上集灵台劫走赤鷩谷余党,再修习魔教秘籍危害江湖。至于那些余党,桑兔自从修习归鸾修魂诀后,便盘算着要为他们洗去记忆,给他们一次重生的机会,就像对白孟冲那样。
对赤鷩谷余党尚且存了悲悯之意,更何况对于陶李和阿甲的未来,想必桑兔也是思虑了很久才做出的安排。
对于陶李来说,即便他的癔症难愈,有桑兔这个“灵璧妖女掌门”在前,世人也只会当他是受紫金砂所惑而行为有异;而对于灵璧剑派来说,有一位“武功诡谲又性情乖张”的掌门,反倒能为剑派和弟子们撑起一片清净天地,得到暂时的安稳,不至于被江湖宵小频繁骚扰,可以好好地休养生息。
念及此,钟问策心口又暖又涩,她竟是默默扛下了这许多。他温声对两个少年道:“不如先去青鸾宫小住几日,玩尽兴了,再去集灵台闭关习武修学?”末了挑眉望向桑兔,眼中尽是明闪闪的笑意,“桑掌门意下如何?”
“当然可以,不过么……”桑兔故意板起脸看向两个小子:“一旦闭关就得抓紧时间用心学,你们怕不怕吃苦?”
“我们不怕!”阿甲欢呼着拽起陶李往外跑,临到门边,两人突然回头,异口同声道:“谢谢钟大哥!兔(掌门)姐姐!”
实际上,桑兔昨日便与陶李讨论过此事。陶李对去集灵台修习并无异议,一想到若是真的能治好自己的病,他甚至还有点儿期待。只是……阿甲怎么办?他想自己跟阿甲说,可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下。直到方才,见阿甲听宫大哥说书笑得前仰后合,他才终于鼓起勇气:“阿甲,我之后要去集灵台,可能要几年……”
谁知话音未落,阿甲的眼圈就红了。原来桑兔早同阿甲说过要送他去青鸾宫,这小子竟也暗自纠结了好久,总想找机会跟陶李商量着一起去呢。
还是阿甲聪明,知道来求钟大哥就肯定能行。
见两个少年噔噔噔跑远了,桑兔手一挥,木门轻巧合上。她还未转身,钟问策已从身后将她轻轻环住。桑兔顺势向后一靠,精准地避开他腿上绑着的短剑,那把她送的断泪,然后熟门熟路地坐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脖颈,长长舒了一口气。
钟问策低头蹭着她的鬓发,“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桑兔挺直背脊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可转眼又像化开的糖似的软进他怀里。这些年他熬过的苦,她如今都懂了,指尖无意识地在他心口画着圈,像是要揉散那些陈年的伤痕。
钟问策捉住她的手指,轻轻吻了吻:“你是不是怀疑阿甲是申屠金阙的孩子?”
桑兔一下亲在他的脸颊上,又懒洋洋地靠回他的肩头,“我累了。”
钟问策轻笑,侧首蹭着她的脸颊,“我听到你在心里夸我了。”
“是的呀,我们虎子哥这么聪明,什么都瞒不住。”桑兔被他蹭得发痒,哧哧笑着往他怀里钻。
去年阿甲在青鸾宫时,有位老嬷嬷曾特意寻到桑兔,细细问过阿甲的身世,桑兔当下就有了怀疑。若他真是申屠金阙的血脉,一旦能恢复记忆,那么对阿甲自己,对青鸾宫,甚至对那遗失已久的鹞冠紫金铃而言,或许都是转机。可她不愿用归鸾修魂诀强行撬开他的记忆,这些事,急不得,想着待阿甲再长大一些,让他自己选择。
桑兔又将脸埋在钟问策的肩窝里,舒服地蹭着,都是她熟悉且喜欢的味道,恍然间勾起久远的记忆。
阿妈刚走的那段时日,她夜夜被灼痛与悲恸撕扯,整宿整宿睡不着。师傅说她心脉受损,特制了药包悬在床头。在无数个难熬的夜里,这种清苦的味道恰好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后来师傅耗损自己的真气帮她压制住那些不受控制的内息,她就不再需要那个药包,只是睡觉时若身边有别人的气味,她就会闹腾一番,直至把人踢下床。
后来有一次,桑兔悄悄询问符容有关钟问策少时被继母喂毒的事。符容提到解毒方子里恰有一味愈创木。难怪每回接近钟问策,她那些躁动的内息便乖顺如倦鸟归巢。加上此刻酒意微醺,药香缱绻,她终于沉入一片温软的黑暗里……
清风吹拂,海棠盈窗,桑兔迷蒙睁眼,看到水晶帘影碎碎地映在钟问策脸上,他那如桃瓣凝粉的精致眉眼下,赫然晕着两片青黑。
自从符容坐镇洄溯阁,钟问策便彻底成了桑兔的“小尾巴”。两人时而立于集灵台边看云海翻涌,时而流连青鸾宫内遍游海棠园;路过三江城时,总要去吴家的兵器库里开开眼,听她跟凌霄唠叨几句江湖琐事;若是收到黎妙年的请帖,便欣然赴约,在每一首新曲里偷捏对方掌心;偶尔撞见宫甫君在茶楼说书,必得捧场一番,顺便尝尝他酿的神秘果酒;周昀舟等旧友设宴时,更是要携手同往,在众人促狭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互相布菜、敬酒。
遇到梅雨或寒冬时节,便回扬州泡温泉。春攀弦女山折花,夏卧桃花涧听蝉,秋浸热汤数落叶,冬偎暖阁观烟火……
有时候明明两人想正经做点什么,偏又总把正事办成风流账。
若是在院中切磋剑法,剑尖相抵的刹那,两柄剑总会齐齐落地,钟问策便会抱起桑兔往屋内走去……
原本在书房研读古籍,破解奇门遁甲,翻书时只要指节相碰,书册哗啦啦落地,桑兔就会将钟问策扑倒在桌案上……
说好纳凉赏月,怎料月光一躲进云层,两人就莫名其妙地滚到了帐子里……
此刻胡乱一算,真是要命,他们俩已经躺床上三天了……再这样下去,两人不是饿死就是……桑兔看着身边的钟问策,硬是忍着浑身酸痛和腹中饥饿,悄悄地抬手,虚虚拂过他的长眉、眼睫、鼻梁、嘴唇……仍然会为他情不自禁……
忽地,发颤的指尖被捏住,只见钟问策嘴角翘起,眼眸一转,像春风拂过湖面,荡开一圈涟漪,就这么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
桑兔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眸中忽然泛起她熟悉的波纹,一圈接一圈,愈荡愈深……仿佛无声的邀约……桑兔一个翻身缓缓压下……
恰在此时,春雨悄然而至。
紫竹破露,嫩枝垂泪,绵密的雨丝浸润着干涸的土壤,不知何时深埋裂缝的种子竟然发起了芽。
嗟乎!这春雨虽是好物,却也不分善恶。
墙根下的菌丝会趁湿作怪,山洞里的毒蕈会撑开艳伞,更有那瞌睡虫籽也会在潮气里翻身……
幸而,好种子自能长成通天林木,最终化作八百里连绵栋梁。
但求年年风调雨顺,莫叫妖邪坏了造化!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