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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们在风雨中得到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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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晔停在王大娘家门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材味,不难闻,反而熟悉深切,如追溯时空将他带回儿时。可记忆偏偏这时候阻隔,步晔想循着那味道深究也究不出礼尚往来。
进门前,他给祁添打下一道护身咒,并且将连花清瘟移到祁添身上,以便危难之际保全他性命。
“连花清瘟,若今晚出现意外,先护好他。”
连花清瘟也是斗志昂扬,它闻到了他的味道,哪怕能见一面也是好的,“好。”
咚咚咚
王大娘堵在门口,审视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个男人,心里腹诽怎么是个染头发不规矩的,留个长发男不男女不女的。
“大娘,这是我朋友,驱邪技术比我好,有他在你就不用担心啦!”
王大娘见来人是祁添,乐得拍大腿,拉着老伴回魂似地说孙子有救了。在步晔几次提醒后才把他们带进王宁的卧室。
床头上方挂着夫妻俩的婚纱照,两侧透明胶粘着孩童的大海报。不仅仅是两张,四周但凡空阔的墙壁上都贴了。
步晔皱眉,“这是什么?”
祁添小声解释道:“乡下会有这种习惯,家里头有人怀孕就在墙上贴漂亮小孩子的照片。寓意也蛮好的,希望孩子漂漂亮亮肥肥胖胖嘛。”
步晔不以为然,只让王大娘暂时出去。
出去前,王大娘给闺女掖好被角,压在她耳边仔细叮嘱:“宁啊,待会大师说什么就答什么,别害怕啊。想想孩子,咱们要为了他好。咱怀这一个孩子不容易,你受多大苦妈知道,咱不能因为这点事就让之前的努力白费,听话啊,不怕。”
说罢不舍地离开了。
王宁整个人软在被子里,怀孕让她憔悴消容,许是接连几天被梦里实景吓到,因而看着步晔的眼神含着深切的祈求盼愿。
“先生……求求你,我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求求你。”
现在的王宁,与燃烧后枯焦的秸秆无异。
步晔可怜她,走到她身旁,手指弯曲贴在她的额上,浅淡的嗓音糅上神仙的纵容,萦绕在她惊惶的心上,“别怕,睡吧。”
手指冰凉,缕缕灵光从指尖穿入王宁的脑中。待到光辉暗淡,王宁已安然入睡。
步晔很轻地叹了口气,收回手指。
他将一只手递给祁添,“抓紧我。”
祁添点头,抓上步晔的手腕,轻松就能环住。祁添想这人真的太瘦了,明明一米八的大个儿,手腕却这么细,是吃得不好还是过得不好?
“再紧一点。”
“哦,好。”
步晔手心生火,点在王宁心口,方才注入脑内的灵流与胸腔中火光碰撞,霎时冲天。祁添只看见一片紫蓝色光流潋滟,如火如荼。待双腿察觉站立时,他们已然到了一片言语无法描述的仙境。
万蝶飞舞,尾部掉落细碎银河,将二人包围其中,成了一片飘纷的雪景。绿植缤纷阴翳,是太阳这样天然的釉水都无法抵达的油亮。
这里的一切,都是极美的虚化。
祁添黑色的瞳孔倒印着攒动光影,视线都被眼前的盛大宏壮吸引,他惊讶于眼前的一切,慨叹道:“好美……”
一只泛着紫光的蝴蝶落在他肩,似在低语,似在梦游。祁添不敢动,怕惊扰这美妙的生物。
他小幅度地拉了拉祁添的袖子,示意他看看自己肩膀上的蝴蝶。和得到生日礼物跑到朋友面前炫耀的孩子一样。
他快要叫出来,眼角因为欣喜若狂溢出眼泪,“步晔,这个”指了指肩膀,”我第一次见!”
步晔眉梢浸染笑意,他看见面前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见到灵蝶竟会笑得如此洒脱真情。
他笑是真的,心中苦楚也是真的。
原来的祁添明明对这些司空见惯。
谁也逃不过新奇。
祁添的手从他腕上松开去逗弄那只小灵蝶,步晔心恻,负手而立。
广阔恢弘的雪景中,一人侧头挑逗蝴蝶,一人伫立抿唇垂睫。
皓纷落雪间,在等着辉光越过海平线。
不等步晔抬眼,流光与灵蝶霎时飞灭。原先被幻影遮挡的主人公才显现在二人眼前。
一切变化地无常又突然,祁添猛然拽住步晔的手腕,贴在他身旁,“这是什么?!”
“小点声。”
他闭嘴,跟着步晔一步一步走到那被花瓣包裹得严丝合缝还一直耸动的圆球前。
待他们接近,花瓣细密的纹络逐渐分崩离析,步晔伸手挡住祁添,没再往前。
“这是个孩子。”步晔道。
祁添瞬间觉得这地方一点也不美了。
他没勇气看下去,闭上眼抵在步晔肩头,声音渐小,“步晔啊,靠你了。”
“……不是死的。”
祁添不听:“人类天生对荒山野岭里小孩的恐惧,你不懂。”
步晔好笑,“你不刚说这里很美吗?”
“人类天生就是善变的家伙哎呀不要说了,求求你了。”
“滋”一声,祁添吓得下意识环住步晔的腰。
“他在干嘛?”他圈住步晔乱叫,他在叫,但看起来被保护的人却是步晔。
步晔的腰部极其敏感,加上千年没其他人碰过那处,因此回答他的问题格外艰难,“破壳。”
祁添害怕时对他认为安全的人或物有种病态的占有。他少年时在孤儿院看鬼片,到了惊悚之处便会死死抱住一样东西,如果这时有人来抢他怀中的物品,他就拗着性子谁也不给。这时候也是,步晔是让他感到安心的唯一一个人。
让他更安心的办法就是和小时候一样,紧抱着那个东西。
耳边的窸窣声淡去,步晔的声音就格外清澈动听,“祁添,睁开眼看看,没事的。”
“他已经出来了。”
祁添迟疑了一会,听话起身,眼角湿红。
眼前的一幕又让他无话可说。
一个光溜溜的幼儿躺在花丛间,褪去的花瓣在一旁枯萎发烂,以极快的速度渗进土里,又以野花的形式延续前生。
祁添被噎住:“这……”
“这是她肚子里的小孩。”
“啊?那,那他不是好好的吗?这,我的天!”
步晔走进一些,仔细端详熟睡的孩子,轻声道:“这只是一具模型罢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母体为了保护他而建造的幻境。”
祁添越来越不明白了,“模型?模型还要保护?”
“嗯,一般来说是要的。但是这具模型是假的,真身跑去其他地方了,这是王宁总会做梦的原因之一。”
“嘻嘻~”
祁添一战,背后发凉,迅速闭上眼睛,“步晔,你听见孩子的声音了吗?”
步晔无奈,走到他身边,拉住他,“听见了。别怕,真身是完整的,应该很可爱,不吓人。”
祁添很相信步晔的话,慢慢地将眼睛睁开。
眼前的幻境又变了一副模样。
小溪边趴着的孩子长得与王宁房间贴着的海报里的小孩一模一样。他的手里拿着一朵鲜花,放进水里又拿出来,看水珠滴落。
孩子自娱自乐地照着这面游鱼无依的水镜。
似乎注意到这边的两个人,小孩回头,单纯无害,“嘻嘻。”
步晔与他对视,伸手拉住祁添。
幻境又变。一片苍莽。
“不行!不能生!”一声尖锐的惊叫将画面冲开。
原先的苍白正向后以极快的速度撤退,越来越多的画面投影一样映射在他们四周,类食人花一般将他们包裹。
祁添认出画面里的主人公,是王宁和王大娘夫妇。
他唏嘘,看向步晔。步晔显然也认出来了。
王宁一怒,将手里的抱枕扔地上,崩溃叫道:“不能生不能生!你都多大了干嘛还要二胎?!我们家什么经济条件你们没点数吗?光靠你们索我外公的养老钱和你们那点鸡毛工资吗?!”
王大娘摸着平坦的肚子,驳回道:“我和你爸也不想要二胎,但是他来都来了,你多个弟弟不好吗?咱家虽然不富——”
“好什么?!他要不是男的呢?你还打算继续生吗?”
“都说了不在预料之中。”
王宁冷笑,看透了面前的两个人,“怀了不就说是在预料之外吗?我活了十几年要是还能被你们骗到我也是个傻逼!这么想要弟弟干嘛一开始就要我啊?扔了不是更好吗?要了为什么还要重男轻女?!”
一向不说话的父亲开口了,血脉喷张:“你小点声,楼上楼下听见了怎么办?”
“听见他妈!”
“你他妈小点声!”
王宁被他爸这一喉吓到了,双眼冲血,胸腔都在颤,但随而她就继续压,“干什么?叫什么?你除了装好家长给别人看还会什么?我的家长会你有来开过一次吗?亲子活动你和她来过吗?明明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怎么今天倒好了,怀孕了过来找我,干嘛?通知我啊?恭喜你们,喜得贵子一枚。”
家庭给他的恐惧,也是家庭给他的勇气反抗。
他爸压低声音,“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打你?”
王宁把脸凑过去,“对呀,你还真不敢打我,你是什么?说好听了叫上门女婿,说难听了叫什么你心里清楚啊。我的学费是你出的吗?我的零花钱是你给的吗?这套房子你付钱了吗?你出什么力了?上床的时候动一动还休了七天产假我就出来啦。我不想把这些事抖出来的,但是你呢,装着哑巴逞威风,不要脸。”
父亲阴沉着脸,因为王宁的一番话面颊惨红,气息阴郁。
“这房子是外公买给我的,房产证上写的也是我名字。我话就放这,你们要是要了二胎,那就搬出去吧,不然我肯定会掐死他的。”
面前的画面转到王宁外公的祭日。
王宁跪在雨地,跪在他外公的遗像面前,哭地直不起腰。雨滴不留余地地落在她瘦弱的身上,凌迟她、击溃她,并不给她一点颜面与安抚。最后是她父亲把她从泥里拉起来。
她外公的死,对她来说,是天塌地陷。对她母亲来说,是熬到日头。对他父亲来说,堪比皇帝继位。
一场乾清宫大梦就此开幕。
他外公之前是这一代的富翁,奈何女儿不争气,找了个窝囊废。外公疼王宁,只要是王宁的费用都是他出。市中心三套房子老家一套别墅原先都是留给王宁的,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变成了她爸。
到底因为什么呢?谁都知道。
滚轮再度转动转。转到了王宁怀孕后。
她睡的不安稳,一直动来动去,床咯吱咯吱地响。画面紧逼,追进她的梦里。
“妈妈?”是刚才那个小孩。
“你不要我吗?”
声音奶软,却恐怖如斯。
“你不要我吗?”
空灵回荡。
王宁猝然睁开眼睛,惊恐万状抱着被子缩在床头。不可控地无声哭泣。
好在她的丈夫是为他好的,醒来没有一句埋怨,抱着她低语安慰。
一切都结束了。
祁添大受震撼,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心情很宕,看了眼步晔,道:“从前只知道王大娘想要个孙子,不知道还能扯出这么多事。”
步晔叹了口气,走到孩子身边,那孩子直溜溜地看他。
好似在说,“你带我找妈妈吗?”
步晔蹲下来,抚摸孩子乌黑的发丝,将他抱起来带回温暖安全的母体。
逃离母体的孩子擅长制造梦境与幻象,带回去锁牢就好了。
粉嫩花苞合拢,一切又回到了初来的模样。
步晔总结,“她的弟弟最终变成了她的孩子。这孩子太倔了,不然不会揪着他们家不放。你告诉王宁,让她做好准备,这孩子不好养。”
祁添尚未从这件事中脱离抽身,茫声应下。
“没别的办法了吗?”
“……什么?”
“让爱她的人更多一点。”
——
“祁添哥,其实我想要个女孩,我想好好疼爱她。”南方的小姑娘讲起话来又甜又韧。
祁添再次想起,鼻头无止境酸涩。
原来王宁想把她的延续当做她自己,去弥补去宠爱。
“我只想生她一个。给她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如果她喜欢酷,那就给她买很cool的衣服。”
王宁对未来充满无线期望,她觉得天空永远是蓝的,“祁添哥?你想生男的女的?”王宁好奇地看他。
“男女都好啊,但大概率不会生吧。”
“为什么?”
“嗯……不知道。”
——
二人解决完事回家,王大娘留他们吃晚饭,步晔斜她一眼,掀起眼皮注视着她的丈夫,沉声警告:“王宁身上的邪气未除干净,你们万万不可让她情绪大喜大悲,否则……”步晔不说了,只留给他们惋惜的神情。
看王氏夫妇的样子,大概率是被他吓到了,王宁以后可以期望天永远是蓝色的了。
运动鞋踩着楼梯,祁添的声音很淡,“小宁说,她想生个女孩。”
家门前站了一群花朵,是之前来玩的小孩子。
黄头发都小姑娘也来了,对步晔笑笑,递给他一颗棒棒糖,说是今天她午觉期间很听话,老师奖励的,特地留着给他呢。说完就跑了。
步晔起身,看着房门里面玩闹的孩童,“我知道,她是一个好母亲。但是我们刚刚也看到了,是个男孩。”
“我不会驳回她做母亲的权利,也不会消阻孩子想与她见面的动力。让她做一个母亲,让他做个活生生的人。”
都得到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