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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检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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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网咖充斥着烟味,人群里偶尔会传来带着怒气指挥对局的一两声叫骂,前台小妹撑着头昏昏欲睡,眯着眼睛要求眼前背着双肩包的男生出示身份证。
一看就是学生,男生身材清瘦,长相很白净,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背挺得很直,却微微低着头。他抿了抿嘴,有些局促地攥住了背包带子,没有动作,小妹抬头撇了一眼就了然,早已见怪不怪。
“呆多久?”
“过夜。”
“50,给你开台里头的机子,要碰上检查的机灵点躲出去。”
小妹一边说,一边拉开抽屉,抽屉里头有很多各式各样的身份证件,她随便捡出一张,在机子上“滴”地刷了下,标签机就突突开始运作,吐出一张刻着时间的白色单子,她麻利地在纸上签字,收下钱,递给他一张网卡。
今晚格外冷,这座南方的小城里,大多数的网吧都像这样,对于未成年人上网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家不开在学校附近,胆子则更大,他们的常客就是周围老城区里无所事事的少年,都是熟面孔,走进来随便打个招呼就能入座。
江声直到坐在电竞椅上时才终于有了实感,仿佛终于触了地,他搓了搓脸,闻见从旁边传来的泡面味,层层叠叠把他包裹起来。
从他背上包离开,将女人的脏话和砸在门框粉碎的玻璃杯关在门后的那刻起,他就像开始漂浮了一般,有种无法控制的游离感。
电脑启动后,江声顺手点开一款几乎所有人都在玩的网游,看着账号登入处发愣,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玩过了,之前注册的账号,他现在毫无印象,思考半响,还是决定打开手机找朋友要个小号。
走出家门,面对零下几度的夜晚,江声在寒风中用残存的意识思考自己需要寻找一个地方过夜,未成年的身份证无法去宾馆登记,他徘徊好久才决心来网咖碰碰运气。
高中后,他就再也没有玩过游戏了。
江声输入朋友发来的游戏小号,匹配进入的很快,选英雄的界面倒是不算陌生,第一局,毫不意外输了。
他皱了皱眉,当即退出游戏,点开了一个教学直播视频,耳机里游戏解说人的声音充满激情,江声二倍速看得兴致缺缺。
网咖里人多,空调开得很足,羽绒服让人有些冒汗,他把外套脱掉,看完教学,模仿着主播的操作和意识又打了一局,这回轻松地赢了,这才放下心来。
他安慰自己道,第一盘不算,这才是我的真实水平。
外套里蓝白拼色的是市里最好中学的校服,江声坐在一群疲倦的人中间,有些扎眼。
网管走过来敲敲他的桌子:“小祖宗,衣服脱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二中的?”
二中,听到这个名词,江声顿了顿,把耳机摘掉。
他脱下校服,扔在电脑边,又把自己的外套重新穿起来,起身去洗手间。
他实在有些困,准备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又盘算着要不要去点杯咖啡熬过这漫漫长夜。
回来后,江声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座位上围了几个人,他正准备上前看看发生了什么,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眼前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呢制风衣,悄声说:“嘘,别过去,我们从后门出去。”
他的手很大,干燥且温热,略微使劲就让江声没法挣开。
跟着来到后门才发现这儿已经撤了一波人,都是老油条,看上去年纪不大,三五成群,正揣着手聚在一起抽烟。
“急死我了!”江声认出来这是前台的小妹,这时站在门口跺着脚,“这鬼天气这么冷,他们还有精力来检查。”
“没想到你还挺机灵的,知道逃去厕所。”
前台小妹喋喋不休:“闫哥,辛苦你把他带出来啦!”
江声这才能好好打量一下面前被称为“闫哥”的男人,虽然被叫哥,但其实很年轻,看起来应该也就二十几岁,他的肩很宽,气质沉稳,有种成熟的英俊,眉眼深邃,乍一看会让人觉得不太好接近,可现在嘴角却噙着笑意。
——是他喜欢的类型。
没有办法,江声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我的包和衣服还在里面。”
“行,我帮你拿去。”让人意外的是,男人说起话来,莫名是一种来自北方的爽朗口音。
网咖里面,几个巡查民警围着座位,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那套蓝白的校服,大有不蹲到“二中学生”回来不罢休的架势,闫续拨开他们走上前,十分自然地坐下。
“你坐这儿?”一个人忍不住拎起校服发起质问,“这是你的吗?”
“包是我的,衣服不是,衣服不知道谁的,来的时候就有。”
说罢,闫续表现得像很嫌弃一般,把衣服接过往远处搁了搁。
网管在一旁陪笑:“对啊对啊,可能是之前谁来过落下了吧,我们这都没有未成年人的,不允许未成年人入内的。”
这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的解释,惹得巡检人员又看了他好几眼。
也许是闫续的气场太过强大,也可能是他戴上耳机继续游戏的样子太过坦然,巡查组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信将疑地走了。
等他们走远一点后,闫续拿起包和衣服,又从包厢内抄小径轻车熟路闪到后门。
“闫哥辛苦了!”小妹还和江声一起守在后门,看见闫续后,女孩亲密地迎了上来。
“谢谢。”江声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很少来玩吧?”闫续看了看江声低垂的眼睫,没忍住问,“你那个游戏段位还是青铜。”
“嗯。”江声没有否认,“那我现在怎么办,还能回去继续吗。”
“当然不行!你想什么呢?这一片今晚都在查,自己去找个宾馆过夜吧。”小妹的嘴像连珠炮一样,又伸出一只手指晃了晃,“钱的话,可以退你一半,但是多了不行。”
“你还在上学吧?”闫续看出了江声有些为难,“住不了宾馆?”
江声微微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有点难办,都这么晚了。”闫续捏了捏眉心,“要不然去我那将就一晚?”
与陌生的男人第一次相见,对方就发出如此危险的邀请,江声对上眼前人好看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等回过神来,已经跟着他走出了弯弯绕绕的网吧后巷。
男人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和烟味,江声走在他身侧,本以为他会带他回家,映入眼帘的却是老城区密密麻麻的高层廉价招待所,楼房外被原本漆成黄色,现今墙皮因为年久失修片片剥落,变得斑驳而丑陋。
他忽然有些退却。
不是因为害怕和男人去旅店,而是单纯对这种环境有些排斥。
再往里走,溢出的垃圾无人清理,围绕着垃圾桶形成堆,垃圾堆的中央是喝多了的醉汉,正抱着发臭的垃圾桶发出狂躁的呕吐和怒吼声。
闫续又一次拉住了江声的手腕,把他带到里侧,不同于在网咖里的情势紧急,这会儿他还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江声纤细的腕骨,然后松开了,带了点调笑,像看出了他有些停顿的脚步。
“怎么?害怕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有磁性,在夜里显得有些暧昧。
江声问:“你要带我去酒店吗?”
听到这句话,闫续勾起一个笑,语调轻快地说:“如果害怕的话,你现在还可以逃跑。”
江声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等于变相承认了。如果说刚刚他只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些成年人间心照不宣的暗示,现在就是猜想被坐实后的刺激,他的心一瞬间跳得很快。
英俊、潇洒,这是江声对闫续的第一印象,如果和眼前的男人一夜情,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江声喜欢刺激。
他并非不知道答应这场邀约会发生什么,但他不大在乎,可以说,他期待着发生些什么。江声对冒险上瘾,嗜爱一切能让他死水一般的人生泛起涟漪的事情。
“怕什么?”江声意有所指:“只不过,我还以为你很有钱。”
男人的衣品很好,一开始在网吧他就发现了,与四周胡子拉碴裹着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的厚棉袄的人们不同,他穿着明显熨烫过的风衣,格格不入。
即使是和他开房,也不应该是如此穷酸的手笔,来这种地方。
闫续听出来了他话中有话,一时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无奈:“我可以当成你这是在夸我吗?”
两个人来到了楼梯间,闫续按下数字18,电梯相当破旧,在上升的时候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摇摇晃晃,让人心惊胆战,墙面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广告内容不堪入目。
这是老城区最繁华的一段地带,也藏着几十年没有改变过的陈旧。
“我叫闫续,延续的续,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闫哥。”
闫续就是在这样的吱呀声中开始自我介绍,用了一个俗套的谐音文字游戏。